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不多久,即遠遠見萬余名金兵和大龍翔王、昆侖仙翁等人圍著方七佛在斗,方七佛抵不過人多,退到了五國城附近。
耿京躍身搶到了方七佛身邊,道:“方七佛,還不快走?”方七佛身上已受了數處傷,內力漸漸不繼,耿京抓住方七佛肩頭,手中拐杖一撐,提著方七佛躍到了五國城冰墻下。金裟活佛和大龍翔王諸高手趕過去,二人仍是不敵黃龍府眾高手。
忽冰墻發(fā)出了一聲脆響,裂開了一道縫隙。原來這堵冰墻已被完顏亮命兵士挖過墻底,軍馬又踩塌了墻根群雄挖的地道后,終于經不起大軍的馳騁震顫開裂。大龍翔王等人嚇得轉身便奔,生怕那十余丈高的冰墻倒下來將自己砸成齏粉。耿京也回頭看了看,見那冰墻并沒有摔下,笑了笑,和方七佛繼續(xù)躲在墻根下,心想這正好是一堵護身墻。
黃龍府眾高手和金兵不敢再上前圍攻,遂一陣放箭,耿、方二人揮打箭羽,并未受傷。
完顏亮見眾人連耿京和方七佛也對付不了,不由大怒,一邊命軍馬繼續(xù)上前圍攻二人,一邊命仆散忽土領一彪軍馬從趙信等人所挖的地道處進入五國城中推墻。
不多時,冰墻即晃了一下,耿京在城下與金兵斗得正緊,見狀大吃一驚:“不好,金兵要推倒冰墻。”忙回手抓向了方七佛后領。方七佛不知耿京要救他,見耿京抓來,反手一掌向后拍出。耿京怒道:“誰還跟你打?”左掌一劃,套住方七佛的手腕,右手抓住了他衣領。
方七佛反應異乎常人,剛覺手腕被抓,另一手已從腋下穿過拍出。只聽“波”的聲響,正中耿京右胸,耿京全身一震,真氣大濁,但他右手仍是順勢用力將方七佛扔了出去。
方七佛一個鷂子翻身,穩(wěn)穩(wěn)當當的落在了十余丈開外。耿京肋骨被打斷了七八根,吐了一口血,已無法縱身而出,盤坐在墻根下,胸前落了一大片血跡。
冰墻晃了數晃,漸倒了下來,墻下的金兵一呼而散。
眼看耿京便要被冰墻砸死,兩道身影如箭般射了進去托著耿京雙臂又如彈簧般躍了出來,卻是趙信和楊幺。三人剛搶出來,那堵冰墻即“轟”的從三人身后砸下,一時地為之顫,冰屑四濺。數百名金兵被震得人仰馬翻,墻下另有來不及逃走的數十名金兵被壓在了里面,登時成了肉餅。
趙、楊二人不敢停留,趁金兵驚魂未定之際,托起耿京如離弦之箭般逃出了金兵包圍。完顏亮回過神,忙又喝令兵馬追殺過去,劍通道長和廣成子等人急忙斷后,邊斗邊退。
趙信和楊幺逃出了十余里,這才放下耿京,見他胸口處已塌陷了一大塊,口中冒著血泡,傷勢甚重,趙信忙以真氣護住他心脈,楊幺則將他的斷骨一根根的對接牽縛,耿京痛得昏了過去。楊幺又掏出了些膏藥,包扎在他胸口處。
剛處理完畢,一人影一晃向旁邊躲去,楊幺眼尖,喝道:“方七佛,快出來。”
方七佛追著趙、楊二人逃至這兒,聽得喝聲畏畏縮縮走出,道:“大奸臣怎么了?”楊幺罵道:“人家救了你,你還要傷人家。”一陣快掌向方七佛攻去。方七佛和眾金兵斗了這許久,兼之又身受創(chuàng)傷,如何還是楊幺敵手?手忙腳亂擋了幾下后,身中數掌。一時昏昏懵懵,不知為何打他。
這時劍通道長和此木、廣成子等也甩開追兵趕了來,楊幺又發(fā)一掌正要取方七佛性命,此木忙擋了開去,道:“楊兄,既然耿兄肯舍生死回頭救他,便饒了他罷。”楊幺猶心下憤懣,道:“人家救了他,他還要傷人,當真畜牲不如,留之何用?”此木道:“他已是神智大亂,也怪之不得。”
楊幺向方七佛看去,道:“好,你已身受重傷,我若此時打死你,豈不是遭人恥笑?也罷,日后我再為耿兄報仇。”當下眾人回到耿京身旁,抬著耿京,往南追群雄而去。
趕了一個多時辰后,才追上了群雄。眾人不敢停歇,又一路南奔。天色漸暗,眾人怕金兵追趕上來,仍不敢歇息。到得第二日天亮時,群雄逃出了兩百多里遠,這才停下來歇息和吃些干糧。
趙信和楊幺、此木等人檢視耿京的傷勢,耿京傷得甚重,兼之一路顛簸,臉無血色,三人輪流以真氣為他治傷,過了大半個時辰后,耿京臉色才好了些,道:“多謝太子和楊兄、柴兄三位了。”趙信道:“耿前輩需好好養(yǎng)傷才是,只怕這三兩個月是不能動武的了。”楊幺道:“何止不能動武,只怕大口呼吸和大笑均是不能的了。”耿京微微笑了笑。
忽然,身后傳來了一陣悶雷聲,眾人矍然而起:“他們這般快便追上來了么?”楊幺道:“他們缺少戰(zhàn)馬,想必大部還在后面,追來的兵馬也不多,咱們可先在這兒伏擊他們一場,也好再奪他們一些馬匹,阻他們一阻。”眾人覺得有理。此時金兵的馬蹄聲距群雄不過三四里遠了,趙信、楊幺等人將馬匹留與傷弱者,讓傷弱者護柩先行,余人留下在此伏擊金兵。
兩百余名群雄分成兩撥,在一狹長山谷中埋伏。不一會,即見七八千騎金兵馳到,除了手中綽槍攜箭外,人人手中尚拽著另一匹馬的韁繩。群雄一下明白這些金兵之所以如此快追至,是不停換乘坐騎之故。
群雄從谷中飛身掩殺出,將飛蝗石、毒菩提,袖箭等各種毒針暗器一齊向金兵射去。金兵瞬時大亂,千多人跌墜馬下。
