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棲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在教室外罰站,旁邊還有幾個人陪著。一位中年女性正在挨個訓話。
觀察四周的布置,確認是熊岳堂第三層。
“不了,下次保證不敢了……”挨訓的人唯唯諾諾,低著頭,做著保證。
很快老師來到劉棲面前:“下回還遲到不?”
劉棲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代替自己張了口:“老師!我會努力早點清醒,但我不能向你保證我下次不會遲到。”
剛說完,其余的同伴投來敬佩的目光,還有一個胖小子像自己豎起大拇指。
劉棲這才意識到這具身體并不屬于自己,他更像個第一視角的旁觀者。
當然,劉棲也覺得自己說的話有理有據,不像其他人輕易就屈服在老師的淫威下。
老師看著他,愣了一下,接著說道:“好,其他人都回去吧。張青,你就站一天,早點清醒清醒。”
劉棲呆若木雞,身后的教室來傳來一陣哄堂大笑。
等等,張青!
劉棲想起了這個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幾個月前熊岳堂救活過一位假死的人,名字就叫張青。
據說他也是堂里培養的孩子。
而且在打掃戰場的時候,劉棲還為他收過尸。
劉棲印象很深,那是唯一一個渾身上下沒有傷痕的人。
難道這是他的遺物?
可是我在整理遺容的時候什么也沒看到啊。
就在劉棲陷入沉思的時候,他附身的這具身體還在繼續活動。不過劉棲發現,自己似乎能夠操縱這處空間中時間流速的快慢。
幾天時間里,劉棲繼續跟著這具身體活動,吃飯,睡覺,上課,活動。雖然這具身體有些活躍,總是在課堂上搗亂,也經常和朋友胡鬧,但還是讓劉棲感到喜悅。
就像日子回到了他熟悉的樣子,就像熊岳堂從沒有過內亂,就像劉棲從沒被拋棄。
這一天,張青再次遲到。巧合地是,這次還是那一批人。
老師不再像上次單純的訓斥,而是拿著書,挨個在學生頭上敲:“你上次說的啥?啊?”
“上次是誰一臉鄭重地保證再也不遲到的?”
老師一邊訓一邊敲,面對這些不同常人的孩子,毫不留情。
咚咚咚,聲音清脆而響亮。
劉棲聽著老師的話,回想起上次這具身體說的話,恍然大悟,暗暗佩服張青的先見之明。
很快,老師打到了劉棲面前,愣住了。
可老師很快又回過神,回到教室抄起了教鞭,一邊打一邊質問:“叫你不努力!叫你不努力!”
啪啪啪,更加清脆響亮。
劉棲和這具身體再度呆若木雞,其余受罰的同伴們紛紛噗嗤笑出了聲。
劉棲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反應過來后又覺得十分好玩。他眷戀著著這樣的生活,哪怕是挨打,他也覺得格外親切。
過了好一會兒,他心中一動,從這種環境中退出來。
眼前再度變回只有他和肉餅的空寂廚房。
剛才他進入的元氣團像放回水里的魚,肆意在水滴中游蕩碰撞,恢復成最初看到的狀態。
廚房的炭火還沒有熄滅,看樣子時間沒過多久。
劉棲重新選擇一個稍小點的元氣團,發現自己進入了新的身體。那具身體的主人同樣被劉棲火化。
他又試了幾次,附身的都是被他火化的人。
咕~
劉棲從饑餓中退出星眼。摸摸肚子,剛才的那段時間已經讓烤肉的提供的能量消耗一空。
劉棲若有所思,修行已成當務之急。
然而熊岳堂中和修行有關的典藏功法早已被搬空,甚至大量的藥劑也被拿走。所以在遇到這個“水滴”之前,劉棲對怎樣開始以后的修行,一點頭緒也沒有。
但現在,劉棲有辦法了,通過剛才的幾次嘗試,他已經能夠確定水滴中的那些元氣團,就是亡者的記憶。通過記憶中的經歷,他完全能找到修行的法門。
那么最初引誘自己的聲音又是什么呢?劉棲晃了晃腦袋,還是沒有頭緒。
算了,下次遇到再說。先填飽肚子,一會兒還要為那些逝者做最后的告別。
第四層地下是好幾條暗河,水流湍急,川流不息。河水不僅供給著生活所需,還在法陣的轉化下成為最主要的能量來源。
這也是劉棲還能繼續在這里生活的依靠。
遠離焚化爐的另一邊,有一個渡口,名叫往生渡。渡口下是一個巨大的無底洞,數條暗河在這里匯聚,像蛟龍入海,萬馬齊喑,奔涌著,咆哮著,交纏著,墜入無底深淵。
往生渡延伸出地面,一直到暗河匯聚的正中央。周圍沒有柵欄,踏錯一步,就是在暗河的絞殺中粉身碎骨地墜入無盡黑暗。
往生渡,渡亡不渡生。
劉棲就站在往生渡的盡頭,氤氳水汽很快在劉棲身上凝結成水珠,迷得他睜不開眼。肉餅有些恐高,但還是跟了過來,死死地抓著劉棲的褲腳,怯懦地抱著大腿。
“走吧,愿諸位一路走好。”劉棲朝骨灰盒低語,但很快淹沒在暗河的咆哮中。
灰白的粉末順著劉棲的指縫漏下,隨著水汽沉浮,但很快,又被水流裹挾著下墜,在巨大的洪流中毫不起眼。
甚至沒有半點水花。
數百位亡者的遺體完全焚化后產生了不少的骨灰,但劉棲沒有直接將它們一股腦傾倒下去,而是慢慢地一點點送別。
等這一切結束后,已經到了堂里慣例的休息時間,劉棲拍拍手,起身回到岸上。
“走了肉餅!”
