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消失的這段時間,鄭廷揚變成了退了層皮的沉靜。以前的他帶著意氣風發的狂傲,現在的他則是穩定的甚少言語。
在合伙人眼中,他作為掌舵人,需要這種情緒穩定,以前他的狂傲曾遭董事們詬病,現在不喜不悲倒心思就變得難測。
所有與他還算親近的朋友中,把他的變化僅僅理解為母親過世和公司大調整之后給他帶來的情緒轉變。而他現在卻理解了趙瑾瑜那時候心理狀態。沒有期待和欣喜,他不過是按部就班的滿足他應該完成的責任,其實這樣也挺好,沒有激情,他就沒有壓力感。
名聲地位的上升以及心思的轉變,他以此避開了沒必要的應酬,他也終于有了閑暇的獨處時間,去讀書放松,去關心玉燕,去搜集瀏覽她的蛛絲馬跡、重新翻閱她的日記。
他出差到美國的時候總會跑去看看玉玨,他現在升了博,在美國頂尖的實驗室,也正打算著回國發展。他也幫著積極引薦,不過憑著玉玨學歷和能力國內國家級研究所都欣喜的拋著橄欖枝。他的私心還是希望玉玨回到B市,那么愛弟弟的她應該也會回來的。
玉玨和鄭廷揚親近了不少,不過對于姐姐的信息他謹慎的保密著,姐姐說她做了決定,不希望他和玉燕干預,他們就只能守口如瓶。
鄭廷揚理解玉玨,不過通過與玉玨的相處,他終于關聯到了她的微博“吐泡泡的老金魚兒”,可惜她甚少更新,他隱藏了馬甲默默關注評論,偶爾私信她,顯少見她回復,狀態基本是半個月一個月更新一下。
這樣也好,知道她平安,他就踏實一點。
他33歲的生日到了,除了還在深圳的清林,他們幾個男人小聚了一下,以前大家聊的都是女人,現在都被許修修和宋元帶的都是家庭和孩子。他和路野毫無插話的機會,他們兩個說是吐槽,實則炫耀,又因為許修修和宋元要著急回家,聚會也不像往常開啟第二波就準備收場了。
鄭廷揚對生日這件事興趣缺缺,看著他們穿戴衣服,但自己并未起身。他現在回家也是冷清的,她們都不在。擺弄著手機就看到玉燕發來了信息:“歐巴,妹妹永遠愛你呦?,禮物在路上啦!”
他嘴角微微上揚,回復著:“在那邊保重身體,我在這里給你買了公寓,已經準備讓人裝修了,等你回來住。在外面不要太瘋,交朋友也謹慎,別去酒吧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馬上信息又彈過來了:“嗯嗯知道了,愛你呦,我你還不放心,哥你現在喜歡啰嗦了。”
啰嗦嗎?“我這個為你好。”
一個可愛的OK發來——“你妹妹可是很有分寸的,哥我這邊還有工作先忙去了。”
路野見他不動,招呼他:“揚哥,你接下來回家?”
“嗯。”鄭廷揚遂起身,整理衣服就掃到桌子上手機屏幕彈出一條新聞;《玉蘭縣剛18點發生地震及滑坡》,擔心自己看花了,急忙拿起手機確認。
一瞬間,他的腦子轟隆了一下,忙點開她的微博確認,今早她的微博消息定位確實就是玉蘭。
腳步癱軟,他用手撐著桌子卻帶動杯子掉落,驚響使得周圍安靜,其他幾個人都看向他。鄭廷揚迷茫驚慌的看向路野,說話的嘴有點發抖:“玉蘭地震了,她在那里。”
路野也慌了:“玉燕嗎?玉燕不是在英國嗎?”
“不,不是,瑾瑜在玉蘭,她今早還在玉蘭,”他慌張的翻著通訊錄,病及亂投醫的打著她停機的號碼,“該死。”又靈光乍現的馬上撥通玉玨的手機,響了幾聲沒有接起,他著急的踱步,嘴里念叨著:“快接,媽的快接啊!”
看著他的失態,周圍人不知所措。許修修悄悄湊近路野:“揚哥怎么了?”路野剛才以為是玉燕出事了,也害怕心停掉了一會兒,一邊看著手機上新聞,一邊小聲回復他:“趙瑾瑜在玉蘭,剛新聞說玉蘭地震了,已經死了不少人。”
“趙瑾瑜?”許修修聽到這個消寂許久的名字有些意外,剛要繼續問,就聽到鄭廷揚近乎咆哮的對著電話那頭喊:“你他媽怎么才接電話,瑾瑜在玉蘭呢,玉蘭地震了,我聯系不到她,她.....”
玉玨這邊嚇了一跳,聽到這里沒等鄭廷揚說完就掛了電話給姐撥了過去,一直提示:“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又找不到他姐現在的緊急聯系人,又只能馬上給鄭廷揚回了過去:“我姐的電話關機!”
完了完了,鄭廷揚覺得簡直是晴天霹靂:“我去找她!”玉玨也急得不知所措:“哥,有沒有可能只是她睡著了手機關機了?”