群雄又大殺過去,金兵雖然人多,卻無法展開弓箭攢射,若論近身格斗,則遠非中原群雄之敵了。群雄如砍瓜切菜般,不屑片刻,即將眾金兵殺傷大半,余下之人見勢不妙,急逃了回去,一時谷中尸橫枕藉,血染黃沙。
群雄歡欣鼓舞,奪了金兵留下的馬匹,人牽數騎,追上趕行在前的群雄,登時,眾人腳程又快了許多。
范鐵芙忽見前面一撮蓑草晃動,似是掩映著一座矮矮的墳塋,心下一動,獨自下馬走了過去。果然見一座將要被風沙刮平的小墳,一塊小小的石碑倒在地上,刻著“亳兒之墓”幾字,字跡歪歪扭扭,刻痕卻深,登知是表哥之墓。墳上一片荒蕪,風沙掠過長草,沙沙作響。
范鐵芙心下一酸,眼眶有些濕潤了。她雖早知表哥死于大漠中,然一直未知葬于何處,想不到原來葬于此。當下彎下腰,將墳塋上和四周雜草拔掉,又將墓碑豎正,道:“表哥,原來你在這兒,你在大漠中一定很孤單,是嗎?是不是你看見我來了,故而搖動那些荒草讓我看見你?可惜我現(xiàn)下不能將你帶回江南去……,這些年我也沒來看過你,希望你能原諒我……”
趙信也走了過來,見是方亳之墓,一詫,想起當年在完顏兀術營中救范鐵芙時情景,又想起在漠北完顏亶要和親時的種種情形,一切猶歷歷在目,然彈指之間,方亳已葬身于此二十年了,當真世事滄桑。二人默然佇立墳前一陣,又回到了群雄當中。
趙信和楊幺、此木三人又為耿京療傷,梁興、賈瑞、辛棄疾等人對他細心照顧,耿京面色漸漸紅潤,精神好了許多。
忽然又一陣鐵騎聲響,金兵再次追上來了,趙信和楊幺、此木、劍通道長等人急忙出去抵擋敵人,耿京由梁興和孫彥等十三家寨寨主護著逃跑。
耿京躺在車中,先是覺得往南而逃,繼而又折向東逃,接著又改往西逃。車外人喧馬嘶,驚驚惶惶,顯然這次來敵甚多,他顛簸太劇烈,胸口又一陣劇痛傳來,痛昏了過去。
待得醒來后忙問原因,梁興道:“總寨主,這次金兵的來勢很大,完顏亮命人傳了燕京的兵馬北上攔截,所以這次的情況很糟糕,中原群雄遭了金兵前后夾擊,被打散沖開了。”
耿京驚道:“太子和楊湖主等人呢?”梁興道:“他們還在與金兵接戰(zhàn),并營救一些被沖散的門派。”耿京道:“嗯,這些門派若不能合在一起,被金兵發(fā)現(xiàn)后必遭圍殲,我沒事了,你們去幫太子等人,并尋回失散的群雄罷。”梁興等人一時猶豫,耿京道:“十三家寨豈能只顧自己?”梁興和孫彥等人這才轉身而去,由一些寨中弟子護著他而逃。
不一會,四五人策馬追了上來,身后還領著一群寨眾,乃是張安國和鄭雄虎、義端、彭定虎、白崇義等人。耿京坐在馬車上,微微一詫。張安國等人徑向耿京行下禮去,道:“總寨主受了這等重傷,我們皆沒有好好服侍過總寨主,今特拿了些藥膏來給總寨主。”耿京道:“現(xiàn)今殺金兵要緊,也不須來照顧我。”
張安國道:“這些膏藥是屬下剛才從昆侖仙翁等黃龍府諸高手處奪來,靈效無比,總寨主不妨試試。”耿京這才點點頭。張安國當下取出一些膏藥,沾在一根綁帶上,然后將耿京胸前的舊膏藥取下,將新膏藥綁上。鄭雄虎又從耿京平時用的瓦罐中倒出些療傷參湯,端到了耿京跟前,讓耿京喝下。
耿京笑道:“多謝你們幾位了。”張安國道:“總寨主說哪里話來?以前我們做了許多愧對總寨主之一,承蒙你不怪責,仍將我們收入十三家寨,照顧您老人家是我們屬下當為之事。”
鄭雄虎將瓦罐瓷碗等收拾起來,轉身放進竹筐里,突然寒光一閃,一把單刀已向耿京迎面砍到!
耿京“啊”的一聲驚呼,想不到這幾人竟暗算自己,單刀寒風已然及面,他身受重傷,無法翻身躲避,雙手急往后一撐,刀尖劃著他鼻端劈下,將他所坐的馬車砍成了兩半。
耿京驚駭不已,尚未得回過神,背后一涼,跟著一陣疼痛襲來,張安國已一劍刺入了他背后。耿京顧不得胸口之傷,猛提一口氣,側身回打過去。張安國拔劍閃身避開,劍刃上的鮮血一滴滴的從劍尖上流下,滴到了地上。
耿京眼前一黑,險些昏厥過去:這幾人本來就不懷好心,當年在戲馬臺時就想取了自己性命奪總寨主之位。后逼于官兵圍剿,重又擁自己為總寨主,自己一念之仁,并沒有將之逐出十三家寨,更沒有向這幾人算帳,哪想得到今日他們尚包藏有禍心?若是不受重傷,這區(qū)區(qū)幾人自然不是自己敵手,但現(xiàn)下他胸骨斷折,難以運氣,便是尋常武人,也可要他性命了。
這一下變故迭起,護送耿京的百多名嘍啰一時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張安國沉聲道:“耿京害死了我們的家眷,豈能留他性命?你們是跟我還是要幫耿京?”一眾嘍啰面面相覷,雖有心護耿京,奈何人人非張安國等人敵手,更何況張安國等人還帶有寨眾同來。
張安國和鄭雄虎等五人見護耿京的嘍啰不敢動手,又大喜撲向耿京,耿京只得在地上四處打滾閃避,刀劍砍在他身側,泥土四濺。
耿京閃了十余下后,胸口處一陣如針刺般辣痛,腹中也如刀絞一般,登時一口血吐出,道:“原來……你們還下了毒?”
