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黎遠向臉上揚了揚清水,昨晚的倦怠,隨著從臉頰滴落的水珠一并走了,黎遠最近在早上都會做套聽力,但大多是兩套。那套題是安宇在第一天上大課后電話里告訴他的一套題,沒過兩天黎遠就收到快遞,是安宇說的那套英語聽力又加上幾本閱讀理解。黎遠翻翻里面內容感覺有些難度,稍微有些吃力,做完后對照答案那篇入門級別的閱讀理解竟然錯了一半,合上書黎遠才發現那本書是考英語六級專用的。程安宇之心路人皆知,黎遠感覺程安宇在與自己斷交的節點瘋狂試探。安宇晚上便打來電話,哭訴自己被自己的老媽騙了,那套英語題真的很難啊,他已經順利貢獻給自己的一位表姐,黎遠可以自己做一做挫挫銳氣,也可以把題郵給準備考級的另一位表姐或者黎遠自己家的表姐堂哥。
黎遠表示自己的堂哥表姐沒有安宇的多,安宇在最后還是想黎遠去補習班和自己共患難。哪年不是過年,什么時候準備過年不行啊,安宇在電話另一端感嘆孤身一人,吃飯沒味,很無聊,黎遠堅定道年后陪你。之后那套六級閱讀黎遠做了幾篇就壓在幾本書下等到年后去補課班再還給安宇。要過年了總不好送幾本考級書潑冷水來催人上進的。
黎遠聚精會神做英語聽力,最后一道選項有幾個單詞值得推敲,會與判斷對錯有直接關聯。偏偏在B和D之間無法抉擇,B好像整句句意對,D似乎也有可取之處。言溪轉頭瞥一眼黎遠,黎遠在最后選擇上兩個選項游移,揣摩剛才的句子,要不是剛才走神沒聽見錄音說的什么,輕輕松松就能判定答案,現在只能靠猜,看著B、D兩個選項僵持在那。言溪在黎遠房間隨便翻閱書架上的書,手指劃到一本書,把那本書抽出來。
是一本《宋詞》,書已經被翻得厚了幾分,書頁空白地還有幾筆鉛字加以批注。黎遠的批注旁邊有時會有幾筆雋秀的小楷,那幾筆批注也多是豁達精煉,批注的主人大概和黎遠的那雙眉眼細致的臉龐相近,時而會有悲悼感懷的情思在里面,倒不是為了寫自己,而是同情身處逆境的詞人。
《宋詞》上摘錄一篇《滿江紅》,言溪放在腿上的書久久沒有翻頁,半天言溪隨口念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黎遠在言溪念完這句詩的時候,在題頭處寫了一個B,不再掙扎順利合上筆蓋,把卷子合上,黎遠轉動椅子轉過來。
“岳飛沒遇到賢君……”言溪也想聽黎遠的見解,黎遠還待說什么手機鈴聲突然打斷他想說的話,黎遠回頭看看桌子上的手機,看了看,手停留在桌子上,手指懸至半空,剛要接觸屏幕,對方就自動掛斷。黎遠舒了一口氣,故作放松,轉過頭想和言溪把剛才的想法繼續說完,客廳刺耳的電話聲穿過墻壁樓梯,直逼黎遠的耳朵。黎遠看看言溪“我去接個電話,馬上回來。”黎遠穿著拖鞋,一步并三步的到客廳電話旁,熟悉的遠洋號碼,撥過來不會有電波傳送的時間嗎?黎遠拿起話筒,貼近耳朵,心臟砰砰砰的亂跳,黎遠平緩沖刺后急促的呼吸。黎遠對著電話叫出久違的稱呼,電話對面一個溫厚男人的聲音“黎遠,你在家?你剛才干什么呢?”
