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的困倦讓允菲腦子有點犯迷糊，她仰頭盯著男子看了好半晌，才猛然想起來眼前這個面容隱約熟悉的男子是誰。

　　之前因為芷卉，她是有幸見到過鐘井原幾次的，雖然每次都只是火急火燎匆匆一瞥。

　　“你是……鐘井原？”允菲歪著腦袋看向站在眼前的男子。

　　“嗯，我是。”鐘井原笑著點點頭，然后伸出手，語氣頗為戲謔地打招呼：“你好呀小侄女，我是芷卉的男朋友鐘井原，也是你堂叔謝以森的好兄弟之一。”

　　允菲的笑容就這么僵在了臉上。

　　神特么的你堂叔謝以森！眼看就要被人接回家，馬上就可以躺進溫暖被窩的喜悅，在聽見自我介紹的鐘井原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幾乎瞬間就消散殆盡了。

　　打招呼就打招呼，為毛非得加上那一句“你堂叔謝以森”？

　　雖然謝以森從輩分上確實是她堂叔，但別人不刻意提起她就不會那么憋屈難受了呀。

　　“怎么，這有什么問題嗎？”足夠聰明的井原一下就察覺到氣氛不太對。

　　心情糟糕透頂的允菲，好想直接罵一句“你特么給我滾蛋”。

　　可是深更半夜人家大老遠的開車跑過來接自己，噴人家一臉顯然不太合適，于是她呵呵笑了幾聲，然后猛一陣搖頭說：“沒有沒有，沒什么問題，呵呵。”

　　已經停止運營的公交場站里一片漆黑，只有崗亭里的燈還在亮著，散射到四周的光線實在太昏暗了，允菲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井原也沒有多想，剛巧一陣涼颼颼的冷風又突然吹過來，他不自覺地抖了抖身體。

　　允菲皮笑肉不笑地說完，然后趕緊對電話里的人說：“芷卉，鐘井原已經到啦，我先掛了，你早點睡覺吧，我現在應該已經安全了，你不用再擔心了，也不用刻意等我。”

　　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等到快十二點的芷卉，早已經困得快睜不開眼了，又控制不住困意打了個重重的哈欠，聲音嗡嗡的帶著股濃重的鼻音在電話里說了好。

　　但在電話徹底掛斷之前，芷卉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趕緊跟允菲說：“你先別掛，把電話給鐘井原。”

　　犯困的允菲打著哈欠“哦”了聲，然后把手機舉起來遞給鐘井原：“芷卉有話要跟你說。”

　　允菲個子比較小，這會兒又蹲坐在小馬扎上，高馬大的鐘井原微微彎了彎腰，才把越發(fā)顯矮小的允菲舉起來的手機拿過來。

　　套著藍胖子外殼的手機才剛剛靠近耳邊，就聽見芷卉充滿困倦的嗓音，帶著一股子不容拒絕的霸道：“鐘井原，我知道你這會兒肯定比較累，但我還是想跟你再叮囑幾句，你路上記得要好好開車啊，千萬別給我出什么岔子。”

　　“能出什么岔子？”已經無力吐槽的井原沒好氣地翻著白眼辯解，“我以前又不是沒在大半夜開過車，車哪次沒有穩(wěn)穩(wěn)當當開到小區(qū)樓下？”

　　“我不管，反正你要安安全全地把人給我?guī)Щ貋懟！?p>　　井原對她的蠻橫早已經無可奈何，毫無爭辯之意地妥協道：“放心吧，祖宗，我一路上肯定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開車，保證安安全全順順利利地把你心愛的的小室友給你帶回來。”

　　蹲坐在矮小的小馬扎上大半個小時的允菲腿有點麻，她伸手扶著身后的墻壁才兩腿戰(zhàn)戰(zhàn)地站了起來。

　　聽著鐘井原語氣聽起來無奈但又隱隱帶著一絲寵溺地跟電話另一頭的芷卉說話。

　　眼底情不自禁地又浮現了一絲羨慕與懷念。

　　以前沒少聽芷卉和鐘井原這對情侶對話，但從前都是站在芷卉身邊聽講，每次都只能通過芷卉那時而羞澀時而無賴又時而惱羞成怒的模樣，隱隱猜想電話另一頭的男子可能會有的一系列反應。

　　今天算是機緣巧合，竟然有機會親自站在鐘井原旁邊，親眼目睹他與芷卉講話時那無奈又寵溺的模樣。

　　鐘井原在面對芷卉帶著些許蠻橫語氣的時候，所作出的反應果然如同她暗自猜想的那般。

　　而她能猜出來，不過是因為在多年前，她和謝以森的對話和相處也是如此。

　　那時候，她也時常耍無賴，沒理也要作出理直氣壯的架勢，常常把當時年少的以森氣得無話可說，但他每次都語氣帶著些許縱容地說好吧好吧，你非要這樣也行，我努力試試，看能不能幫你把這個弄好。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芷卉又說了些什么，耳邊傳來隱隱帶著些許笑意和寵溺的“好”、“行，你說了算”這些話。