鄭雄虎道:“老鬼,你以為我們真的侍候你嗎?不下毒哪里殺得了你?”耿京一把將胸前的膏藥扒掉,只見胸口處已然發(fā)黑腐爛,知毒性甚是厲害,急忙抓起一塊刀片往胸前腐肉刮去,將胸口刮得鮮血淋漓,然后又運氣逼吐腹中之毒,一口帶血的水箭射出,噴得滿地皆是。
張安國等人見狀,如何還敢容他去毒療傷?又疾攻過來。耿京一伸手抓住了張安國手腕,欲要抬掌將他擊斃,但胸口處一陣大痛,使不出半點力,拍到張安國胸前的一掌軟綿綿地,張安國只道已然無幸,哪料得到安然無恙?一轉手掙脫了腕扼,劍柄順勢橫擊在耿京下腭處,打得耿京斷齒亂飛。
白崇義又揮兵器撲上,耿京坐在地上連連退閃,每接一招皆吐一口血,身上已滿是傷痕,血跡斑斑。張安國又轉身一掌擊在他胸口傷處,將耿京打了一個跟斗,更吐血連連。義端趁機一刀砍在他右手臂上,險些將他臂骨砍斷。耿京無法再撐移得身子,張安國劍光閃處,一劍將耿京的頭顱削滾下來,耿京身子仰倒在地,發(fā)出“砰”的聲響。
鄭雄虎和張安國等人又驚又喜,想不到終于殺得了耿京,忙將耿京的頭顱裝進了預先帶來的一黑色袋子里,對一眾嘍啰道:“你們若不想被趙信、梁興等人責罰,便快快隨我們去。”一眾嘍啰驚慌之下,只得隨張安國等人去了,地上只余耿京的尸體。
趙信和楊幺、劍通道長、忠烈?guī)熖熱藢⒏魈幈粵_散的群雄召集回后,扶著靈柩,由梁興等人帶領,找到了耿京的車馬,然眼前情狀讓眾人一下驚呆住了!只見地上一片狼藉,鮮血遍地,耿京的身子躺在地上,滿是血污,腦袋已不見,脖子處鮮血則已凝固。
趙信和楊幺等群雄如何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趙信拜倒在地失聲大哭。梁興、孫彥、賈瑞、馬提刀、辛棄疾、陳廣鶴等十三家寨諸人也一下跪倒在地,放聲大哭。數千群雄人人既驚且悲,半晌回不過神來:“以耿總寨主這樣的武功,誰又能殺得了他?而將耿寨主的頭顱取去,又要干什么?誰人和他有這般刻骨深的仇恨?”
哭了一陣,趙信將耿京的身子用一張毛毯子蓋住,抱到了板床上,這才轉頭問道:“大家可知道是誰殺的耿寨主?”人人均不作聲。楊幺看地面綁帶上粘著些黑乎乎之物,拿著走到了耿京身軀前,揭開毛毯,向他胸前傷處看去,耿京雖已刮肉去毒,尚有些殘余膏藥,與綁帶上的一致,而殘余膏藥處肌肉已烏黑一片,楊幺忍不住怒道:“耿總寨主縱然不被殺死,也早已被這毒藥毒死了。”
梁興、辛棄疾、賈瑞等人又一陣悲哭,群雄也不住悲嘆自責:“耿總寨主武功高強,若不是身受重傷,別人傷他一根汗毛也難,都怪大家沒看護好他……”
辛棄疾忽然恨恨的罵道:“這狗賊!”沖出了帳去,梁興和賈瑞等十三家寨諸人忙追了出來,道:“辛兄弟,你要到哪兒去?”辛棄疾道:“我要去為總寨主報仇。”劍通道長、忠烈?guī)熖熱伺濾惺В娂娤鄤瘢骸翱傉髦穡覀円歡〞蟮摹D悴恢獌詞質欽l,如何報得了仇?”辛棄疾道:“除了張安國、義端等幾狗賊還有誰?”眾人一愣,這才發(fā)覺十三家寨諸人中少了張安國、鄭雄虎等五名寨主及其手下寨眾。
辛棄疾一拉馬頭,往東南方向馳去了,賈瑞領著數十人追了下去。
群雄也要追辛棄疾而去,身后雷鳴般的馬蹄聲又響起了,踏得地面也微微發(fā)顫。群雄面色一變,知完顏亮又追至,不及多想,各自奔回馬匹旁,躍身上馬又往南而逃。趙信和楊幺、劍通道長等人一路護衛(wèi)在棺木和耿京尸旁。
次日一早,金兵的蹄聲仍在背后若隱若現(xiàn),群雄回頭看去,半空中一大朵黃云在身后飄著移近,知是女真人軍馬馳騁揚起的黃塵,忙又催馬急行。一些馬匹因日夜奔馳,不得吃料歇息,口吐白沫,相繼跪倒在地脫力死了。群雄不由大慌,在這緊要當口,豈可失去馬匹?
正自著急,前面山坡后射來一陣箭雨,走在前面的數名青城派弟子被射跌下馬。群雄一驚:“難道金兵已趕到前面去埋伏了?”趙信和楊幺、忠烈?guī)熖熱盒圳s過去,見前面一隊人馬騎在馬背上,張弓搭箭攔住了去路,為首一中年大漢喝道:“你們是誰?為何闖進我族地?”
群雄看他們不是女真人,才略放下心,趙信道:“我們是宋人,并無心冒犯貴地,只想借道則個。”那大漢大聲道:“不借,誰也不借,你們從哪兒來便從哪兒回去。”要逼趙信等人掉頭。
趙信等人暗暗叫苦,若是往回走,必定遇上女真人,但這些部落之人個個慓悍,也不似良善之輩,與之斗將起來,雖也能殺得了他們,可后面的女真人必定追上來了。正自無計,忽一人來向那大漢報道:“夫人生下孩子了,不過那孩兒……”那大漢急問道:“我兒怎樣了?”那人吱唔半晌才道:“那孩子死了。”
那大漢“啊”的驚震住了,隨之搶下山坡,奔進了身后不遠處的帳篷中,群雄也跟了去。
不多時,那大漢抱著一嬰兒走出營帳,滿臉悲色。那嬰兒手握血塊,渾身赤紫,已沒呼吸。許逍走了過去,道:“且讓許某看一下這嬰兒,如何?”那大漢一怔,將嬰兒遞給了許逍。
許逍將那嬰兒放在一張羊毛氈上,然后往其口里急掏,在其胸口處按壓,隨后俯下身分別用口吸其咽喉和鼻里的黏液,再在那嬰兒背部和足底處拍打了幾下,驀地天空中電閃雷鳴,震得四處山坡隆隆作響,天地為之失色。群雄大嚇一跳,正不知這天地何以這般突變,那嬰兒“哇”的哭出了聲音。
群雄無不松了一口氣,那中年大漢欣喜若狂,抱過那嬰兒,對許逍深深一鞠,道:“謝謝你救了我孩子一命,也速該歡迎你們這些大宋的朋友,請到蒙古包里喝我也速該剛煮的奶油茶。”許逍道:“女真人正追我們,我們不便在此長留了。”
也速該大怒道:“這些女真狗竟敢來趕我們蒙古人的英雄朋友?”當下拿出一只牛角來吹,嗚嗚作響,四下里的蒙古人立時策馬而至,也有兩千余人之多。人人腰間掛著一把彎刀,手上拿著一把長弓,背上負著箭囊,馬背上還掛著幾個箭袋,裝滿了箭羽。
也速該對部眾道:“大家換上其它部族的服飾去抵抗女真人,不讓他們傷了我們大宋的朋友。”眾人領令而去,不多時即換了衣飾,然后發(fā)一聲喊,如一陣風般卷席過山崗而去,片刻不見蹤影,比之女真人猶要矯捷悍勇數倍。
趙信和楊幺等人微微變色:“若是剛才與這些蒙古人斗上了,可麻煩得緊。”眾人不宜拒卻也速該之邀,趙信當下和楊幺、許逍、劍通道長、忠烈?guī)熖仁噯訴M了蒙古包里,坐了上座。也速該獻上奶油茶,眾人呷了一小口。楊幺看這嬰兒生具異相,問道:“不知族長給這小嬰兒取什么名字?”也速該道:“我們剛打敗了塔塔兒部,俘獲了他們的首領鐵木真,這孩子便叫鐵木真吧,他們那個是假的鐵木真,我的孩子才是真的鐵木真。”群雄不少人識得蒙語的“鐵木真”是擁有四海之意,想到剛才救活這孩子時天地變色之狀,暗暗吃驚:“此是巧合還是這孩子將來長大了當真一統(tǒng)四海?”
