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飛起先還沒怎么明白皇甫端話里的意思,待回過神來,卻是驚訝不已,可聽皇甫端的語氣不像是在隨口胡謅,也就不敢立即詢問,待得二人走遠,離酒樓門口有段距離了,這才拽住了皇甫端的衣服,擺出了一副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不走了的架勢。
皇甫端轉頭張望了一會兒,見那酒樓里并未有人出來,四下里也沒有什么可疑的人,只有道路兩旁的幾個小販在忙著收拾著自己的攤位,便把百里飛往身后不遠處的墻角一拉,說道:“我方才聽你說,那老叫花子會點武功,打得那兩個壯漢還不了手,這才聚齊那么些人圍觀,可在我看來,那個掌柜的功力恐怕不在你我二人之下。”
百里飛聽完,卻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似的,當下就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看著皇甫端的臉,分明看見了一絲緊張在其臉上慢慢凝聚,最后凝成一朵烏云,這烏云卻是幻化成了鋪天蓋地的笑料,朝著百里飛撲面而來。百里飛知道自己并不該笑,雖說心里明白皇甫端不會氣惱,可終歸還是不好,二人的關系也只略強過普通朋友。可自己實在是個憋不住的主,平日里放浪形骸慣了,城府對自己來說,那是可有可無的事。
日頭開始毒起來了,地上的積水正慢慢消散,形成一個又一個小型的斑點,可也帶走了清涼,使人變得急躁。
百里飛扇了扇手,扇去了一絲并不存在的煩躁,極力憋住了笑聲,才道了一句:“哦?何以見得?”
聽聞這略顯得有些嘲弄的語氣,皇甫端卻也是不惱,兀自冷靜分析,倒也是說的頭頭是道:“武功路數其實不難看出,觀其行為便可略知一二。”說完停了停,環顧四周,見到并未有人關注,這才把話又接了下去,“方才走在你倆之后,我看那掌柜的在前面引路時,雙腿矯健,步伐沉穩,絲毫不像是一個四十多歲,普普通通的酒樓掌柜。你若是注意他的腳,你會發現,他走路時,每一步剛要踏出去的時候,小腿會自然繃緊,這一點我也是看了很久才發覺,可是當他的腳踏上木板的時候,發出的聲音卻比我們還要小,可見是在刻意的控制。再說到步幅,他每一步都幾近相等,每一步都踏在腳下木板的正中,就憑這下盤,如若不是練武奇才的話,沒個二三十年扎馬步的功夫是走不出來的。”
“下盤嗎,跟我好像是徹底的兩個極端啊。”百里飛卻是完全沒有在意皇甫端話里的重點,思緒開始翻飛,“別人都說我是行如鳥羽,走似飛絮,疾風見止,遇草低吟,有時候別人的下盤具體如何,我倒還真瞧不出來。”也不知從哪處得來的幾句評價,百里飛說完,竟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又是拍又是捏的,越看越覺得滿意,想著什么時候徹徹底底地活動活動筋骨,要不然,可真是太無趣了。
“時間緊迫,關乎你性命的時候,你卻還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真的是不知該怎么說你了。命是你自己的,我若不是你朋友,大可做個甩手掌柜,留你一人去自尋死活,倒也圖個清凈。”
眼見得皇甫端似乎真的有些氣惱,百里飛趕忙點頭稱是,也才記起,自己吞了毒藥的事,當下也就收起了嬉皮笑臉,變得嚴肅了起來。
遠處酒樓的生意開始逐漸火爆,并沒有因為之前的小小插曲,而變得一蹶不振,進出者還是如往常一般絡繹不絕。此時若是二人有心的話,倒是可以見到,方才百里飛在三笑客棧門口遇到的那幾個人,接連走進了萬通酒樓。
皇甫端見得百里飛終于是擺正了態度,才繼續接著正事說了下去:“術業有專攻,我自身的武功路數與他有些相似,因此細看下,倒是大致能夠知曉。你今后若是不局限于自身,待到江湖閱歷多了,自是能夠比我強上許多。”
這一次,百里飛倒是虛心了許多,先是大力稱贊了幾句,這才發出了自己的疑問:“可我方才瞧得明明白白的,那酒樓掌柜的對那老叫花是一點辦法沒有,面上的表情也不像是假的。他的武功若是不在你我之下,估計早就將那老叫花打出這條街了,何必還要苦苦作賤自己,對那老叫花好言相勸呢。所以還是那句話,隱藏是為了什么呢,隨手露個一兩招出來,對于外人,豈不更有震懾作用,還不必麻煩自己。”
