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窗簾緊閉著。

　　老舊的電棒隨電壓起伏發出時明時暗的燈光。

　　懸吊的電扇咿呀作響，吹的屋子里熱浪翻騰。

　　一杯紅霧升騰的咖啡，散發出沖腦的腥糊味。

　　林奇擦了擦汗。

　　不免有些興奮。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試！

　　雖然面試的環境有些詭異，但這是他投出去海量簡歷中唯一一家給他提供面試機會的公司。

　　這是一家名為筑夢科技的新興網絡小說公司，對他這個資深小說迷來說，也算是專業對口。

　　更別提面試官還是個美女……

　　這樣想著，似乎涼快許多。

　　長桌對面。

　　女人在一疊文件中快速翻閱著，試圖找出林奇的簡歷。

　　“林奇，是嗎？”

　　“是的。”

　　“你應聘的職位是……”

　　“責編。”

　　這是一個身穿著白大褂，五官精致又刻板的中年女人。

　　一頭黑色短發梳著簡單的斜劉海，寬邊的黑框眼鏡掩蓋了淡淡的黑眼圈，漂亮的眸子里充滿了嚴肅與克制。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筑夢小說人力資源部的柳陌顏。”

　　“林奇。”

　　又重復了一遍名字，林奇試圖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抱歉，公司剛搬到江南，辦公室還沒裝修，這次面試的不會持續太久的。”

　　女人說話的神情語氣都十分嚴肅，但聲音婆娑如水中月影，聽起來很舒服。

　　“沒關系。”

　　“喝咖啡？”

　　瞥了眼女人面前那杯冒著詭異紅霧、散出刺鼻腥糊味的咖啡，林奇搖搖頭。

　　“不用了，我怕影響睡眠。”

　　“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

　　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柳陌顏開始翻看林奇的簡歷。

　　“江南技術學院心理學畢業生，在校時成績一般，也沒有參加過什么校外活動，除了讀書多沒有任何特長……”

　　說到這里，柳陌顏額首側揚，一雙秀眉漠然蹙起。

　　“讀書多……也算特長嗎？”

　　“不算嗎？”

　　林奇微微一怔，又反問道。

　　“我以為編輯要多讀書的。”

　　“你讀了多少。”

　　“雖然沒什么營養，但我也是讀了十億字網絡小說的男人。”

　　“十億字？”

　　柳陌顏以為聽錯了什么，一臉質疑的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

　　五官有些英俊，雙眼卻空洞頹靡，像是磕藥多年的隱君子，完全沒有年輕人應有的風采，精神狀態比她天天熬夜還差。

　　“簡歷說你今年二十二歲，算你讀了十年小說，一年讀一億字，全年無休，也要每天讀二十七萬字……你是認真的嗎！”

　　“這么算，應該不止十億。”

　　“你……”

　　說到這里，林奇目中閃過一絲追憶。

　　“一轉眼已經有十年了啊……”

　　實際上，林奇是一名來自二十一世紀地球的穿越者，穿越到當前這個平行世界剛好十年了。

　　這個世界的地理、文化和科技，與前世驚人的相似，但是地名、人名和國名又完全不一樣。

　　大概因為穿越者的意識和原主腦神經不同源的緣故，穿越后的林奇覺醒了一個詭異的能力——

　　他能在夢境中保持絕對清醒并隨意控制夢境！

　　天降巨富？

　　女神倒貼？

　　斗氣化馬？

　　我全都要！

　　他將自己這種詭異的清醒夢稱為——

　　夢域。

　　夢域一開，他就是全知全能的神！

　　然而夢域是一把雙刃劍。

　　伴隨著夢域的頻繁使用，林奇做夢的次數不斷越少，最終在七年前某個電閃雷鳴、風花雪月的夜晚后，他完全喪失了做夢的能力。

　　人不能做夢，和咸魚有什么分別？

　　為了恢復做夢能力，七年來，林奇瘋狂的閱讀網絡小說——他認為夢境和網文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想象力和沉浸感。

　　除此之外，高中畢業后他還報考了一家三流大學的心理學專業，試圖研究夢境的本質結構，這也許能幫助他恢復夢境。

　　雖然迄今為止的努力都是徒勞，但林奇并沒有放棄，大學畢業后決定投身與夢境相關的網文事業，繼續他的尋夢之旅。

　　在數十份簡歷石沉大海后，他終于獲得了唯一的面試機會。

　　面試還在繼續。

　　“林先生？”

　　“抱歉。”

　　林奇從回憶中醒來。

　　柳陌顏松了口氣，從文件里取出一疊文案，隔桌遞給林奇。

　　“閱讀量固然重要，但我們公司更看重的是你的閱讀能力……這里有一小段故事，你能試著看進去嗎？”

　　“我試試。”

　　林奇翻開文案。

　　文案有十二頁，每一頁只有三大段，行間距又小，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大致算算，文本足有五萬字以上，已經不能算是小故事了。

　　“要看完嗎？”