也速該又對許逍道:“英雄救了我孩兒的性命,便請做我孩兒的亞父罷。”許逍忙道:“舉手之勞,未克敢當。”但也速該一再懇謝請求,楊幺暗道:“現(xiàn)今女真人追得我們正緊,若得這些蒙古人相助便易脫身了。”當下讓許逍應允也速該,許逍明白楊幺之意,且見也速該確是至誠,遂按蒙古人之禮撕下了一片衣襟包住了那嬰兒。
也速該大喜,當下要宰馬殺羊款待群雄,但遠處又傳來了女真人的蹄聲,群雄面色大變,知道他們剛才派出去的兵馬不足以抗完顏亮的大軍,忙道:“也速該首領,女真人勢大,我們還是先離開罷。”
也速該皺了皺眉,若是往昔,女真人雖多數倍,派出去的軍馬大多也能將之殺敗,然后吹著得勝號角而回,這次不聞旗號聲,反傳來女真人的鐵蹄聲,顯然女真人來勢甚大,不止數倍而已,群雄在這兒確是危險了,遂道:“好,我再領部眾去引開他們,助你們離開。”當下給群雄送了許多酒肉,群雄精神大震,向也速該告辭南去。
群雄走出里許后回頭看見也速該又領著一隊兵馬去抗女真人,個個英勇無比,暗暗驚嘆:“這些蒙古人比女真人更加驍勇善戰(zhàn),若坐大成勢,女真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卻不知將來天下會如何?”趙信想起那叫“鐵木真”的嬰兒手握赤血而生,心下更加不安了。
群雄知那三四千蒙古人無論如何是抵擋不住完顏亮的十萬大軍的,一刻也不敢休歇。又過得三天后,金兵又追來了,只得又拼命而奔。
當晚,眾人餓累得實在無法再行,這才稍停下來休歇。荒漠中無物可吃,誰都不開口說話。一輪皓月照于當空,趙信一一去檢視傷者,遇有傷重者,即親自為之療傷。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后,不少門派弟子困乏之極,便在草地上席地靠背睡著了。趙信想到天明后金人必定又追來了,讓大家趕緊歇息片刻也好,且也可讓馬匹回力,遂不叫醒大家。
忽然數里外現(xiàn)出了一條蜿蜒十余里的火龍,遠處又一陣隆隆聲傳至,趙信和楊幺吃了一驚,知金兵又連夜追趕,急忙叫醒群雄,眾人忙又護著靈柩啟程南行。
當晚這隆隆聲便一直在身后響起,群雄聞之無不心驚膽戰(zhàn),始終無法將之甩脫。
到得天亮時,金兵的先頭騎兵已趕至,照著群雄就是一陣引箭急射,隨即揮舞刀槍長矛風馳電掣般沖了過來。群雄只得轉過身迎面殺去,一時又血肉橫飛,殺聲震天。
趙信展開大龍旋掌,打得四處飛沙走石,經久不息,金兵這才稍稍受阻。趙信知金兵后續(xù)部隊不多時就會趕到,只得讓大家搶奪馬匹且戰(zhàn)且退。追上來的金兵越來越多,已有萬余人,從兩翼圍上去對群雄又是一陣大殺,群雄抵擋不住,不少人紛紛受傷墜馬。
正在危急時,一彪軍馬殺出,為首之人是辛棄疾和賈瑞,身后領著萬余名十三家寨弟子,二人的馬脖子處各掛著兩顆腦袋,群雄又驚又詫,不知他身后的軍馬從何而來。
辛棄疾和賈瑞領著這萬余軍馬奮勇殺入,金兵看見他們的馬脖處掛著幾顆面目猙獰的腦袋,無不害怕。群雄勇氣倍增,和辛棄疾等人所領兵馬前后夾擊,終于殺得金兵人仰馬翻,丟盔棄甲而逃。
群雄反敗為勝,又驚又喜。辛棄疾策馬到了趙信和楊幺等人跟前,眾人才看清那幾顆腦袋是鄭雄虎、義端、白崇義、彭定虎四人。
辛棄疾翻身下馬,從胸前解下一包裹,道:“請?zhí)雍蜅詈鰲⒋髱煛⒌籬L、師太等作主。”
眾人看那包裹圓溜溜地,不知何物,趙信慢慢打開,眾人看后不由齊聲驚呼,跟著大悲,原來那是耿京的腦袋!只見耿京頭發(fā)花白,雙目緊閉,滿臉血污,脖子斷口處一片黑色。眾人拜倒在地,梁興等十三家寨弟子失聲痛哭。
趙信大悲一場才站起身,微顫著雙手,將耿京的頭顱連接到軀干處。耿京得地藏派弟子用防腐一類藥物涂抹在身上,一時猶未腐敗。眾人瞧著耿京的身軀和頭顱連接在一處后,猶如睡著了一般,忍不住又“哇”的哭了起來。
悲傷了許久,趙信才問辛棄疾是如何搶回耿京頭顱的,辛棄疾遂將去后之事說出:
張安國和鄭雄虎等人殺害了耿京后生怕被群雄追上攔截,并沒有逃往北去,而是往南而逃,回十三家寨領了萬余軍馬后到了濟州府,欲在半路等著投靠女真人,心想有耿京的頭顱獻上,完顏亮一定給幾人拜將封候,遂喜不自勝,在府里設宴歡飲。
飲至半巡,忽聽辛棄疾來了,各人皆有點心虛:“這姓辛的嫉惡如仇,武功也得些耿京的真?zhèn)鰨跏橇說茫瑏磉@兒干什么?”鄭雄虎抽出了兵刃,想沖出去。張安國道:“辛棄疾雖然有能耐,但只帶著區(qū)區(qū)數十人,能干什么?不如看他有何意圖再作定奪。”吩咐兵士讓他們進來。
辛棄疾和賈瑞等數十人一進大廳后,見張安國等人正在喝酒作樂,氣得眼都紅了,張安國讓人遞來了兩杯酒,道:“辛兄弟和賈兄弟也同飲一杯如何?”辛棄疾接過酒便喝,張安國和鄭雄虎等人暗喜,這酒中有蒙汗藥,吃了后他想反抗也不成了。
辛棄疾酒到嘴邊,突然端酒疾向幾人眼睛灑去,幾人叫了聲“哎喲”,本能地揮袖一遮,辛棄疾的長劍猛地出鞘,砍翻了身邊的彭定虎和白崇義二人。
張安國、鄭雄虎、義端三人又驚又怒,忙抽出兵器上前相斗,各人喝得多了,手腳卻有些不聽使喚。辛棄疾一劍砍翻義端,義端的懷里掉下了一個大印,辛棄疾怒道:“好啊,原來是你盜了十三家寨總寨主的大印。”義端忙大叫道:“辛兄弟饒命,義端一時糊涂,愿獻上大印,拜辛兄弟為總寨主……”
