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邊的彩霞以緩慢溫雅的姿態(tài)(tài)逐漸褪去。金色的太陽(yáng)躲在云層后，向水平線以下滑去。
最后一抹日輝眷戀地撒向大地。
剛做完一筆生意。穆裟將收來(lái)的典當(dāng)(dāng)物——一個(gè)(gè)老掉牙的鐵質(zhì)(zhì)收錄機(jī)(jī)放到雜物柜上。她打算過(guò)幾天一有空就把這個(gè)(gè)月所收的金屬當(dāng)(dāng)品都送去彼索那里，鍛鑄成需要的工具。物盡其用。
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倒?jié)M熱水。從冷藏柜里翻出兩個(gè)(gè)月前買(mǎi)的果汁粉，連舀兩勺沖水里。隨即是勺子攪拌時(shí)(shí)與玻璃相碰的清脆碎響。把頭發(fā)(fā)上的橡皮圈取下來(lái)，準(zhǔn)(zhǔn)備將有些亂的長(zhǎng)(zhǎng)發(fā)(fā)重新綁一下。手指再次撐開(kāi)發(fā)(fā)圈，斷裂時(shí)(shí)發(fā)(fā)出“嘭”的一聲。報(bào)(bào)廢的橡皮掉在地上。
穆裟沒(méi)再去管，而是任由棕色長(zhǎng)(zhǎng)發(fā)(fā)披散垂下。深褐眼眸中掩映著不安。
再過(guò)幾天，又到抽簽挑人去萬(wàn)冥山祭祀的日子。
——這次會(huì)(huì)輪到哪家的孩子遭殃呢？
下意識(shí)(shí)抬起手來(lái)摸了摸脖子上的彩珠項(xiàng)(xiàng)鏈。眼神變得有些飄忽。
清風(fēng)(fēng)拂動(dòng)(dòng)門(mén)前掛的風(fēng)(fēng)鈴。曼妙?lèi)偠穆曇舭B(niǎo)雀的鳴叫，徘徊在空中。繚繞不散。
幾分鐘過(guò)去，她踱步到柜邊。踮起腳把放在高處的相框取下。再坐回到桌邊的位置上。喝下一口果汁。目光安靜地注視著照片上的男子。想起他那抹只能于睡夢(mèng)(mèng)中相見(jiàn)的笑容，心臟猶如被白蟻啃噬。一點(diǎn)(diǎn)一點(diǎn)(diǎn)深入，痛徹骨髓。她狠狠地咬著下唇，鼻頭已經(jīng)(jīng)開(kāi)始發(fā)(fā)酸。喉嚨像是有苦澀至極的藥渣嗆住，難受至極，卻無(wú)法言說(shuō)。握住相框的手指不斷收緊，指骨都愈漸發(fā)(fā)白。手肘壓在桌沿上，白皙的皮膚磕出紅印來(lái)。戴在腕部的黑色珠串因?yàn)槭直畚㈩澏c桌面摩擦產(chǎn)(chǎn)生細(xì)(xì)碎的聲響。
——明澈，你要是在身邊，該多好呢。
——我好累。
就在眼淚要忍不住逃離眼眶的那一瞬。就在心底所有情緒都快壓抑不住的剎那。
“是你丈夫嗎？”
從背后傳出的聲音，突如其來(lái)地掀破了氣氛中維和的安寧。
女生猛然轉(zhuǎn)(zhuǎn)過(guò)臉，看向身后的人。神情中竟莫名流露出幾分經(jīng)(jīng)久不見(jiàn)的戒備。
——?jiǎng)偛派硨蟾緵](méi)有人的氣息。準(zhǔn)(zhǔn)確來(lái)說(shuō)是半點(diǎn)(diǎn)生靈的氣息都不存在。
——為什么會(huì)(huì)……
抬眼對(duì)(duì)上男生柔和的目光。他那張動(dòng)(dòng)人的面孔上掛著一貫的笑容。溫暖明朗，如沐春風(fēng)(fēng)般的和煦。
沉默。
近一分鐘的沉默。
