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瞧我盯著那丸子半晌都未動筷,容隱忽地拿了他的大手揉了揉我的發頂,力道輕柔,倒是未把我這折騰了好久的發飾弄亂。
“你莫惱。我知曉你不欲給鳳家招惹禍端,但你當要知道,鳳家本就處于非常時期,不論你再怎么低調,麻煩都是會找上門去的。若是你不夠強大,如何護得住鳳府?”
他說這番話時,面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而其中道理,雖是我不曾想過的,卻也十分在理。
細細想來,這些年我為了避免行差踏錯,一直小心翼翼,不欲招惹是非。然則是非可曾因了我的讓步而放過鳳家?反倒讓我錯失些許機會罷了。
思及此,我的神色也便緩和了下來。
“你不是養在深閨的性子,能力也絕不限于鳳府的宅墻之內。念念,做你想做的,不必怕,今后有我。”
不必怕,今后有我......
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般關心過我了。哥哥雖疼愛我,但性子冷話語少,做的從來比說的多。想是自阿爹阿娘去世后,便再無人寬慰我了。
如今聽到他這些言語,竟是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且慢,方才他喚我什么?念念!我小字念之,他喚我念念,這......
我還未從名字這回事兒中緩過勁來,他卻又道:“往后便搬去我府上罷。”
在“念念”這一稱號同“搬去他府上”這一提議的雙重轟炸中,我終是從先前的那一絲溫情中緩過神來。
我有些好笑道:“你莫不是在那山上吃齋飯,將這腦子給吃傻了?我一姑娘住到你府上,往后還做不做人了?”
“我府上院子甚多,你怕些什么?難不成,你原是想同我一間?”
“你這......”我抬手便往他胳膊上拍了一掌,誰料這家伙看起來瘦瘦高高,臂上竟全是些肌肉,想是他未痛,我倒先拍痛了。
“我回鳳府便好,要上課之時再到你那兒去。”
他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理了理袖擺道:“那倒也無妨。不過我每日辰時要入宮早朝,那你便卯時來我府上,我給你布了課業再走。”
卯時?開什么玩笑?不說我平日里至少是辰時才起,鳳府離他那承王府也是遠得緊,便是騎馬少說也要小半個時辰。
如此一來,我豈不是要寅時便起?使不得使不得......同容隱斗,還是早些認輸來的好些。
“那......你記得給我找個干凈的院子。”
“嗯,我已讓長墨備好了,你只管去便是。”
我只道是今日冊封郡主一事是他事先計劃好的,誰料他竟是算到了讓我住進承王府這一步。想他去瓊山吃齋念佛這么多年,這算計人的功夫倒是不減反增。
這泰定池邊竟雖是美,然則看了半日的歌舞,我卻也是怎么都提不起興致來。
因了之前縣主的品階低了些,流影是不得跟著我進宮的,而那容隱方才出了園子,至今尚未回來。一時間,竟連個陪我說話的人都沒有。百無聊賴之際,竟是生了困意。
好容易挨到了宴會結束,本想回家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怎料出了宮門,卻是連半個流影的影兒也沒見著。
這死丫頭,又跑哪偷懶去了?
“是我讓她先回去了。”
我正懊惱著,那消失了半晌的容隱忽地出現了。
他不緊不慢地從我后頭走上前來,在我身旁站定。
這八年來,容隱倒是長得迅速,原他十歲之時,不過比我高了小半個頭,而今......
我這身子的高度雖在女子中不算太矮,可站在容隱身旁,竟堪堪只到了他的肩。
本打算好好教訓他一頓,可他站得這般近,迫使我不得不仰頭看他,因而這氣勢上,也便不只輸了一截。
與其這般,我倒不如低著頭。
想著,我便歪過了腦袋,揉了揉脖子,道:“流影這丫頭,明明我才是她的主子,怎的這般聽你的話。她回去了,難不成要我走回鳳府?”
頭頂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緊接著,我揉著脖子的忽地被人奪了過去。這人,今兒個牽我的手還是牽上癮了不成!
容隱拉著我,快步走向他的馬車。
“你......承王府同鳳府隔得可遠著,難不成你還要順路捎我一程?”
