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北。

　　“三叔，這涼北似乎并沒有咱們看起來那般太平強盛。”孟云楓看著距離自己不遠的幾個爭吵得唾沫橫飛的人，悄聲對身旁的孟三叔道。

　　孟三叔看著那幾人，衣著裝扮華麗鮮艷，上面還繡著野狼的圖案，倒是不難看出這幾位有口舌之爭的人正是涼北的皇族，至于爭吵的內容，乍一聽似乎是關于權勢金錢美人兒，但若是細細思量，其中隱喻著什么便不消多說了。

　　倒也難怪孟云楓會如此言說。

　　孟三叔飲了一口酒，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坐在他們對面斜眼看熱鬧的人，道：“云楓，那人我識得?！?p>　　孟云楓順勢看過去，只是一眼便急忙扯了扯自己的帷帽，道：“三叔，那位是索爾柯爾圖，乃是涼北皇的三子，不過并不受寵，據說是涼北皇和一名大慶女子所生的外室子，在涼北沒什么勢力地位。”

　　孟三叔聽著有趣，道：“我看，卻并非如此罷？”

　　孟云楓道：“涼北人大多虎背熊腰，且以強壯精悍為美，但你莫看他瘦瘦弱弱得像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在戰場上可是個勁敵，依我來看，涼北沒一個能比得上這位三皇子，有勇亦有謀?！?p>　　孟三叔聞言挑眉，驚詫道：“除了裳兒那丫頭，這還是你頭一回給人如此高之評說?！?p>　　孟云楓搖搖頭，不屑道：“他這種人，不值得結交。”

　　他知曉他想問什么，無非是既然如此看好這位三皇子，為何不與他結交云云。

　　他性子爽朗，最愛的便是結交好友，天南海北，不論身份家世，只消是他瞧上眼的，他定要上前結交一番的。

　　正是省得他這般性子，孟三叔在聽到他不屑的語氣時才詫異問道：“何解？”

　　孟云楓道：“這個人，雖有勇有謀，但卻不擇手段，表面上云淡風輕嬉笑怒罵，背地里卻能一刀致人死命，君子當坦蕩蕩，非君子也，莫識也?！?p>　　孟三叔了然，倒也沒具體問詢，道：“原是如此，無怪乎當時他與我做生意時那般迫切，即便我故意臨頭壓價他也應了?！?p>　　“三叔與他做了什么生意？”這回換孟云楓好奇了。

　　孟三叔道：“也無甚，不過是些兵馬買賣?！?p>　　先前說，送往涼北的軍餉糧草馬匹被劫，元帝震怒，讓人再往送物資卻被以傅丞相為首的朝臣阻攔，不得已之下元帝遣了孟三叔前來邊關做生意。

　　至于這做的是何生意，便是這兵馬買賣了。

　　當然的，他是買家，至于這賣家，便是那位三皇子了。

　　只不過，當時他是一副商人裝扮，用帷帽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根本看不清相貌，但他大半輩子走南闖北，見得人多了，有些人，不見樣貌他也能記住，更何況是做這種無異于是叛國買賣生意的人。

　　聽完孟三叔所說之事，孟云楓眉頭緊蹙，問：“三叔拿到貨資時沒有檢驗么？”

　　孟三叔道：“檢驗什么？本就是我大慶的東西，還須得檢驗？”

　　“三叔知曉？”

　　“自然，若不是而今朝堂內憂外患，誰愿受這種窩囊氣，不過也無妨，他吃進去了多少便要吐出多少來?！?p>　　孟三叔說得十分自信，對涼北做的事亦是嗤之以鼻，盡管他能猜出來此事涼北皇以及涼北貴族并不知曉，但并不妨礙他對涼北的不屑鄙夷。

　　孟家人，大抵沒有一個是瞧得上涼北的。

　　孟牧淵夫婦的死，在孟家人心里，終究是一根刺，即便拔得出去，也沒辦法完全釋然，什么一笑泯恩仇，都他娘的是個屁話！

　　不怨不恨不偏見，這他娘的不是人，那是神仙！

　　“云賢弟！”孟云楓笑笑，正準備說些什么，一個涼北商人裝扮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操著一口蜀中話向他抬了抬手。

　　孟云楓起身，亦抬手回禮，笑道：“程大哥?！?p>　　被換做程大哥的中年人哈哈一笑，指著自己身后的幾人道：“給賢弟介紹一下，這幾位是賈員外，劉員外，李員外還有陳員外，他們幾位皆是在邊境游走的商人，保證信得過?！?p>　　孟云楓一一見過，指向孟三叔道：“這位是我家里的三叔，這回出來家中長輩不放心，便讓他陪同了?！?p>　　程大哥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無妨無妨，云三叔看起來倒是年輕，不像是賢弟你的三叔，倒像是兄弟?！?p>　　孟云楓跟著招呼他們坐下，幾人喝了些酒，互相寒暄問候了一番，程大哥問道：“賢弟，這回怎的不見那位莫公子，你二人向來形影不離，難不成是吵架了？”

　　這般想著，程大哥端起一碗酒，開口就是苦口婆心語重心長：“賢弟啊，并非程大哥托大，那位莫公子雖然頭腦驚奇，異于常人，但到底年歲尚小，閱歷不深，你莫要與他一般見識，若是耍性子什么的，你多讓讓他......”