女生突然站起來(lái)，雙肩僵住。握相框的手指越扣越緊。眉頭跟著皺了起來(lái)。
“那……”對(duì)(duì)方突然抬手指向相片中的人，“是你的丈夫嗎？”
他的聲音平靜如溪水潺流。又像山谷中的幽潭清泉，涓涓淌出。
聚攏的眉頭緩緩舒展。用力抓住相框手掌也逐漸松開(kāi)。整個(gè)(gè)身子也跟著放松。
“不是。”回答完，轉(zhuǎn)(zhuǎn)過(guò)臉去，反問(wèn)，“你什么時(shí)(shí)候站在這里的？”
男子微微低頭想了想，輕聲道：“就在你開(kāi)始看照片的時(shí)(shí)候。”
“不可能。”
十分果斷的回應(yīng)(yīng)。
——不可能站了那么久卻完全察覺(jué)不到。
——絕對(duì)(duì)不可能。
男子走到她面前。在僅隔一尺的地方停住。迷人的臉上是嚴(yán)(yán)肅的表情。
“為什么不可能？”
一股自然芬芳的氣息從他身上傳來(lái)。異常好聞。俊逸的側(cè)(cè)臉在陰影中顯得有些詭秘。琥珀色的瞳孔仿佛誘人的吞噬旋窩，隨時(shí)(shí)會(huì)(huì)將注視它之人的魂魄吸納進(jìn)(jìn)去。整個(gè)(gè)人恍如籠罩在一層外人無(wú)法接近的幻紗中，琢磨不清。
“總之就是不可能。”女生輕咳了一聲，挪開(kāi)對(duì)(duì)視的目光。她并不準(zhǔn)(zhǔn)備把真正的理由告訴對(duì)(duì)方。
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什么都別知道。
尤其是來(lái)路不明的人……
“或許是你看的太入神，所以忽略我了。”輕和的聲音耐心地解釋?zhuān)耙痪褪蔷窬o繃，所以直覺(jué)出現(xiàn)(xiàn)誤差。”
穆裟微微側(cè)(cè)臉，看向左邊的地板。太陽(yáng)穴漲得痛。忍不住抬手按了按。
——難道真是自己這段時(shí)(shí)間壓力太大，以至感應(yīng)(yīng)力頻頻出現(xiàn)(xiàn)差錯(cuò)(cuò)？
瞟了一眼男子無(wú)邪溫和的笑容，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主動(dòng)(dòng)與眼前的人拉開(kāi)距離。喝下一小口果汁，強(qiáng)(qiáng)迫自己平靜下來(lái)。
“他是你很愛(ài)的人吧。”
男子不介意地笑了笑，繼續(xù)(xù)剛才的話題。
穆裟把手里的玻璃杯放下，又看了一眼相框里的人。忍不住低喃，“也是曾經(jīng)(jīng)最?lèi)?ài)我的人。”說(shuō)完，像是后悔自己的脫口而出。忍不住瞥了一眼對(duì)(duì)面的人，“我說(shuō)喂喂……”
“我叫莫爾維·呼南特·霍炎。”對(duì)(duì)方用溫和的聲音善意提醒道。
“是的，霍炎……”她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一撇嘴，“知道挖人隱私是遭人反感的不良行為么？”
沒(méi)有回答。男生溫暖好看的笑容配上那張無(wú)可挑剔的面孔足以讓所有看見(jiàn)他的女生陷入一種如夢(mèng)(mèng)如幻的境地。甚至忘卻自己置身于何處。然后怦然心動(dòng)(dòng)。隨即血液加速，脈搏頻率不斷上升。甚至?xí)屑?dòng)到接近窒息邊緣的情況出現(xiàn)(xiàn)，亦不為過(guò)。
可是。穆裟好像是個(gè)(gè)例外。
