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個月里,梁大夫人看梁老爺的病情已有好轉,安置好府里的一切后,便起身前往雁頭山。
再來說這柳文川,被一群大漢連夜扔到了亂葬崗。
他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梁家人沒對他下死手。
第一夜,他在一堆白骨邊過了一晚。
即便日日饑腸轆轆,他還是強撐著到河邊清洗傷口。
幸虧他懂一些藥理,認得那墳頭之上像極了雜草的蝎尾草。
雖然這草性寒涼,本是要細細熬煮才能內服,現如今他只能用嘴嚼爛,敷在潰爛的傷口上。
他沿河一路向西去,硬生生走到了富安隔壁的流嵐。
李琳瑯在青云居里一點點恢復,終于,在一場夏雨后,睜開了眼。
她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頭昏昏身子也不能動,像做了一個極長的夢。
夢里她一生平庸,最后老死田下。
可眼前這絳色的帷幔,這真實的呼吸聲,還有綿軟的被褥,觸感如此真實。
這一生,又會如何?
“盧生,快去,快去把你家王爺叫來。”
一直守在李琳瑯床邊的的錢湛秋眼見她醒了,忙去通知盧生。
聽見耳邊的聲音,琳瑯緩慢轉頭,床邊是一張陌生女人的臉。
在和李琳瑯對視的一瞬間,錢湛秋就被驚艷到了。
美目里現無眼波流轉,若是日后加以好好調教,娥眉淡掃,朱唇輕點,說是紅塵禍水也不為過。
“公子,房里那位姑娘醒了。”
盧生在司徒逸房門外輕聲稟告。
正在整理文書的司徒逸都顧不上披上外褂,直奔正房而去。
但到門口時,他卻頓住了腳步,轉過頭對盧生說,把你的面紗借我一用。
盧生也沒多想,就摘下來了。
他帶上面紗,才走進房間。
至少現在,我還不能在你生命里出現。
房門被人打開,李琳瑯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還有漂浮的塵埃。
這個夢,過于真實了。
錢湛秋將全身僵硬的她扶起來,此時的琳瑯仿佛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毫無生氣。
當錢湛秋想要好好將她打量一番時,司徒逸一個眼神示意,心領神會地出去了。
司徒逸慢慢坐到床邊,李琳瑯就像一個瓷娃娃,那么脆弱那么美麗。
他的鳳凰,終于出世了。
突然,李琳瑯覺得頭疼的厲害。
原本空白的腦袋突然涌進來很多片段,全是破碎的記憶,她就看見一張陌生男人的臉,看到了火海中慘烈的自己,看到了那最后關上的門。
她用力按著頭不想去回憶,就被司徒逸的手阻止了。
這個男人的手,粗糙卻冰涼,被握住的手臂傳來一股輕柔的力量,讓她頭疼的感覺慢慢減弱些許。
“你是誰?”
李琳瑯看著面前這個戴著面紗的神秘男人,開口說話了。
他早已編好了一段關于她的身世,她需要用這個身份再安穩活幾年,等他擁有能讓天下易主的本事,他再來接她回去。
“我是誰不重要,你可還記得你是誰?”
“我嗎,我不記得了。”
琳瑯實在是回憶不起來。
“那我是誰?”
她轉頭問司徒逸。
“你是原本這富安城里一家姓李的人家的大小姐,你叫李琳瑯。
我,還有你剛才見到的那個姑娘,我們都是原來李家的家仆。
后來,因為老爺惹了一些江湖上的人,李家慘遭屠門,只有你和我們幾個隨身侍奉你的家仆逃了出來,逃跑途中你不幸掉下懸崖,郎中把你的命救回來了,可惜失憶了,唉。”
司徒逸聲情并茂地說著,聽得她將信將疑。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兩人眼神來去之間皆是試探。
“可以進來了嗎?”
被趕到外面的錢湛秋實在是受不了和盧生這個榆木腦袋待在一起了,任她怎么調戲,這男人永遠一張冰塊臉。
房內兩人之間奇怪的氣氛被這敲門聲打破。
“進來吧。”
她眼神離開司徒逸,朝著門口應了一聲。
聽到回應的錢湛秋欣喜不已,趕忙推門而入,留盧生一個人在外。
“曉秋見過大小姐。”
她一進門便把戲做足了,心里自然是記著司徒逸同她和盧生串通好的故事。
一切都看起來是那么自然,李琳瑯的懷疑又消減了幾分。
趕了一段時間的路,梁大夫人總算到了雁頭山的山腳,她往上一看,那尼姑庵的青泥板路就在前頭了,便一鼓作氣走了上去。
尼姑庵里。
“妙音,不可偷懶。”
佛龕前一大一小的背影,那小的日日跟著師傅吃齋念經,時不時偷個懶,比如師傅叫打禪她卻睡著了。
“師太,有施主來庵里上香了。”
禪房外一小尼姑打破了肅靜。
這妙音一聽馬上跳起來,不過也才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自打記事起就在這雁頭山上了。
許久沒見過庵里以外的人,自是興奮。
“妙音,不可如此,至少念完這剩下的禪經。”
師傅發話了,她也便只能撅噘嘴乖乖再跪下。
梁大夫人在寺院內上完香之后便一直侯著忘塵師太——妙音的師傅。大概小半柱香后,忘塵師太帶著妙音從禪房走了出來。
“讓施主久等了,貧尼專注于坐禪念經了。”
忘塵師太微微扼首表示歉意。
而此時梁大夫人的眼光全被旁邊的妙音吸引了去。
這孩子長得干干凈凈,眉臉已是初具雛形,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關鍵是這眼里清透,亮的跟星星似的。
“忘塵師太言重了,我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梁大夫人總算是想起正事來。
“貧尼知道,請施主與貧尼移步寺寮議事,妙音,你就隨師姐去抄寫經文吧。”
忘塵師太如此交代后,便隨梁大夫人離開向廂房去了。
留下妙音十分郁悶,她原以為終于有機會見一見外人,沒想到是個看起來就古板的老婦人,還是專門來找師傅的,她癟癟嘴,乖乖地跟著師姐去抄經文了。
廂房內。
“不瞞師太,我今日來就是希望能讓妙音還俗,回我們梁家。”
“施主的意思貧尼不是不懂,可是這孩子在這庵里長大,當初你送來時,也是沒有打算將她接回去的,這讓貧尼現在如何是好。”
這一番話讓梁大夫人的臉色稍顯尷尬,但是現在這副局面她也沒料到,只能拉下這張老臉相求。
“實不相瞞,師太,我梁府唯一的大小姐,前幾日,隕了。”
梁大夫人哀嘆一聲,眼里全是慚愧與無奈。
“施主節哀順變。”
忘塵師太雙手合十向她表示哀悼。
“那既是如此,還容許施主給我點時間,待我告與妙音知道。”
梁大夫人知道已經成功一半了,在忘塵師太面前愈發地哀傷,她知道,自己造下的孽,現在該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