　　允菲默默在一旁等了幾分鐘，心里不知道浮現了多少當時年少的時光。

　　電話總算掛掉，鐘井原幽幽嘆了口氣才把手機遞過來。

　　允菲伸手捏著手機一角拿回自己手機，然后隨手塞進傍晚出門時特意多穿了件棉馬甲而顯得格外臃腫的外套口袋里。

　　陰冷的夜風一直不停地刮著，院子里靠墻種著一排高大粗壯的樹，大大小小的枝葉都被吹得狂亂搖擺，透過崗亭內的照明燈散射出來的昏暗光線，站在崗亭附近可以看見院子里那些高大的樹木枝葉狂擺的暗影。

　　夜風讓井原的身體猛然哆嗦了好幾次，他轉頭看了看漆黑暗沉暗影浮動的夜幕，對安安靜靜等在一旁的允菲說：“快走吧，車就停在這院子門口。”

　　允菲沖他點頭，跟在他身后。不過走了兩步就停下了，“你先等我一下，我得把剛才坐的那個小馬扎還給保安大叔。”

　　她剛才坐的那個小馬扎，是崗亭里面的保安大叔暫借給她坐著的。她下車后就一直縮在崗亭邊上的拐角處，出去上廁所的保安大叔看見了，很好奇地問她怎么待在這兒，她大概解釋了幾句自己坐過站的事，在等朋友來接，保安大叔就很無語地張了張嘴，但還是很善良地拿出小馬扎，讓她坐在崗亭側面那個可以擋風的角落處等人。

　　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保安大叔很善良，把自己塞在崗亭角落里的小馬扎拿出來之后，語氣還很抱歉地跟允菲說：“抱歉啊姑娘，這崗亭面積太小了，里面就能坐我一個人，我也沒辦法讓你進來，只能讓你坐在外面吹冷風等人了。”

　　允菲怎么會怪這位大叔呢，他肯拿出自己的小馬扎給允菲坐在角落等，讓允菲避免了費勁蹲在地上的命運，對深夜困頓的允菲來說就已經夠好了。

　　已經快十二點了，這會兒正是人最困頓的時候，坐在崗亭里的保安大叔正在打瞌睡。

　　允菲透過玻璃往里面看了看，見那大叔看起來睡得很香甜的樣子，實在忍心在這深更半夜敲玻璃窗把人吵醒，就小心翼翼地推開崗亭側面的玻璃窗，從窗口把折疊好的小馬扎放在里面的桌子上，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她剛推開的玻璃窗關上給里面的大叔擋風保暖。

　　“東西還好了？”見允菲轉身朝自己過來，等在一旁跟人聊天拌嘴的井原問。

　　“嗯。”允菲沖他點點頭，然后跟著井原往別克那邊走。

　　幾乎沒有停歇的冷風越來越大了，允菲一路哆嗦著來到車子跟前，也顧不上跟井原客氣就直接拉開后座的車門，把自己快僵住的身體塞進車后座。

　　一股腦鉆進了車里，徹底隔絕深夜逼近0攝氏度的低溫空氣和濕寒陰冷的夜風，整個人幾乎在瞬間被車廂內堪稱溫暖的氣息包圍，極度犯困又僵硬的身體直接放松，允菲也因此徹底松了一口氣，一邊控制不住地打著哈欠一邊給自己系好安全帶。

　　可能是被允菲止不住的哈欠給傳染了，進了車后才感受到溫暖氣息，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的井原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半夜犯困打瞌睡的情況下開車，很容易發(fā)生磕磕碰碰的意外，輕則車子受損，重則車內的人受傷，甚至丟命，井原可不想發(fā)生這種糟糕的事，只好幽幽一聲嘆息，從置物架的小箱子里摸出一瓶水，給自己灌了幾口涼水醒神。

　　冰涼的冷水順著喉管進入，刺激得頭皮都炸了炸，渾身也起了雞皮疙瘩，井原在冷水的刺激之下瞬間清醒，心里也越發(fā)幽怨了，覺得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苦逼的人了。

　　坐在車后座的允菲很費勁地撐著眼皮，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看見井原竟然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涼水，只覺得渾身一個激靈，仿佛極度的涼意亂竄，喝那口涼水的是自己。

　　井原把礦泉水的瓶蓋兒擰上，然后就踩油門啟動車子，線型流暢的墨灰色別克很快一溜煙地駛入主干道。

　　允菲又打了個哈欠，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發(fā)現竟然已經00:23了。

　　想到狂風亂作氣溫逼近0度的夜晚，鐘井原不能好好躺在溫暖的被窩里睡覺，被芷卉大半夜一個電話叫出來接自己，允菲就覺得十分過意不去，語氣訥訥地沖前面打起精神開車的鐘井原說:“不好意思啊，害你大晚上出來接我。”

　　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不時轉動的鐘井原幽幽嘆氣。如果問發(fā)自內心的想法，他其實不太想原諒這姑娘，相反他還想用力攥著她肩膀，一邊拼命搖晃她肩膀一邊面目猙獰地質問，坐公交車的時候為什么要在車上睡著，為什么不老老實實自己掏錢打車回去，為什么非要讓芷卉大半夜把他叫起來開車，為什么要讓他忍受這寒冷陰森的天氣。

　　可是他不敢。他怕芷卉生氣跟他翻臉，也怕謝以森事后陰森報復，當然啦，也因為個人紳士風度。

　　內心有無數牢騷的鐘井原，仿佛喝了一大碗濃煎的黃連水，但表面上卻努力作出云淡風輕無所謂的樣子:“沒關系，都習慣大半夜開車了，我就當自己今晚又留在公司加班，苦哈哈地熬到凌晨一兩點了才開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