她漫不經(jīng)(jīng)心地?fù)蕘_耳邊的碎發(fā)(fā)，樣子有些慵懶，“想在這里住下去，要遵守的第一條規(guī)(guī)矩就是：禁止挖掘他人隱私。不然……”
“他不在了嗎？”
又一個(gè)(gè)突如其來(lái)的問(wèn)題打斷了女生的思維。
那兩個(gè)(gè)刺耳的字節(jié)(jié)讓她再一次溫習(xí)(xí)著心如刀絞的劇痛。所有殘忍不堪的回憶畫(huà)面歸于一剎蕩回眼前。血腥。慘烈。痛苦。凄厲。以及無(wú)休無(wú)止的悲慟。眼底是死灰色的一片。
——是啊，明澈你已經(jīng)(jīng)不在了。已經(jīng)(jīng)遠(yuǎn)(yuǎn)離我了。
——不要我了，是嗎？
——是嗎……
恍惚間，身體像失去平衡般踉蹌往后退。
眼看要跌下的瞬間，突然伸過(guò)來(lái)的手臂把她穩(wěn)(wěn)穩(wěn)(wěn)扶住。再次聞道那股清淡的芬芳香，讓女生立馬回過(guò)神來(lái)。
“對(duì)(duì)不起。”略微低沉的語(yǔ)氣夾帶著自責(zé)(zé)。
琥珀色的眸子黯了下去。臉上慣有的笑容不見(jiàn)。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復(fù)(fù)雜神色。
穆裟下意識(shí)(shí)拂開(kāi)對(duì)(duì)方的手臂，“你說(shuō)的是事實(shí)(shí)，沒(méi)什么對(duì)(duì)不起。”
男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后退出柜臺(tái)(tái)外。慢慢走去窗邊，俯下身觀賞那些花盆中的花花草草。樣子悠然。
這樣突然安靜下來(lái)的氣氛讓女生有了莫名其妙的壓迫感。她抱住老舊相框，轉(zhuǎn)(zhuǎn)身準(zhǔn)(zhǔn)備去樓上。
可由動(dòng)(dòng)作幅度太大，猛地撞到身旁的桌角。眼睛余光掃到玻璃杯已經(jīng)(jīng)滑出桌子邊緣，果汁也做好即將灑出的趨勢(shì)(shì)。就算自己過(guò)去，也定然救不了杯子。索性不管，繼續(xù)(xù)垂頭抱著相框往樓梯上走。
一秒、兩秒、三秒……
沒(méi)有聲音。
除了自己上樓發(fā)(fā)出的響動(dòng)(dòng)外，其他什么都沒(méi)聽(tīng)到。
意料之中玻璃砸地后碎裂刺耳的聲響并未出現(xiàn)(xiàn)。
穆裟蹙眉，驟然回頭。
果汁一滴不灑。而玻璃杯也完好無(wú)損的擱在木桌正中。
唯一改變的是杯子所放的位置。
跨上樓梯的腳步定住。抱相框的雙手此時(shí)(shí)居然忍不住微顫。她的思維仿佛于瞬間掏空。因?yàn)檳X中找不出任何能夠作答方才那種情形的解釋。
——為什么會(huì)(huì)這樣……
頃刻間冒出一個(gè)(gè)不可思議的念頭，她迅速跑下樓轉(zhuǎn)(zhuǎn)臉看向窗臺(tái)(tái)邊。
那個(gè)(gè)叫霍炎的男生卻還是背對(duì)(duì)大廳站在剛才的位置上。俯身觀察著花盆中的植物。
表情依舊悠然自得。仿佛根本不知道發(fā)(fā)生了什么。
深褐色的瞳孔不斷收縮。
靜靜地望著，那個(gè)(gè)優(yōu)(yōu)雅無(wú)邪完美無(wú)缺似王子般的男生。
不知為何，穆裟潛意識(shí)(shí)中劃過(guò)一道極度壓制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