　　柳莫顏端著咖啡杯，升騰的紅霧擋住了她的臉龐。

　　“盡你所能。”

　　林奇從文案的第一個字讀起，很快便皺起了眉頭。

　　這文案小說不像小說，散文不像散文，各種意識流寫法，充斥了各類毒點和不合邏輯的地方，甚至還有字序顛倒，晦澀難明的亂碼……

　　加上密密麻麻的排版，常人讀一段便會汗流浹背，煩躁不安，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不可名狀的黑暗之腳，將閱讀者的意識強行踢開。

　　但林奇不是常人，他可是讀過十億字網文的男人，什么陣仗沒見過？

　　好吧……這陣仗還真沒見過！

　　好在喪失了做夢能力之后，林奇早已經學會在清醒的時候開啟夢域。

　　只要開啟【夢域】，林奇就能以操控夢境的方式閱讀復雜文本，自動排除一切毒點，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

　　無論是多么套路，多么劇毒，多么沙雕的小說，只要存在零星的爽點，林奇都能看的津津有味，百毒不侵。

　　半個小時后，那杯紅霧升騰的腥糊咖啡已經見底。

　　“看到哪了？”

　　柳陌顏輕描淡寫的問道，實際上并沒有對林奇抱任何期待。

　　“剛看完。”

　　林奇長舒了口氣。

　　“嗯？”

　　柳陌顏驀的一怔。

　　實際上，這個故事原本并不復雜，但在技術部一通反人類魔改后，文本變得如同天書一般難以卒讀。

　　她曾經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全程拿筆做筆記，才咬牙讀通了這個故事，這甚至是全公司最快速度！

　　半個小時看完了？

　　柳陌顏嚴重懷疑。

　　“你看到了什么？”

　　“一個還算有趣的魔法故事。”

　　“能講給我聽嗎？”

　　林奇點點頭，簡單復述起來。

　　“一個魔法師從可怕的沼澤死里逃生，來到一個中央有石馬的斷壁殘垣的環形廢墟——一座被火焚毀的火神廟宇。這是魔法師一直向往的圣地，他要在這里實現他的終極魔幻，以夢境創造一個世間不曾有過的人。”

　　“幾經努力，在一千零一個夜晚之后，魔法師用魔法在夢中模擬出了一個完整的少年作為兒子，這個兒子具有人類肉身的全部細節，某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在魔法師夢到‘火’之后，這個少年又具有了人的靈智。”

　　“魔法師將少年帶回現實，除了‘火’本身和創造少年的魔法師知道少年是幻影之外，所有人都認為那個少年是有血有肉的人。但魔法師很擔心這個少年在火里知道他自己的異乎尋常特點：不會被火燒傷——這是揭示少年是幻影的證據，即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幻影，并非真實存在，而是另一個人夢的投影。魔法師擔心少年如果知道這個真相該會是多么困惑和沮喪。”

　　“正在魔法師為少年思索和擔心時，火神廟宇的廢墟再次遭到火焚，魔法師覺得心愿已了，準備在火中結束他的晚年，投身火海時卻赫然發現，他自己竟沒有被火吞噬，原來他也是個幻影，另一個人夢中的幻影。”

　　故事說完，林奇忽然發現柳陌顏臉色蒼白，雙手微顫的緊緊交叉在一起。

　　“可以了嗎？”

　　“可以了。”

　　柳陌顏極力平復內心的震撼，然后一臉漠然，若無其事的繼續下個問題。

　　“一個私人問題……你經常做夢嗎？”

　　“我很少做夢。”

　　“那你曾經夢到過網文式的劇情嗎？”

　　“也許有過吧。”

　　“你曾經嘗試過控制自己的夢境嗎？”

　　“這很難控制。”

　　說起這個話題，林奇頗有些發言權。

　　“夢境是表意識沉睡后的潛意識活動，只有表意識沉睡，潛意識才能活動，如果試圖以表意識控制潛意識，你覺得你還能做夢嗎？”

　　“看來你的心理學也沒白學。”

　　柳陌顏再次對林奇刮目相看，只見她緩緩摘下眼鏡，一雙清澈動人的眸子直視林奇，仿佛能洞穿他的內心世界。

　　“表意識控制夢境的確很難，但如果我們換一種方式，利用提前設計好的電子程序通過外接芯片介入讀者大腦，制造合適的金手指以輔助讀者控制夢境，就能讓他們享受完全沉浸式的網文體驗！”

　　林奇搖頭笑笑，并沒有太過震驚。

　　“你們步子是不是邁的太大了？”

　　由于事實過于震撼，柳陌顏理解林奇的質疑。

　　“實際上，我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只待這項技術完全成熟，影視，動漫，游戲……未來一切娛樂形式都將被人造夢境顛覆。當然，在此之前，我們還需要一些像你這樣的人才來完善造夢技術。”

　　林奇不為所動，只微瞇著眼睛，意味深長道：

　　“所以……這就是你們在我夢中面試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