辛棄疾怒不可遏,一劍向他砍了下去。義端揮手格擋,手臂登時被砍斷,痛呼了一聲:“哎喲……”轉身欲逃,辛棄疾一劍刺進了他喉間,取了他性命。鄭雄虎見狀也想逃,賈瑞趁機搶上,一劍刺進了其后心處。鄭雄虎手足一顫,撲地一命嗚呼。
張安國剛將一把鋼刀抽在手中,辛棄疾劍尖一點,已指向了他咽喉三寸處。張安國嚇得將鋼刀拋開,道:“辛兄弟饒命,辛兄弟饒命。”賈瑞等人七手八腳把張安國捆綁起來。辛棄疾道:“總寨主的頭顱在何處?”張安國不敢欺瞞,瞧向了一旁放著的黑箱子。
辛棄疾一悲,顫抖著手從箱子中捧出了耿京的頭顱,放在桌子上叩拜后,用一布匹包裹好,纏在胸前,然后和賈瑞割了義端、鄭雄虎、白崇義、彭定虎四人的腦袋,跨步出廳。
忽然外面蹄聲大亂,一人破屋頂而入,落在了廳里,手中提著一支火云槍。
張安國登時大喜,叫道:“請上國龍虎衛(wèi)上將軍救命,張某取了耿京腦袋,正要投向大金陛下……”
辛棄疾一凜:“孔彥舟?”他曾聽耿京說起過火云槍孔彥舟,雖不認識他,見他拿在手上的一支鐵槍像火炬之樣,已知道是他了。
孔彥舟在完顏亮手下,曾官至河南尹、南京留守,兵部尚書、廣平郡王等職,今封為龍虎衛(wèi)上將軍,道:“你既認得老夫,便將你的腦袋和耿京的一并留下罷。”火云槍一抖,向辛棄疾刺了過去,槍頭如火焰,紅光煜煜。辛棄疾舞劍格擋,被震得手腕發(fā)麻,暗自一驚,忙對賈瑞道:“你快帶弟兄們沖出去。”
賈瑞道:“不,要走我們一起走。”孔彥舟長槍刺來,二人身上衣衫均被挑破,險些被他一槍刺透腰身。眼看二人均要被殺,忽一身形矮小的女尼飄身落下,卻是忠義師太。
孔彥舟詫道:“忠義師太,你來干什么?”忠義師太道:“老尼來為徐氏報仇,為鐘湖主報仇,為天下百姓報仇,為大宋報仇。”孔彥舟嘿嘿一笑。忠義師太不理孔彥舟,對辛棄疾道:“你們將耿總寨主的頭送回去給太子等人好好安葬罷。”辛棄疾和賈瑞等人謝過又要出廳,孔彥舟道:“想拿走耿京的頭顱?連你們也不許走。”又一槍搠至。忠義師太身形一晃,舉掌托開了其槍桿,孔彥舟一愣,想不到忠義師太這般武功高強,但他并不肯服氣,倒轉槍桿連向忠義師太刺了數槍。忠義師太手持拂塵,卷住其槍桿,然后拂塵一揮,打得其胸前衣衫盡裂,長槍也脫手掉落。
孔彥舟目瞪口呆,道:“這是什么武功?”忠義師太道:“這是西天目劍派的‘出云袖’。”辛棄疾和賈瑞看忠義師太能對付得了孔彥舟,遂用麻袋裝了張安國,背著耿京的頭顱,抓著義端、鄭雄虎等人的腦袋搶出。
等各寨眾趕來的時候,辛棄疾已神威凜凜的騎馬立于府門處,張安國被縛在馬上,賈瑞與之同乘一騎,持刀對著他。眾人俱不敢動手。
辛棄疾大聲道:“耿總寨主對大家不薄,數次救了我們,張安國狼子野心,殺害了總寨主,還要取頭顱去獻給女真人邀功請賞,畜牲不如。今你們還要跟著他么?”這些寨眾多數曾得耿京救過,且是被張安國挾逼,聞言低下了頭去,不再想救張安國。
辛棄疾見士氣可用,道:“大家誰愿意抗金的,便跟我們去。”隨之馳出了重圍,立時有上萬人愿意跟他們走,辛棄疾遂領著這萬余人趕回。
群雄聽罷,對辛棄疾欽敬之極:此人勇武謀略和岳飛不相上下,年紀輕輕便有此等膽識,今后由他統(tǒng)兵,大宋后繼有人矣。
辛棄疾轉過身去,從另一匹馬背上解下一只大麻袋,兩名寨眾抬著麻袋到了群雄跟前,將麻袋割開,露出了張安國。群雄雙目登時如噴出火來。張安國被反綁了雙手,口中塞了麻核,看見趙信等人,嚇得面無血色,忙跪下向眾人連連磕頭求饒。
眾人不理會他,明白辛棄疾沒有殺他而將他押回之意。青塵子和昆侖子領著五六名弟子到山坡旁挖了一坑,趙信和楊幺、劍通道長、忠烈?guī)熖染従弻⒐⒕┲痛蚧⒐?jié)棍放了進去,悲道:“耿寨主一生為大宋奔波,可說為大宋立下莫大功勞,可惜卻不得善終,喪身于此……”各人慢慢將土灑上,葬了耿京,堆起了一個土丘,又找來石塊立了一碑,一時長風吹草,沙子飛起,倍加凄清。
辛棄疾和賈瑞將義端、鄭雄虎、彭定虎、白崇義四人的頭顱放在了耿京墳前,然后摯出劍向張安國走去。張安國嚇得大驚失色,知他要拿自己活祭耿京,忙又連連磕頭,見磕頭無用后,忙撐起身子往后逃去。柯思野一把抓住了他肩頭,張安國雙手被反綁住無法掙脫得,低頭向柯思野撞去,柯思野“砰”的一掌將他擊退十余步,又回近了趙信等人身邊。
張安國又要再逃,青塵子一把抓住了他頭頂,將他倒拖了回來,足尖一踢他雙膝,張安國“撲通”一聲跪在了耿京墳前,廣成子劍光閃處,將張安國的頭顱削了下來。
青塵子放開張安國身子,張安國撲倒在了地上。廣成子提了張安國的腦袋端端正正的放在了耿京墳前。
各人當下擺了酒水跪倒在地祭拜耿京。拜畢,趙信向楊幺看去,道:“請楊前輩為耿前輩題留幾字如何?”楊幺略一思索,以簫槍為筆,題了一詩在碑上:“一腔忠義瀝肝膽,大漠長河兩腳游。三聲長笑為故國,四方猶唱風沙歌。”
眾人一凜,對耿京肅然起敬:“不錯,耿寨主為尋回先帝,兩只腳踏破了大漠長河,一腔熱血也為家園故國流盡,實是我大宋的浩氣之士。有誰能像耿寨主一般在大漠歷風霜多年?”一陣長風吹來,沙草又瑟瑟作響,如泣如歌,只覺這四詩句概述耿京一生,最是貼切不過。
群雄正要離去,一女尼手執(zhí)拂塵、僧衣布履而來,乃是忠義師太。忠烈?guī)熖任魈炷縿ε傻蘢右幌玻瑩屔锨叭バ卸Y拜見。武林群雄大多僅聞忠義師太之名,不識其人,只知忠義師太的武功要遠在忠烈?guī)熖希巳誦老駁潰骸斑@就是忠義師太么?”