“我自然沒這閑工夫捎你一程。”
那是......
“你今兒個便住我那兒,明早我便教你宮規。”
“不,不妥罷。我這,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日常用的東西也一樣沒帶。不如你就送我回鳳府,我明兒個再去你府上?”
他忽地住了腳步,我這一不留神,竟堪堪撞在了他背上。這人身上的肌肉也是忒硬了些,撞得我這臉生疼。還好沒撞著鼻子,不然,若成了塌鼻子可就完了。
“你不必擔心,方才我已讓你家的那個婢子回去給你準備東西了。估摸著這時候,應當已經送到我府上了。”
“還有,你身邊那兩個便不用去王府了,我看著這兩個也頗為機警,左右留在鳳府,也好讓你省些心思。”
原來他方才出去,竟是去吩咐這事兒了。想來沒得我的命令,流影應當沒那么容易指示,怪道是他出去了這樣久。一想到容隱在流影那吃癟,我心下竟有些想笑。
許是我樂得明顯了些,抬眼便望見了容隱那似笑非笑的眸子。我暗道不好。
果然,在我正準備逃的時候,腰上一緊,他竟是將我打橫抱起,邁著長腿幾步走到馬車旁,將我......丟了進去。
*
自那日被容隱丟進馬車,我已在這承王府帶了小半個月了。
容隱美其名曰要教授我宮規,然則卻每日喚了底下的人陪我熟悉王府。我雖不明白,我不過是在這王府上住一個月,哪用得著熟悉,但這王府中的景確實好,因了我也隨了他的意。
這幾年閑工夫,我算是把汴京的角角落落都逛了個遍,可偏生這小半個月下來,我連這一半的王府都尚未逛完。
之前皇帝命人建造承王府之時,我也算是對這王府之大略有耳聞。據說是動了國庫,買下了好幾間富商的宅子拼在一塊兒,才造成的。當時朝中反對聲音極大,就連我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都感受到了一些個清官的怒氣,可那皇帝偏是不聽,好似非要給自家弟弟最好的。
逛王府的這幾日,我倒還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我初到王府之時,只以為我那院子里全是男丁,誰承想這幾日逛下來,竟這整個王府里一個丫鬟也沒有。聽說前幾日皇帝還想著撥幾個貌美的婢子到承王府,卻也被容隱嚴辭拒絕了。
這家伙從小便不喜女子,長大后非但沒改,反倒是變本加厲了,難不成......竟是個斷袖?
容隱這人生得確是極好,雖總愛冷著張臉,卻還是俘獲了一眾芳心。若真如此,想是要傷了大半個汴京城的姑娘的心了。
容隱這人雖嘴上毒了些,好歹也算是個有良心的,知曉這一院子的小廝伺候我一個姑娘實在不方便了些,便從他的暗衛中挑了一個名喚長清的來照顧我的起居。
這姑娘看著比我大了不少,性子也是極為沉穩,做起事來竟是比舒月還要周到幾分。好在她并不沉悶,平日倒也愿意同我講些近日發生的趣聞。
至于容隱,若是他人在王府,決計不會許我出去干其他的事兒,只會拉了我到他書房中陪他看書下棋,美其名曰陶冶情操。
我年少時雖看過不少的兵法名著,但我卻也不是個愛讀書的性子,原本是極不情愿的,然他那書房中竟擺著許多我未曾見過的戲本子,一時間我倒是喜歡上了他的書房。
許是他這人疑心重了些,若非他在,旁人均是不得踏進他的書房,故而我便總是盼望著他早些下朝。
我也不知他一個大男人的書房里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戲本子,但這畢竟是我的心頭好,也便沒多問,生怕他一個不高興便把這些戲本子全給燒了,我可還計算著,等我回了府定要從他這兒撈去幾本的。
然則,風平浪靜的日子雖好,但有些人可不愿我這般瀟灑快活。這不,我那可親可敬的大伯父如今又尋了事兒給我做。

余聲呀
容隱是真的心黑,真的心黑......啊。 他一“正經人”的書房里怎么會有戲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