　　孟云楓苦笑不得，急忙開口打斷了他：“程大哥，他家中有事，故此不能一道前來，并未吵架。”

　　程大哥聞言，風吹日曬的已經黑透了的臉上愣是浮現出幾分尷尬的紅暈，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p>　　說罷，仰頭飲了一口酒，豪爽得完全沒有蜀中的書生意氣，倒頗有幾分涼北的不羈灑脫，“賢弟，你來書信說涼北商路出了大事件，急匆匆的也未曾說清楚，不知是何事？”

　　一旁正跟孟三叔拉家常的李員外聽到這話，放下了酒杯，道：“是啊，老程急匆匆地將我們幾個拉過來，說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件，也不說清楚，小兄弟，你給咱們說說?！?p>　　李員外是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言語間還夾著北方的口音，但性子嘛，倒比程大哥溫軟許多，溫和得不得了。

　　孟云楓道：“前幾日，我與三叔受遠稻商號所托運壓一匹物資前來涼北，結果卻在岳城附近被人截了，來人說是涼北那邊的人，還讓我們識相地就趕緊滾回大慶，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程大哥脾氣火爆，與孟云裳倒是有得一比，聽聞此言，登時跳起來狠狠拍了下桌案，罵了聲：“他娘的！”

　　本就頂著慶人的口音，又如此高聲地罵娘，不出意外地引來了店中許多人的側眸，李員外等人急忙伸手勸解，將他拉了下來，回頭給了他們一個抱歉的眼神，倒也沒鬧起來。

　　劉員外問：“遠稻商號，是那個遠稻嗎？”

　　孟云楓微微頷首：“沒錯，就是上京孟家的那個商號?！?p>　　劉員外又問：“但那位不是只在自己家里做生意么？何時也參與到咱們邊境來了？”

　　孟三叔道：“劉老弟有所不知，遠稻雖只在大慶做生意，卻也是飽讀詩書的，心中懷有家國，時常捐贈物資給涼北戍邊的將士，如今兩方將將停戰，將士百姓需要安撫，須得重建家園，自然需要錢財，我二人押送的，正是給百姓還有將士的物資。”

　　賈員外恍然：“從前只聽得有這么一回事兒，還以為是他們自賣自夸，為了全一個好名聲，未成想倒是真有此事，二位既如此說了，有什么只管吩咐，我等雖是商賈，卻也是大慶子民，涼北宵小如此欺負人，真乃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員外也道：“老賈說得不錯，涼北小民，當年害死孟元帥不說，如今又來欺侮我大慶行商，莫不是當我大慶男兒死絕了？”

　　聞聽他說到孟牧淵，孟云楓端著酒碗的手恍然一抖，摔在了地上。

　　孟三叔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寬慰，程大哥關心道：“怎么了？”

　　孟云楓想起那時父親萬箭穿心的場面，心尖沒來由地又顫了顫，慘白著一張臉，微微搖搖頭，道：“無事，只是有些好奇，孟元帥怎的了？”

　　因著帷帽的遮掩，程大哥看不見他的面色，但聽他語氣輕松如常，倒也沒多想。

　　陳員外嘆了口氣，道：“說來你們可能不信，當年，孟元帥于我曾有一面之緣，那會兒，我們一家住在這附近的小村子里，涼北與大慶交戰，戰火連天，百姓叫苦不迭，尤其是朝廷派來的那個狗將軍，四處抓捕壯丁百姓充軍，愈發讓百姓的日子艱難不堪。

　　有一回，家里實在是揭不開鍋了，我只好偷摸著出去找些活計換些米面好養家糊口，那狗將軍就闖進村子里肆意搶虐，說是為了打仗，我們須得犧牲小我。

　　最先開刀是村長家，雖然這事并非頭一回，但我們卻是頭一回見著，一邊哭著罵著，都不能讓他放過村子，孟元帥就是這時候來的，他二話不說當即斬殺了那狗將軍，然后挨家挨戶地給我們賠罪?！?p>　　說到這里，陳員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就著一口酒將掉下來的那滴眼淚和著咽進了肚子里，繼續道：“孟元帥來了以后，我們的日子顯然好多了，而我也是那時候開始背井離鄉外出做生意的。

　　起初，我也沒想著要做生意，只是偶然間聽元帥跟自己底下人說，若是孟家有人做生意，是不是就不至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