“現在玉蘭地震著,她怎么睡?除非是.....”
“不會吧,我姐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訂飛機回去。”玉玨現在又懵又亂,他沒法忍受再經歷父母離去時一樣的狀況。
這邊倆人的通話還沒結束,就聽見路野在這邊聲音急迫的說:“我剛電話問了玉燕,她說她確實這幾天要在玉蘭,什么志愿活動。”
玉玨這邊也聽見了,聲音陡然提升:“我姐不會的,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去找她。”
他也神經空白,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往外沖,被路野及時拉住:“你干嘛去?”
“我去找她。”
“機票火車票什么都沒有怎么去?再說那邊那么危險,你別去冒險。”
“不行,我已經拋棄她一次,我不能再不管她!”
路野看他這個神色嘆氣妥協:“揚哥,你先放松冷靜一下”說完對著許修修說:“修修,快,看一下有沒有去玉蘭的機票。”
大家都幫著翻找,宋元馬上接道:“玉蘭太偏遠了,沒有機場,最近的就是西山。”他一個朋友在那邊做基建開發,略有了解。
不一會兒,許修修就訂好了:“最近的22點25,現在還有50分鐘起飛。揚哥你不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嗎?”
“不需要,我現在就去,來不急。”
于是大家開始手忙腳亂的送行,鄭廷揚一路上都在給玉玨發過來的手機號打著電話,一直都是無法接通。
下了車,許修修急忙把剛從會所斂來的物品裝在袋子寄給他:“臨時拿過來的,我多帶了幾個充電寶,保持手機通暢,現金應急的我也放里面了。”
鄭廷揚簡單的看了看手提包,轉身要走,宋元又馬上叫住:“揚子,我跟在西山的朋友聯系了,他會聯系你,也會幫忙找一下她,你路上小心。我是說萬一,她.....你也得保護好自己回來。”
“不會的,她不會有事的。我死也要找到她。”
說完頭也不回的沖向機場大廳。看著他慌亂的背影,許修修看看路野:“揚哥這是?”
“害怕了。”
“我的意思他倆不是結束了嗎?”
路野些微的嘆了口氣:“他倆的事不好說清。”
“我擔心他這一去有危險.....”
坐在后排的宋元看他逐漸模糊的身影說:“他去吧,到時候無論什么結局他都會安心一點。”
——
飛機如期降落,時間已接近2點。西山離玉蘭還有180公里。出了機場,路上基本沒有夜行的車,好不容易打到出租車,都告知玉蘭現在去不了,那邊還有余震,除了救援車別的車根本不會冒著危險。
他等不及了,成倍的加錢,終于有司機決定跟著冒險,行至一半,突然又一地震波晃動來了,車子全身有種要散架的抖動,司機急忙到路邊平緩地帶停車。
漆黑夜幕夏,鄭廷揚還不忘撥打趙瑾瑜的電話,而他的手機完全沒有信號,他努力走動尋找信號,焦躁讓他氣喘如牛,仿佛隨時都會爆發。司機忙安慰他:“兄弟,你別著急,你老婆估計沒事,往玉蘭這邊信號受影響接不到正常,你別慌。”
“我們什么時候走?”
“再等等,我怕還有余震。”
“不行,現在就得走,晚去一會兒,她就更危險,車給我,我開走。”說著就把提包里的現金幾沓拿出來給司機,“不夠,我還有卡,都給你,車給我。”
司機有點傻眼:“不是,兄弟,車給你,我怎么回去啊,我們走一半了。”錢是好的,但是眼前的人有點不正常了,他也擔心自己過去了命沒了,剛才余震他就怕了。
正說著,就看到遠遠好像有10來量車輛過來,第一輛車過去在燈光下隱約看到救援二字,而且去的方向正是玉蘭方向,鄭廷揚忙往路中走揮手示意攔停剩下的車,險些被撞到,幸好因為余震車速較平時慢了很多,也幸好駕駛人急轉側過他,不過他也終于把最后面的車攔了下來。
車上是臨時抽調的醫護人員,司機停下來打開車窗對著他就是劈頭大罵:“不要命了!我們這是救援車,耽誤救援你負得了責嗎?”
他著急的解釋:“你們是要去玉蘭吧,我要和你們一起去,我老婆在玉蘭,我聯系不上她了,我要去找她。”
“你回去吧,你去了怎么找,那里滑坡了,很危險。回去等消息吧。”
“求求你,讓我去吧,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救援車能深入到震區,也最知道受災人員情況。經過再三懇求和時間緊迫,終于答應了。
被晾在原地出租車司機忙手上無措的拿著他剛給的現金叫他:“兄弟,這錢,這....”