趙信也趕上前去行禮,忠義師太道:“貧尼不能為大宋做點什么,現(xiàn)下趕來已是遲了。”趙信道:“不遲不遲,況忠烈?guī)熖任魈炷勘娚衲嵋褳櫬笏偽M力殺敵。”
忠義師太點了點頭,然后走到楊幺跟前,楊幺年紀在她之下,率先向她行了禮。忠義師太還了禮后,從背后解下了一顆腦袋,眾人一看,乃是孔彥舟的,一詫。忠義師太道:“孔彥舟害了尊夫人和洞庭湖,今貧尼特取了他首級來給楊湖主。”楊幺神情激動,道:“好,謝師太了。”瞧著孔彥舟首級,雙眼如欲噴火。他數度欲找孔彥舟報妻子和鐘相之仇,一直尋不到他,現(xiàn)今終于見了仇人首級,豈能不憤怒激動?
原來當日忠義師太看辛棄疾等人已沖出重圍,遂又卷飛孔彥舟火云槍,在他當胸處擊了兩掌,孔彥舟仰天吐血倒地,道:“我自取我的女兒為妾,與你何干?”忠義師太道:“你這禽獸不如的畜生還有臉面說?徐氏母女現(xiàn)下俱在我西天目劍派中,且我縱然不為弟子報仇,也要為鐘大俠等人報仇。”孔彥舟納女為妾后,其女不堪世人指點,不久后即離去不見,孔彥舟當時曾四處尋找無果,現(xiàn)下才知在西天目劍派中,
孔彥舟又欲再斗忠義師太,然急怒攻心吐血連連,一些未隨辛棄疾離去的兵將搶進來圍住其身周,叫道:“將軍,將軍……”孔彥舟自知已難活命,道:“你們告訴皇上,伐宋當先取淮南……”隨之氣絕而死。忠義師太取了其首級,躍身上了屋頂,縱去不見。
楊幺當下又豎了妻子桑莘和鐘相的靈牌拜祭,祭畢,金兵又追來了,群雄忙又上馬而逃。
到得午后,人人餓累得如若虛脫一般,騎在馬上的伏在馬背上,走路的則相互攙扶,一步三挨。正慌亂無計時,不知誰叫了一聲:“快看,前面便是雁門關了。”群雄猛然抬頭一看,果然見遠處一片灰蒙蒙的關塞,登時大喜叫道:“啊,我等終于趕回中原了。”人人精神振奮,或手拄拐杖相互攙扶,或兩人同乘一騎,往雁門關急趕去。
金兵顯是也看見了關塞,大催軍馬追趕。趙信和楊幺對群雄道:“你們先護著靈柩進關,我等放火斷塞。”柯思野等人遂護欽宗和朱氏的靈柩搶入塞去,趙信等人找來柴草,燒起了熊熊大火來阻斷關隘。金兵一時無法進得關,群雄這才輕吁了一口氣,倉忙又覓路南回。
眾人過了太原府和汾州,每到一城一地,皆是火速通過,并不敢聲張,生怕遇到金兵。過了汾州后,金兵終于又追至,群雄急忙改向邢州方向而行,這才又將金兵甩脫。此后群雄時走時歇,塞內山川形勢錯綜復雜,避開金兵便容易得多了。
如此又行了幾天,群雄體力漸漸恢復。這一日午后,眾人到了商州,這是宋金議和劃界之處,過了商州,便屬宋境。群雄聞得朝廷派史浩來督師,大喜,但到了商州城,卻一下怔住了,只見城門大開,城上城下并不見一個官兵,登時好生失望:“官兵難道都跑了么?那個史大人呢?怎么不見他督師?”
這時金兵又追近了,群雄急急從南門奔了出去,逃出里許后,回頭見城中一片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知金兵追不到群雄,無處泄憤放火燒城。
群雄大怒,對眾金兵破口大罵。然罵歸罵,大家也不敢停下。到了第三天,終于遠遠的看見了安豐城,群雄又興沖沖的趕過去,然到得城下,一般的又是一座空城,不見半個人影,群雄忍不住又紛紛破口大罵:“你奶奶的,這個姓史的狗賊,朝廷平時養(yǎng)他是干什么的?每一城皆是棄城逃跑,還指望他督什么師?”
趙信也忍不住大怒。此木、劍通道長等人嘆道:“想不到岳元帥一死,再無一人敢與金兵抗衡了。難道完顏亮這次真的直搗江南了么?”
群雄趕到壽州時,方遇有宋兵守城,不過此時金兵已深入宋境了,不住有城池失陷的消息傳來,眾人方知金兵自商州后,已分成了數路大軍入侵:蘇保衡為浙東道水軍都統(tǒng)制,完顏鄭家奴為副,由海道趨臨安;劉萼為漢南道行營兵馬都統(tǒng)制,自蔡州進瞰荊、襄兩地;徒單合喜為西蜀道行營都統(tǒng)制,由鳳翔趨大散關;左監(jiān)軍徒單貞別則率兵二萬入侵淮陰,各路軍馬又由左右大都督調遣。瑸都、李通為左路正副大都督。紇石烈良弼、烏延蒲盧渾為右路正副大都督。完顏亮親自率領三十二總管兵,進軍AH壽春,兵力六十萬人,號稱百萬,氈帳相望,鉦鼓之聲不絕,遠近大震。
跟著又有各路宋軍潰敗的消息傳來:漢南道劉萼部攻取宋歸化軍、蔣州、信陽軍;徒單貞別領兵二萬大敗宋建康都統(tǒng)王權于盱眙,進取揚州;浙西都統(tǒng)制耶律元宜擊殺宋軍,斬首數萬;大宋樞密院事葉義問奉命督師江淮,卻年輕使氣,命眾軍渡江,遭金兵掩殺,軍士十死七八;完顏亮大軍攻陷了兩淮,長驅直進,如入無人之境,宋軍只得退保江南。
群雄聞得宋軍連連失利,又是吃驚又是悲痛:“難道自岳元帥去后,真的沒人能抗得金兵了?完顏亮這次當真如他所愿‘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了?”