肉餅如蒙大赦,緊隨其后。
料理完后事,劉棲回到房間睡覺。雖然整個熊岳堂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還是默默遵守著以前的制度,就連房間,還是原來的那一間。唯一的不同,就是劉棲的桌子上多了臻姐最愛的女修士木雕。
……
睡夢中,劉棲發現自己置身在河水中,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意識報告著現狀:自己正身處暗無天日的地下,被地下水裹挾著,毫無目的地向前。
劉棲想想從意識中得到更多的信息,但一個聲音從四面八方阻斷了他:
不要思考,接受吧,一切都已經注定。
命運?我的命運是什么?
疑問還沒問完,難以抵擋地倦意就向他的意識發起了沖鋒。摧拉枯朽,劉棲昏昏倒下。
忽然,喧囂和光亮出現在前方,像一根刺把他扎醒。劉棲想睜開眼,看清光亮的來源,但喪失控制權的身體讓他無能為力。
光亮朦朧昏暗,瞬間將劉棲的意識點燃。他驀然有一種直覺:這是自己掙脫水流的唯一機會!
要到光亮處去!
意識在燃燒,向倦意發起反沖鋒,怒吼著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劉棲雙手握拳,睜開雙眼,奮不顧身地掙脫包裹自己的水流,拼命地沖到最前面,從水中一躍而起。終于,那光亮出現在他眼前,明亮,熾熱。
劉棲瞪大眼,認出了那光的源頭。那是焚化爐焚化尸體時,熊熊燃燒的烈焰。
這里,是往生渡。
就在劉棲看到烈焰的剎那,烈焰像風一樣吹向劉棲,灼燒著他。劇痛從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傳來,讓他幾欲昏厥。
他強忍著六兆億細胞共同傳來的痛苦,艱難地低下頭,卻駭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什么時候化為了浪花,正在烈焰中不斷蒸發。
烈焰灼灼,河水滔滔。一道選擇題出現在劉棲面前:是選擇回落水中,逐漸喪失自己的意識墜入無底洞;還是選擇繼續掙扎,在靈魂和肉體的的劇痛中尋求生機。
一時間,劉棲陷入抉擇。
就在劉棲在沉淪和升華中抉擇時,整個渡口再生變化。
一面長滿倒鉤的紅墻忽然出現在渡口下方,寒光冽冽,鋒芒盡顯。墻體不斷上升,像出現在紙上的橡皮擦,將掠過的一切完全抹去。
平靜,這是劉棲唯一浮現的詞匯。紅墻所及瞬間湮沒,紅墻未觸的毫無反應。甚至地下河的上游被抹除后,下游的水依然保持洶涌澎湃的狀態。
紅墻以絕對的不可抗力掃過整個空間,渡口消失,地下河消失,焚化爐消失。就像熊孩子撕開圖畫一樣。“刺啦——”畫中的一切無法反抗,乃至無法產生半點干擾。
很快,焚燒劉棲的烈焰也消失,灼燒的劇痛隨之消失。但劉棲根本顧不上這些,眼間紅墻一點點靠近,他慌忙向一旁躲閃。
沒有風,也沒有聲音,紅墻與劉棲擦肩而過。一片深邃而空洞的黑暗出現在紅墻背后。劉棲冷汗涔涔,暗自慶幸死里逃生。
“所以,我現在是什么情況?”
空間的破碎讓劉棲的意識恢復了不少,他總算想起自己原本正在睡覺。
“這一切都是夢嗎?”
“那未免太真實了吧?”
劉棲想不出頭緒,只好將注意力轉向怎么離開這里。就在此時,他感覺到一片陰影籠罩了自己。
劉棲抬起頭,發現那面生滿倒鉤的紅墻倒卷著蓋向自己。
這面墻,竟然會回卷!
沒有絲毫抵抗空間,劉棲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紅墻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