（一）

　　早上九點半，門鈴準時響起。謝思淼打開房門看到站在門外的莊浩然時，她楞了一下。昨天分開時候的尷尬似乎還沒散去，今天該要如何開口緩解還沒想好，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的相視著，遲遲沒有開口說第一句話。

　　“今天的治療時間是一個鐘頭，不會耽誤你太久的。”莊浩然率先打破了局面，只是今天的他顯然與昨天那個又是做早餐又是看電影的他完全不同了。

　　“哦。好。”

　　謝思淼沖了杯咖啡放在莊浩然面前，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不用這么緊張，也就是聊聊天而已，像之前一樣就行。”

　　“那個，莊醫生，昨天……”

　　“行了，都過去了。”莊浩然喝了一大口咖啡，“你是我的病人，我怎么會計較這些。話說回來，速溶咖啡味道真的很一般。”

　　謝思淼在莊浩然的指引下斜靠在沙發上，輕輕地閉上了雙眼。盡量的不去回想眼下所發生的事情，逐漸放松身體，忘記昨天發生的不愉快，甚至還要忘記此刻的自己身在哪里，面對著誰。耳邊是風的聲音，溫暖的風包裹著全身。

　　“九月是這里最暖和的時候。他喜歡山，翻越每座高山都是他的夢想，不斷地挑戰不斷地前進。他一直說要等我完全康復之后就一起去山上看日出的，但我卻總是推脫。最后他先服軟了，帶我在大海邊坐了一整夜，只為能夠看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莊浩然注意到了謝思淼臉上的表情正在發生著微微的變化，恍惚之間好像明亮了許多，也許此刻的她真的正在欣賞日出也說不定。

　　“雖然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大半年的時間了，但從來都沒有像這樣，我們并肩而坐，安安靜靜的說這話，聊著夢想和期待。”

　　“夢想？你的夢想是什么？”莊浩然順著謝思淼的話題繼續問了下去，而此刻在謝思淼的眼前，卻是另一張面孔問著相同的問題。

　　“你知道的啊，我想跳舞。”

　　“那他呢？”

　　“他……他去考了飛行員，但是有哮喘。他說既然上天不行，那就下海吧，于是最后他選擇了爬山。明明前后毫無關聯，但不知怎么的，卻被他說得特別有意思。”

　　此刻的謝思淼不在莊浩然的面前，她在回憶中，在夢境中，在一個溫暖的地方。這里和陰暗潮濕每到秋季總下雨的集美不同，這里有強烈的日照和吹拂在臉龐的海風，還有那個總是讓她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的男孩。

　　“我媽和我爸離婚之后就再也沒來找過我了，我聽說她去了很多地方，甚至還去了非洲做義工。明明我爸那么有錢，她卻一點也不留戀。”男孩大大的張開雙臂躺在沙灘上，陽光灑在他身上，側顏的剪影輪廓清晰明朗，仿佛觸手可碰。

　　“你想她嗎？”

　　“不知道，對我媽的印象越來越淡了。開始的時候討厭她，覺得她一點也不愛我，覺得自己特別可憐。后來我在儲物室里找到了她的日記本，才知道她是對自己的婚姻和自己的人生產生了懷疑，一直想要逃脫出去，又一直很矛盾，很害怕……”男孩突然停止了陳述，轉過頭來看身旁的謝思淼，“呵呵，你聽懂了嗎？”

　　謝思淼搖了搖頭。

　　“其實我也不太懂，但我感覺我媽應該是個很酷的女人。”

　　她很想去拉一下他的手，盡管他嘴上說的好像若無其事，但不知怎么了，謝思淼就是覺得他在講一個只屬于他心底最柔軟的最不曾示人的悲傷故事。

　　（二）

　　“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坐了很久了。”從喚醒謝思淼那一刻開始，她就沒說過話，裹著厚厚的毯子坐在窗邊。她滿腦子都還停留在那個好像真實存在過又好像是夢境的記憶中，她想要拼命地回憶起什么，卻越想越發覺記不得任何事。

　　“坐在這里能看到集美最高的樓嗎？”

　　“最高的樓？你說的是帝豪偉業？”

　　“不知道，我只是在想自己究竟錯過了什么。”

　　“我知道剛開始治療對你的壓力一定會很大，特別是當你開始有碎片式的記憶時，你會更加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找回些什么，記憶中的人或事總會牽動著你的情緒和心理。所以我還是想說，其實你不用勉強自己，有些回憶或許就應該留在當時，而你更應該面對的是當下。”

　　“我不知道我想找回什么，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臉，但就是會覺得很心痛，好像很想他，又好像很怕……”謝思淼用微弱的聲音闡述著自己凌亂的思緒，眼眶突然就紅了。

　　下意識拿起手邊的紙巾遞給她的莊浩然此刻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個場景。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么粗心大意出門忘記檢查門窗，怎么辦呀，這么冷的天它跑出去找不回家，一定又冷又餓，怎么辦呀……”莊浩然看著眼前紅了眼眶的謝思淼，想起了那個動不動就容易哭鼻子的妍心，那次是她哭的最兇的一次，因為她把莊浩然最愛的貓弄丟了，直到后來也沒有找回來。

　　“沒事的，沒事的。”莊浩然就像當時安慰妍心一樣，此刻也和謝思淼說著相同的話。他輕輕地拍著謝思淼的背，自然地伸開手臂環繞著她，想要帶給她些許力量和溫度。

　　謝思淼沒有拒絕，而是像莊浩然記憶中他那又冷又餓的小貓一樣，蜷縮在他的懷里。他能明顯地感受到謝思淼此刻的無助、孤單和害怕，但他似乎卻忽視了自己內心那股自私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