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他喝烈酒，他騎馬而來。風沙大的睜不開眼，火中烈酒發著水光，黑暗中，他停留，他們并不說話，只是共飲。

　　他的衣服上是濃郁的黑，依稀可以看見曾經的灰。王登注意到他面容又比以前消瘦了許多，喝酒也比以前烈了許多。他還記得在以前江南的小鎮上，他還是店鋪的小伙計，為生計發愁，為理想痛苦，他那時就知道他并不會永遠停留在江南，他的面容那么鋒利，注定屬于西北，他注定要去西北。那時王登還是船上的一個水手，永遠穿一身破破爛爛的短衫，露出胸肌，冬天來了總是感到冷，他那時工資還是一月兩個銀子，風暴來時會有獎賞，只要他活下來，就會有賞金，如果他留住了什么東西，賞金會更多，從那時他就明白，一個男人一生就該待在風暴里，擁有更多的錢，面對更大的苦難。

　　兩年后，這個店鋪伙計離開了江南，用他所有的錢財買了一匹馬，還去鐵匠鋪偷了一把刀。鐵匠鋪掌柜追了他一天，終于是讓他消失在了茫茫天涯。

　　他自己在第三年離開了大海，他已經習慣了風暴，他已經熟悉了大海，從每一次活下來，從他每次就能救下更多的物資，從船長對他的越發欣賞中他終于明白，大海對他寬容，不會讓他死亡。他感覺到失望，他追求苦難，追求風暴，追求死亡。如果大海不讓他死亡，如果注定不能命喪大海，那他就要離開。他用所有的積蓄，買了最好的馬，最好的刀，去最亂的西北，去尋找他的風暴，去尋找死亡。

　　如今已經十年，他還沒死，他的理想也還未實現，世事荒涼，從來不讓人滿足，所求永遠難得。

　　而對面的他，這個曾經的店鋪伙計，理想仍未實現，他的名字依然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刀法依舊達不到他所追求的，血未流，人已死。西北還有許多仇人還在找他，然而命運還不想讓他早點死去，他依舊在逃亡，偶爾殺死幾個仇人，也只是如此，永遠如此。王寬永遠都知道，他如果不殺死那幾個西北最有名的大盜，他就永遠無法成名，而他直到現在也殺不死那幾個大盜。他已經三十歲，沒有多少年可活，也許有天，有一位仇人的兒子過來，找到了他，他老邁的靈魂再也帶不動銳利的刀，他就滅亡，成了另一位刀客手下的亡魂。

　　然而他只是說：“你什么時候死。”

　　這位刀客也只是笑，“如果你先死，我也死了。”

　　王寬又痛飲了一口酒，火光把對面人的臉上照成黃色，他自己臉上也是黃色。

　　“沒人能殺死我。”他說。

　　風沙劃過他臉。

　　“也沒有人能追上我。”刀客說。

　　“那你注定一生只能逃亡。”王寬說。

　　“那就讓我逃下去，總會有人告訴我答案，告訴我的刀法能不能達到夢中所想，告訴我我什么時候死亡。”刀客喝酒，他的臉在暗影中，在火光中，很是寂寞。或許他已經知道答案，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達到夢中的快刀，知道自己注定一生逃亡，知道有一天出現一個比自己快的人，而自己而將死在他的刀下。

　　他期待那一天。

　　王寬與他共飲酒，風沙越大，兩人都看不見火中對面人的表情。

　　酒中也摻了風沙，喝的喉中作痛，然而還是要喝。

　　刀客先站起來，他說：“我先走了。”風沙吹他那發黃的衣服沙沙作響，他的紗帽快要掀起。

　　王寬說：“讓我看看你的刀法已經達到了什么地步了吧。”

　　刀客停下了腳步，風沙中，他停了足足三秒，終于是把刀拔了出來。

　　刀上的寒光在風中發亮，風沙無法阻止它的殺意，無法阻止它主人的殺意。

　　“那就試試吧。”刀客說。

　　王寬笑，把插在地上的刀拔了出來，火光把它照的閃亮，是鐵的光，是火的光。

　　刀客轉過身，紗帽遮住他的眼。

　　風沙。

　　王寬沖到他的面前，刀口直取他的腹部，他舉刀擋了下來，當王寬知道，刀客也知道，第一刀慢了，第二刀就擋不住了。

　　王寬第二刀砍下他的頭，火光微微弱弱的，刀客的腦袋滾入風沙才一米九消失不見了，沙子淹沒一切。

　　王寬看著倒在地下的尸體，刀還離他的脖子兩厘米，終究是刀客慢了一步，他感到寂寞。他忽然想起自己連這個刀客的名字都記不得，只知道在江南曾經遇見過他，他還是感到寂寞。喝了一口酒，他拿起行李，騎上馬，往風沙中走去。

　　哦，風沙！風沙將淹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