鄭廷揚對著他擺擺手,迅捷的上了車。經過3個小時的顛簸,終于到了地點,彼時,東方已經泛白,但仍舊在灰暗中籠罩。
受災嚴重的主要是玉蘭縣中和周邊幾個村落,因為地處山區,更多是滑坡造成的二級傷害跡象。居民們都散落在空曠的地方,有的搭起了臨時帳篷,還有的撲在廢墟旁放聲痛哭。他打聽幸存者中趙瑾瑜的消息,無人知悉,慢慢的他轉而進到搜救隊伍。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現在,他又面臨另外一個問題,沒有信號,他無法接收信息了。
晃動停了,大批消防和部隊救援不斷趕到,災后救援的速度加快,受困人員也不斷被發現。到最后,他的神經已經變成還好不是瑾瑜,還好救出了一個。
大家現在都齊心協力努力搜救可能存在的生命跡象,他和幾個男性村民組成了一個臨時搜尋小組,設備簡單,只有三把鐵鍬。
先是救出了一個老人,后面是一個婦女帶著一個小孩,他的手和衣服已經磨爛了。可他不敢怠慢,他怕他不努力,瑾瑜也像他見到的駭人場面的人一樣孤立無援,等待死亡。如果,假設最不好的情況,她傷了殘了,他都養她保護她,只要她活著。
接近日暮,他旁邊的搜救村民體力透支,已經陸續休息了。他不敢停,但他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什么徐徐圖之,都是扯淡?他懊悔,懊悔自己就該死皮賴臉的找到她纏著她,就不會像現在一樣,像個無頭蒼蠅。
走到靠近火車站的區域,這里的旁邊的一棟居民樓倒塌傾斜,把旁邊的棚戶區市場壓碎了一半,處處是斷壁殘垣,也是消防救援最集中的區域。當初開發商趕進度,地基不穩,材質偷工減料,這下害了不少人。
這里才施觸目驚心,一具具尸體不斷被抬出,幸存的概率可能只有1%。鄭廷揚被嚇傻了,他從沒見過這么多死人,不,還是零散的人,之前他們搜集的區域相對而言都是小場面。
終于忍不住惡心,他半蹲在地上嘔吐,一天沒有進食,他只是一直在干嘔。和他一樣還在繼續的村民王大哥看到他的樣子,急忙把自己喝了一半的水遞給他。
鄭廷揚喝了兩口,突然注意到了前方熟悉的東西:在地上一大堆零散的手機里有一個手機殼上掛著的環扣是如此的像她的那個——一串金魚的手機鏈。
可能就是網絡同款!心里這么告訴自己,但是他的行動已經迅速撲了過去撿起來——真的很像!手機已經被壓癟了,無法開機。
“瑾瑜!趙瑾瑜!”邊喊著他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開始搬動混著水泥鋼筋的磚塊,“趙瑾瑜!”
遞水的大哥看到忙問:“怎么了?有人在里面嗎?”
“這好像就是她的手機!快來幫我,她,她可能就在里面,快!”
倆人齊力清理,但是根本不是他們力量能起作用的:“大兄弟,這樣不行,這么半天沒有呼救,這里塌的這么嚴重,估計早沒命了。”
“不會的!”他并不管,只想找到她。
夜幕一點點黑了,幸存的路燈和安全的居民樓亮了燈,旁邊的村民大哥驚喜了一下:“電好了!”
隨之鄭廷揚兜中的手機馬上鈴聲響起,還是村民大哥叫住他:“兄弟,電話!”
像生機一樣。
他遲疑害怕的接起玉玨的電話,那邊的聲音帶著安穩的慶幸:“哥,我姐沒事兒了,她昨天下午就隨公司從玉蘭走了,只是手機丟了,聯系不上她,她剛補辦了手機卡。”
他看看手中的手機,鼻頭哽咽,半天說不出來話。玉玨不見回應叫著他:“哥?哥?”
“真好,太好了,”說著說著,鄭廷揚開始忍不住哭腔了:“她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幸好,幸好。一定是他們在天上保佑她。我剛剛還以為她沒了.....”
狂喜、慶幸、疼痛,鄭廷揚覺得自己身體都在抖。
“哥,我讓我姐一會兒回的電話給你報個平安。”
“不用了,”他有些猶豫:“好,她沒事兒我就放心了。”他擔心他聽到她的聲音會崩潰,但又想聽聽她的聲音,從失去到平安,他的心在急促的波動中。
掛了電話,他無力的坐在旁邊的石塊上,對著陪著他的這位友善的大哥又哭又笑:“她回去了,她還活著。她快嚇死我了。”
——
他沒有等到她的電話,不過她發來了信息:“我一切安好,謝謝關心。”鄭廷揚抱著手機蹲在墻角還是忍不住哭的抽搐,他人生的三次大哭,一次是他爸,一次是他媽,一次是趙瑾瑜。
他想她,想親她,抱她。
經歷了36小時沒合眼,他蜷縮在救護卡車的車斗里終于可以安心的睡了。宋元的朋友也聯系上了他,鄭廷揚請求他替他從市中運來了食物和帳篷。
接下來幾天,他又跟著救援隊搜救,漸熟的大家也不斷恭喜他老婆劫后余生,他也將這善意化為能力之內的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