皇甫端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受著手指上胡渣傳來的尖銳感,半是猜,半是推斷到:“具體的嘛我也不知道,不過八成應該是不想暴露,這幾日杭州城暗流涌動,估計也是聽到了什么風頭,打算做一筆大的。再或者是在刻意的隱藏些什么,說不定就和扇骨有關。這偌大的萬通酒樓,怎會只有明面上的兩個大漢,平日里若是多來幾個鬧事的,估計就鎮不住了,更何況另一半做的還是江湖中的買賣,必定會與江湖人打交道,碰到些不長眼的,一來二去,沖突在所難免。依我看,萬事通的離去必有內情,此事遠沒有我們現在看到的那么簡單。”
百里飛聽到可能與扇骨有關,立馬來了精神,當下也是掏出了自己的扇子,開始把玩起來,邊玩邊低聲說道:“真的會和扇骨有關嗎?你說,我這把扇子要是換上王府丟失的白玉扇骨,出手會不會更凌厲幾分。”話說完便立馬展示開了,只見扇子上下翻飛,使的正是一招孤帆遠影。
這下卻是輪到皇甫端哈哈大笑了,重重的拍了下百里飛的肩膀,后者一個趔趄,手中的扇子也掉落在地,所幸二人站立的地面已干,扇子倒也沒有弄臟。
皇甫端并沒有嘲笑的意思,親手把扇子撿了起來,撣了撣灰,只見得扇面上端端正正寫著“百里如飛”四字,翻過來看背面,卻是空白一片。當下把扇子還給了百里飛,口中還勸道:“江湖中人,玉永遠都不會是首選,雖說珍貴,卻也易碎,爭斗時難免磕磕絆絆,白瞎了這些好玉。”
日頭越來越毒了,照的人快要睜不開眼,百里飛也知曉這一點都不現實,接過扇子后卻也并不收起來,放置在頭頂,倒是能夠看清遠處的酒樓招牌:“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嗎?我倒是覺得挺簡單的呀,你看,萬通酒樓那么大塊招牌,就立在那里,跑江湖的十之八九都會賣幾分面子吧,人情世故的道理應該誰都懂,這江湖,遠遠不是打打殺殺。”
“其實個中道理你也是懂的,只是看的有些淺顯,自己又不愿承認罷了。”皇甫端很是欣慰百里飛能說出這番話,手搭涼棚,朝著百里飛口中萬通酒樓的招牌望去,華麗而又不顯庸俗。就這么看著看著,底下卻是經過了幾個人。
百里飛還在一邊兀自感嘆這江湖的人情世故,皇甫端卻是瞳孔一縮,酒樓門口幾人的身形與方才在三笑客棧遇到的的幾人重疊在了一起,同樣的四個人,同樣的裝束,不同的只是這次離得更遠,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別瞎想了,看到門口那四個人了嗎,就是方才我們在三笑客棧遇見的那幾人,依我看他們也和這次的案情脫不了干系,趕緊追上去看看。”說罷,也不管百里飛作何感想,拉著他就往四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否則皇甫端也看不到那四人,二人假裝有說有笑地一路靠近過去,倒也是沒被發現,待到只剩下十余丈時,才放緩了腳步,轉過身站立在一旁的攤販跟前,佯裝討價還價,眼睛的余光,卻是未曾離開過四人。
人越多,目標自然是越大,百里飛二人其實并沒有必要離這么近,只不過生怕四人到時候急于離開,腳下發力容易丟失了目標,這才一路摸上去,緊緊吊在身后。
再看那四人,兩兩并排,兩人在前,兩人在后,一路朝著前方走去,也不曾左右張望,仿佛是認準了一個方向。可待走到街口,這四人卻是分道揚鑣,前方的兩人繼續朝前走去,后方的兩人則是向著剩余兩個方向離開。
百里飛正欲詢問具體該往何處去時,倒是皇甫端先發話了,低聲說道:“往右,先跟上一個看看。”說罷,二人便朝著右方那人跟了上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往右一轉,前方出現了兩個街頭耍把式的,圍了老大一群人,表演到精彩處,還傳來陣陣喝彩聲。先前的那一人,往人群中這么一鉆,一晃眼的功夫,就再也找不到了。百里飛二人似是明白了什么,當下一回頭,那另外兩個方向的三人,卻也是消失不見了。
“看來是被察覺了。”百里飛懊惱一聲,卻仍在疑惑具體是何處出現了問題,“他們究竟是怎么發現我們的,一來這四人并未回頭,二來我們也未靠近,按理來說,不應該啊。”說完還轉了轉自己的脖子,拿手拍打幾下,原來是方才走路時不敢多動,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皇甫端倒是沒有抱怨,低著頭,皺眉思考著,細細地回想著這幾日里與那四人相見時的場景,冷不防的嘀咕了一句:“這么巧嗎?”說完這句,卻是看向了百里飛。
可百里飛哪里會知道,也不懂話里具體的意思,疑惑道:“你又在說什么怪話,依我看跟丟了就跟丟了,正好現在可以趕去吳王府,算算時間和腳程,應當是差不多了。”
“看來也只能先這般了。”甩了甩頭,皇甫端算是同意了百里飛的提議。二人認清了方向,便馬不停蹄地朝王府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