眾人決定去抵抗完顏亮,數日后,來到了采石磯頭北岸,遠遠見江岸邊駐扎著無數營寨,連綿十數里。戰(zhàn)船密密麻麻排列著,或大或小,不下千艘。江邊處另筑有一高臺,上懸設著數面紅黃旗,當中一面杏黃大旗上書“完顏”二字,另一面書著“黃居”二字,群雄知這便是完顏亮號令三軍進退的點將臺了。
完顏亮在中原失了群雄蹤影后曾大怒不已,后分兵幾路攻宋連連得手,打到了長江邊這才氣怒大息。他身披金甲,手握金鞭,志得意滿登上了高臺,霎時三軍歡呼,震耳欲聾。趙信等人在不遠處躲著,并不敢現(xiàn)身。
完顏亮一番慷慨激昂陳詞后,下令殺馬祭天,讓全軍渡江,先濟有賞。一叫蒲盧渾的將領閃出來道:“臣觀宋舟甚大,行駛如飛,我舟既小,行駛反緩,水戰(zhàn)非我所長,恐不可速濟。”完顏亮怒道:“當初你跟隨梁王完顏兀術追趙構至海島,曾有大舟么?”蒲盧渾登時啞言。近侍梁漢臣道:“誠如陛下所言,此時若不渡江,尚待何時?”
完顏亮怒氣轉平,遂令渡江,霎時采石磯頭鉦鼓相聞,金營中數百條船上刀槍林立,戰(zhàn)馬嘶騰,駛離北岸。完顏亮暗自得意:“我完顏亮破了江南,擒了趙構到燕京去后,大宋也落入我掌中了,看你這趙信等人能飛得到哪兒去?”
群雄不敢去攻其營,慌忙在十多里外找了幾條小船渡過了江去。此木道:“先帝和先皇后的靈柩便由老衲守著罷,大家可先去宋營助官兵殺敵。”趙信道:“好,有大師看護我父皇母后的靈柩,當可萬無一失了。”當下和劍通道長、忠烈?guī)熖葦登盒弁螤I中趕去。柯思野等數十人則留下和此木一起守住欽宗和朱氏的靈柩。
葉義問敗退到建康后,建康府都統(tǒng)制王權所部一萬八千人剛退至采石,葉義問以無能為由罷了王權的官職,另派李顯忠代替王權的職務,但葉義問膽小如鼠,不敢親往前線。中書舍人虞允文時任督視江淮軍馬府參謀軍事,奉命督促李顯忠赴任,并以朝廷之名到采石慰勞軍隊。
虞允文一行人至采石磯十余里處,即聞鼓聲陣陣,一打聽才知是金軍今日渡江。此時王權已經走了,李顯忠尚未到任,隨虞允文同行之人都勸他回去,虞允文不聽,到得采石磯時,發(fā)現(xiàn)軍無主帥,士氣渙散,人心惶惶,各自零散坐于路旁作逃遁之計。
虞允文大吃一驚,知形勢危急,要等李顯忠到來已不及了,忙召集張振、時俊等諸將道:“朝廷養(yǎng)兵三十年,諸位就是如此報效國家么?若金軍成功渡江,你們又能逃往哪里?現(xiàn)在我軍控制著大江,憑著長江天險,為何不能于死里求生?”諸將低下了頭。
虞允文嘆了一口氣,又道,“可惜岳元帥已被害,若岳元帥在此,也不須勞煩大家了。”諸將聽罷,更加羞愧。
虞允文隨之又宣布朝廷抗金命令,道:“大敵當前,全仗諸公協(xié)力同心,為國殺敵,現(xiàn)在金帛誥命,均由允文攜帶至此,以待有功記賞,允文一介書生,未嫻戎事,也當執(zhí)鞭隨后,看諸公殺賊。”
諸將被他豪氣所激,一齊起立道:“參軍尚如此忠勇,某等久效戎行,敢不誓死一戰(zhàn)。”虞允文大喜。其旁一隨行之人驚道:“虞公受命犒師,不受命督戰(zhàn),若他人敗事,虞公只怕難逃朝廷追咎。”虞允文怒叱道:“危及社稷,我將奚避?”那人登即不敢再說,退了下去。諸將更加感懷。
虞允文遂分戈船為五隊,兩隊分列東西兩岸,作為左右軍,一隊駐中流,作為中軍,還有兩隊,潛伏小港,作為游兵防備不測。
轉眼間,已有百余艘金船渡至南岸,猛薄宋營。宋軍忙奮力殺向前去,但金兵人多勢大,船只不斷駛來,宋軍立時陷入了金兵包圍中,漸漸往后退卻。
虞允文督戰(zhàn)中流,知軍心一散,便兵敗如山倒,到時想喝也喝不住了,忙趕到統(tǒng)制時俊身旁,拊其背道:“岳元帥去后,我大宋再無獨擋一面的大將,將軍膽略,也素傳遐邇,今退立陣后,反似兒女一般,岳元帥見了,只怕也羞得不忍看了。”
時俊羞愧難當,當下?lián)]舞雙刀奮殺向前,余將也人人爭先殺去。虞允文親自去擂鼓,一時鼓聲大震。眾宋兵見參軍擊鼓,又見主將奮力向前,頓時勇氣倍增,又回轉船頭殺去。金船仍不住魚貫殺至,虞允文令旗一指,原潛伏在小港中的兩隊海鰍船駛出,猛向敵船撞擊。海鰍船大卻靈活,金船底平如箱,極不穩(wěn)便,宋船乘勢撞擊,有如尖利的鋼刀般把敵船攔腰撞破,敵船紛紛下沉。宋軍趁亂一陣大殺,漸漸挽住了頹勢。
對岸又飛快駛出敵船來援。海鰍船雖角銳善撞,然眾船相挨,往往撞得二三艘后,不能掉轉頭,反被擠在眾船中移動不得。雙方戰(zhàn)至天晚,仍不分勝負,江面上到處飄蕩著尸體,鮮血將江水也染紅了。
虞允文知金兵有十五萬之眾,宋軍只一萬八千人,難以敵得住,諸將皆有退意,暗暗叫苦,正自大急,忽然從山后殺出了一支軍馬,這些人身法矯捷,轉眼間殺到了江心,原來是各派武林群雄趕到了。虞允文一陣驚喜,又猛地擂鼓。
