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縮了縮脖子：“三娘子嗓子傷狠了，用藥后雖沒惡化，但一直沒能養好，差不多有半個月的時間都口不能言。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這期間，三娘子還得了一場風寒。”說完這句話，人事大管事擔心蘇姨娘會惱怒他們照顧不周，又急急跟了一句話：“不過您放心，奴幾個合計一番后，悄悄使人抄了藥方拿給外頭的大夫看，好幾個大夫都說了沒問題，才敢給娘子用，熬藥剩下的藥渣也送出去檢查過，同樣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再后來，沒過多久，三娘子漸漸就能開口說話，身子也好利索了。”

　　能混到大管事位置的人，都是經受住各種考驗，被蘇姨娘精挑細出來的人，他們管事是一把手，對蘇姨娘忠心耿耿，對大夫人馮氏自然就充滿了戒心。

　　蘇姨娘的臉色緩了緩。

　　“你們上心了。”她轉過頭吩咐小玉，道：“去賬上支三百兩銀子出來，回頭送到林管事屋里去。”

　　三百兩銀子，五個大管事分，一人手里也能得六十兩，以大明現在的物價折算，都足以在郊外換個帶小院子的宅子了！

　　蘇姨娘闊綽，一出手就是尋常人家難以企及的數額，但人事大管事卻并沒有被這巨額金錢砸昏了頭腦，謝過賞錢后，感恩不已道：“公主府于奴幾個，宛如再生父母，照顧好三娘子本就是職責所在，姨娘厚賞了。”

　　蘇姨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沒什么厚賞不厚賞，對主子們上心，給再多，都是你們該得的。”

　　聽完了府內流出的人事變化，蘇姨娘便問起府內新入的下人來。有出，自然有進，蘇姨娘想知道，她不在的這些時日，會不會有別有居心的人試圖把手伸到公主府里來。

　　人事大管事把小冊子往后再翻了兩頁，回道：“從元月初至今，新入雜役有十六個，一個跟了采辦的劉管事做事，兩個被打發去看守西北角處的角門……粗使丫鬟并粗使婆子共進七個，其中，花房照料花草去一個，大廚房燒火去兩個，洗衣房去了兩個……因為娘子病后胃口不直不大好，小廚房前些日子又額外請了一個善做小菜的廚娘……”

　　蘇姨娘屈起手指在實木桌上輕輕敲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一邊聽人事大管事講話，一邊滿意的點頭。

　　都是些不起眼的人，安排的地方也很巧妙，把人都分割開了，這就斷絕了這些新人接觸到什么重要信息，并往外傳遞的可能性。

　　人事大管事講到最后，忽的靈光一閃，補充了一件事：“前面這些人，都經過盤查，奴敢確認身份干凈。不過，有一個人例外，并不知道他的底細，是三娘子點名使其入府，叫趙生。”

　　蘇姨娘抬了抬眼，坐直了身子。

　　“趙生？”她皺眉咬了咬這兩個字，事出反常必有妖，有點古怪，她問道：“說說他入府時的細節。”

　　“三娘子有一日出門，大概二十多天前，回來時這個趙生就跟著了，似乎傷的很重，昏迷了近一日才醒。”

　　人事大管事努力回憶，試圖想起關于趙生入府的所有細節。

　　“對了！”他忽的一拍大腿，說道：“當時府里還有傳言說他是官坊逃奴，就因為他眼睛下面有個拇指大小的紅疤！”

　　壞了！

　　話一出口，人事大管事頓時就一顆心提起，暗罵自己嘴快。因為他徒然注意到了蘇姨娘臉上的長疤，同樣是在眼睛下面的位置，蜿蜒到嘴角，有三寸之長，不遮不掩，裸露在皮膚上，生生破壞了她娟秀美麗的半張臉。

　　說來古怪。

　　人事大管事明明記得，以前蘇姨娘還不是姨娘的時候，臉上明明是沒有疤的，也不知道這疤是怎么來的，一夜之間，突然就出現在了臉上。

　　那一個女人，能容忍疤痕這種丑陋的東西出現在自己臉上？可蘇姨娘偏偏就是不在乎，這么多年過去，不遮掩，不粉飾，以至于他們這些下人時間一久，都鮮有再注意這一點。

　　這也是為什么，人事大管事能腦子一抽，當著蘇姨娘的面說出“眼下有疤，疑似官奴”這樣的蠢話來。

　　“當然，都是些碎嘴皮子的胡言亂語。”他試圖緩解自己的尷尬：“姨娘您不必當真。”

　　蘇姨娘“嗯”了聲，沒有計較人事大管事言語間的冒犯，更沒有拿自己的疤痕說事，敲了敲桌子，讓他接著說趙生的事情。

　　人事大管事一顆心穩穩當當落回了胸腔里，繼續道：“那趙生傷的重，養了半個多月之久，才勉強可以杵著拐走動。奴本來想著，等他好全了，就打發去守園子，可就在前幾日，三娘子喊了陸掌柜來，把人交給了他。再后面的事情，奴就不清楚了。”

　　人事大管事離開議事廳時，已近日落時分。

　　蘇姨娘抬腳往謝清珩的院子去。

　　離碧月軒尚有一段距離，遙遙見一個小丫鬟圍著池塘邊的幾座假山轉來轉去，左顧右盼。

　　蘇姨娘皺了皺眉。

　　小玉使人把那小丫鬟喊了過來，呵斥道：“竄來竄去，沒個正形兒，見著姨娘也不知道請安，你是那一處的？”

　　說著，上上下下掃了她一眼，見她一身灰撲撲的衣裳，不似內院之人，則更生氣了，斷言道：“你不是內院的，說，溜進來想干嘛，是不是想偷東西？”

　　小丫鬟生怕被小玉定了個小偷的罪名，戰戰兢兢的開了口：“婢子是前院雜掃的，剛剛……剛剛不是故意看不見姨娘，是有事要急著找三娘子身邊的青禾姐姐。”

　　話罷，怯怯給蘇姨娘行禮。

　　蘇姨娘看看小丫鬟，又望了眼明月軒的方向，若有所思，沒說話。

　　小玉又道：“你亂說。前院和內院隔著垂花門，你怎么進來的？還有，找人的會在假山堆里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婢子沒有亂說，”小丫鬟爭辯了一句：“青禾姐姐提前給門人打過招呼，門人才敢放我進來，婢子真的不是小偷！”

　　聲音又弱了下去：“只是……只是婢子沒來過內院幾次，剛剛不小心迷路了，才會在此地打轉。姐姐你要是實在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門人，婢子從來不騙人。”

　　聽明白了原委，蘇姨娘抬了抬手，小玉識趣兒的退回原位不再發問。

　　“既然迷路了，那就一起走吧。”蘇姨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