“爸爸,我放寒假了,剛才在…廚房,手機沒在身邊沒聽見。”那邊男人嗯了一聲,黎遠坐在沙發上輕巧無聲。
“爸爸今年回不去了,過年我會給你打點錢,自己買點東西?!崩柽h眼眸黯淡,父子間再一次沉默,黎遠握著電話的手松了松,微微笑起來“爸爸,你忙吧,我沒關系的,我…”黎遠還沒說完,電話另一端黎遠聽見一個似曾聽過的女童聲“爸爸,我想出去玩……”黎遠不假思索,把電話幾乎是摔回去。黎遠倒在沙發上,看著茶幾,好像又看到幾張A4紙,A4紙的題頭清楚地寫著“離婚協議書”。
漫天的紙,紙張在手心的褶皺聲,媽媽簽下名字的樣子,好似電影倒放一幕幕又重現在黎遠眼前。
一步步離開客廳,進而走上臺階,一步一步走到兩三個臺階。再看客廳這個角度剛剛好,當年就是這樣,眼前是兩個人,一男一女,瘋狂的爭吵,展示柜里照片上姣好的面貌固定在框架里,可人卻不是當時拍照片的心境??赡苄木吃缇妥兞?,只不過善于偽裝。黎遠想盡快脫離這,跑到樓上,黎遠低眉失意坐到椅子上。言溪合上書放在一邊,蹲在黎遠面前輕輕呼喚他的名字。黎遠微微笑著,極力掩飾心頭的空虛,眉角的神傷。
“岳飛…岳飛他沒遇到賢君,又是佞臣當道,就算沒有外敵他也戰勝不了曲意奉承的小人。太剛太直,反而易折,南宋早就已經千瘡百孔…”黎遠腦海里一直有一個稚童的聲音在擾亂他的思緒,黎遠還極力在隱藏“他成不了…他收不回來的。”言溪握住黎遠的手,黎遠手握的太緊,指甲深陷在手掌的紋路中,言溪掰開黎遠的手,黎遠呼了一口氣,攥住言溪的手,雙目赤紅,黎遠隱忍著不讓眼前的一切模糊,一字一句的對言溪說“我爸爸的電話,他今年不回來了,我猜對了,他…他在美國又有一個女人,有一個孩子,是一個女孩兒?!崩柽h再也說不下去,聲音哽咽,言溪站起來抱住黎遠,黎遠頭抵在言溪肩上。
“黎遠我們下去吃飯吧?!?p> “爸爸每年他都會回來,就算在的時間不長,但都會回來。”
“黎遠你別再想了…”
“真的,每年都會回來陪我,就算時間不長…言溪你說是不是我爸爸的女兒不叫我爸爸回來,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他像媽媽一樣再也不回來了。”
“黎遠…”
“爸爸最討厭寫東西,他不會像媽媽一樣給我寫信,他不會再回來了,是嗎?”
黎遠揚起頭,言溪看見滿臉淚痕的男孩,殷切的目光渴望從她這里得到回復,是那種需要不合實際的回復,眼中盡是彷徨、無奈,竟然還有希望,然而這種回復他知道是假的,他知道不需要考證,但他想聽。
言溪伸手抹黎遠臉上的淚“黎遠,你沒有被拋棄,你媽媽愛你,每年都會記得你的生日,你爸爸也愛你,他會擔心你的衣食住行,盡力滿足你,他們都是為了你?!毖韵f的時候自己都無法控制語氣,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話自己都難以相信。黎遠搖搖頭,自語道“不,自從有了爸爸有女兒后,他就再也記不起來還有我了,他一定更愛那個家?!崩柽h臉上劃過幾滴眼淚“那年我十二歲,爸爸回來和朋友聚餐,帶著我去,爸爸喝醉了,回家的時候我把爸爸送回房間,他的衣服里掉出一張照片,一張嬰兒照,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后來我發現嬰兒腳心沒有原點。照片上的不是我,是那個女孩。爸爸大年初三早上就走了,帶著那張照片,一塊走了。自從那次后爸爸就兩年回來一次,其實就那一次我也是很開心的,可我今天聽到那個女孩的聲音了,爸爸很愛她,會帶她出去玩,帶她去外面吃飯,我是不是已經不在爸爸眼中了?”
“黎遠不會的,你再打回去問問你爸爸…”
“我不要,我不要再被拋棄,言溪我不要再被拋棄。”言溪緊緊抱住黎遠,黎遠依靠在言溪的肩膀一遍一遍的說著“不要再拋棄我…”
言溪只是抱著他,不再說話。曾認為黎遠比不上林墨,黎遠沒有林墨果敢,沒有林墨的大氣,在這個時代,他這個年紀只是個一心要高考的孩子,黎遠和林墨相較只能說是云泥之別,再度選擇,沿溪依舊會選林墨。但林墨有父母的悉心照料,延請名師,敦促林墨成為年輕有為的官員,受兩派派別高階官員賞識。反觀黎遠,林墨的生長環境比黎遠似乎要好很多。
兩人靠在一起,言溪手搭在黎遠的手腕上,黎遠感覺手腕傳來的響聲,手表每走一秒,便會有一絲極其輕微的震動似乎可以觸及脈搏,言溪搭在黎遠的手腕上,黎遠的感覺更加真切。
“有人說岳飛抗金是阻礙民族融合,文化相融,南宋風雨飄搖,擁立岳飛的民眾在南宋國土,大金是侵略者,他一定要驅除外敵收復失地。李陵沒有錯,岳飛也沒有錯,是野心的錯,妄想的錯?!?p> “沒有心,沒有想,還怎么活,有心,有想,哪怕是野心、妄想呢,都全了也就死活兩便了?!毖韵f完,黎遠怔怔看著言溪的側臉,言溪抬頭看黎遠掛在墻上戰旗圖,一張世界地圖,十二面戰旗牢牢粘在地圖上,一面都沒有動搖松懈。黎遠看著那張地圖,地圖上依稀還有年幼時和媽媽一起指著要去的地方,世界就這么大,一張地圖囊括下,藍色的區域包圍形狀各異的板塊。板塊還在變,冰川還在溶解,自然從沒受制于一張地圖上的框架。

洛凡0511
沒有心,沒有想,還怎么活,有心,有想,哪怕是野心、妄想呢,都全了也就死活兩便了 言溪說的對,什么死了心也要活著,心活著才有能力去想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