群雄看見了宋軍的泥鰍船,向楊幺瞧去,楊幺道:“這些皆是仿當年楊某在洞庭湖造的戰(zhàn)船……”想起當年曾以這種車輪船與官兵相抗,心下甚是愧疚。眾人道:“楊湖主不必自責,現(xiàn)今朝廷仿造你的戰(zhàn)船與金兵相抗,也是楊湖主的一大功勞呢。”楊幺道:“但愿這點微功能折抵得楊某之罪萬一。”青塵子等人紛紛道:“抵得,抵得。”
楊幺回顧跟在身后的夏誠諸人道:“大家再踩車船,將金兵船只撞沒。”
夏誠等洞庭湖弟子領令,紛紛跳到了宋軍的海鰍船里,他們遠較宋軍熟習操作車船,宋軍讓開了踏板和船舵。這些車船與楊幺當年所造的洞庭湖車船并無二致,皆是按照俘獲楊幺的車船式樣進行擴造。洞庭湖弟子多年已不駕駛車船,見了車船后,人人興奮不已,使勁踩水,船行如飛,較之當年猶要快捷,連連將金兵的船只撞沉,淹死的金兵遠比殺死的還多。
金軍無心應戰(zhàn),紛紛往后撤去爭相逃命,氣得完顏亮暴跳如雷,連連呼喝也無法止住,最后命將逃回來的兵馬全部殺斃。
宋軍大獲全勝,收兵回營,上下一片歡騰,諸將紛紛向虞允文道謝:“若非虞參軍勉勵,我等差點有負朝廷了。”虞允文道:“虞某僅是略盡微薄之力罷了,如何比得上眾位將軍功勞?”隨即向群雄一鞠,道,“強敵得退,眾位英雄好漢也功不可沒,虞某且代朝廷和天下百姓謝過眾位好漢了。”
群雄見他不過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竟得眾將士這般愛戴,皆覺奇詫。時俊將情由說出,趙信不由向二人深深一躬,道:“虞參軍忠心為國,晚輩深為敬佩,若人人皆如虞參軍和時將軍這般忠勇,我大宋又何愁金兵不退,江山不復?”
虞允文見趙信雖有風霜之色,卻凜然不凡,忍不住問道:“這位好漢太過獎了,不知好漢如何稱呼?”楊幺道:“這位便是太子。”虞允文和眾將一震,急忙拜地行禮:“卑職拜見太子,臣等不識太子,還請?zhí)鈾∽鎩!?p> 趙信忙將虞允文挽住,又讓眾將起身,動情道:“岳元帥被害后,岳家軍被朝廷解散,當世再無岳家軍,但今日得見諸位將士舍身殺敵,趙信仿佛又再見到了當年的岳家軍。應趙某向眾將士行禮才對。”說罷又向眾人行禮,虞允文和時俊等眾將一時感動之極。
帳外忽報李顯忠至,眾人迎了出去,即見一手執(zhí)長槍、濃眉方臉、年約四十的宋將領著一彪軍馬馳來。李顯忠下馬與虞允文相見后,虞允文即引李顯忠和趙信等群雄見識。
李顯忠聞說太子在此,慌得拜地行禮。這李顯忠原名李世輔,十七歲隨父出入行陣,頗有膽略,積功至武翼郎,充副將。后金人陷延安,授李顯忠父子官,二人每欲乘機歸宋。李顯忠用計擒住金將撤離喝,欲向宋獻功,但被金人所追,至河邊無舟可渡,乃與撤離喝折箭為誓,一不準殺同州人,二不準害其父等,撤離喝答應。李顯忠遂急遣人告知其父,其父挈眷南行,途中被金人追及,家屬三百口盡皆遇害。李顯忠悲憤至極,奔至西夏乞師復仇,夏主封他為延安經略使,領兵馬取陜西五路。李顯忠到延安時,聞延安復為宋有,遂執(zhí)住夏將王樞有意歸宋。夏人用鐵鷂子軍來取李顯忠,被李顯忠擊退,獲馬四萬匹,隨之用大宋“紹興”年號揭榜招兵,得萬余眾,緝得殺父仇人,碎尸泄憤。
四川宣撫使吳玠遣使宣撫,說南北已議和,勸他勿多生事,李顯忠遂去見吳玠。吳玠送他至行在,趙構撫勞再三,賜名顯忠,授為都統(tǒng)制。李顯忠上言北伐之策,為秦檜所忌落職。秦檜死后,李顯忠得復原官。
趙信將李顯忠扶起。這時車馬轆轆作響,此木、柯思野等人護著欽宗和朱氏靈柩來至營前。虞允文、李顯忠及眾將士皆是一詫,不知來人何以推著兩具棺木至此,見他們手上也拿著兵器,欲要讓兵馬將之圍住。
趙信道:“這些也是中原武林同道,他們負責護送我父皇母后的靈柩。”虞允文、李顯忠和時俊等眾將士大吃一驚怔呆住了,趙信又道:“趙某得中原各位英雄相助,一個月前才從五國城中將靈柩搶出運回,這便是我父皇和母后的靈柩。”
虞允文、李顯忠和眾將士回過神,一齊拜倒在柩前放聲大哭:“想不到先皇和皇后被拘數十載,今天終于得還故國了……”群雄眼眶也不由濕潤了。
趙信將虞允文挽起,虞允文哀泣道:“原來太子等人是被完顏亮一路追趕出生入死逃回來的,微臣這就修奏折呈報朝廷,讓天下百姓盡早獲知此訊,太子以為如何?”
趙信尋思:“父皇和母后回到了大宋,理應讓百姓知道,且我雖將父皇母后二人靈柩運回,此后諸事尚須朝廷作主。”當下道:“一切便依虞參軍。”虞允文恭身領命,擦干淚進營中去寫奏折。李顯忠等人這才站起,將兩靈柩護送進營中,派重兵值守看護。
完顏亮敗退回營后,大怒,除將退回的兵將殺掉外,還要把勸他渡江的梁漢臣斬作兩段,梁漢臣哭喊求饒。余將知完顏亮性情暴戾兇殘,且這梁漢臣平素也是溜須拍馬之輩,大家均不恥他行徑,是以也沒有人出言為他求情。
完顏亮殺了梁漢臣,余怒猶未息,欲要再問罪諸將,忽然,帳外兩騎急急馳至,滾鞍下馬進營跪奏道:“啟稟陛下,曹國公完顏烏祿已在東京即位,改元‘大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