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走出序章，沉靜的小夜曲漸漸蘇醒，演繹著久釀的芬芳。

　　飛蟲在路燈下盤旋著，一道道橙色流光在一條條街道上飛奔著。

　　得蘭市公安局的楊警官剛與同僚們簡單吃完晚飯，就回到了值班臺上，在明亮的日光燈下，繼續伏案工作起來。

　　“老楊，今晚你先回去吧。”陳警官從門后信步走出，手中還執著一杯綠茶，“連著加班三天，你媳婦都要有意見了咯！

　　楊警官抬起頭來，拍了拍擺在自己左手邊的一疊文件，苦笑道：

　　“我回去了，這些老賬你幫我清了？”

　　陳警官呷了一口綠茶，搖著頭說：

　　“你做夢哩！做完我那一份已經要我老命了，再幫你做了，我還不得上今年烈士榜？”

　　楊警官笑了笑，臉上的皺紋也突顯了出來，在那嚴謹與威嚴間，添上一筆人民警察的平易近人。

　　他低下頭去，繼續將心思投入到處理事務中去。

　　一年年的工作，經驗一點點在增加，職位一次次在晉升，自己也一日日在變老著。

　　這些，他心知肚明。

　　幾年前出警時的英姿颯爽，已只能留存于相片中。

　　那個徒手制服暴徒的青年民警，現在，已經變成駝著背在桌前審理繁瑣事務的警局老同志。

　　與同僚的幾句玩笑話，便當作對逝去青春的留念，銘記吧。

　　“哦哦，打擾了。”

　　忽然，門口傳來一個與警局氛圍不符的輕浮聲音。

　　楊警官抬起頭來一看，愣住了。

　　那張臉，他是那樣熟悉，卻又那樣陌生。

　　如同不純礦物般白中帶黑的蓬松長發，半扎著的雙馬尾，一直垂過肩胛；閃鋅色的眼瞳里，錐形的瞳仁使得她的眼睛就像眼鏡蛇的蛇瞳般銳利；高高的鼻梁，看起來毫無生氣的嘴唇，比起一般人要白皙不少的皮膚……

　　他對這張臉，印象無比深刻。

　　“荼蘼？”

　　荼蘼擺了擺手，嘴角露出了一絲意義不明的壞笑。

　　“楊警官，好久不見啊。”

　　楊警官自然淡定不下來，他將筆一擱，急急忙忙站起身來，走到荼蘼面前，激動地問道：

　　“你這丫頭，又犯事進來了？”

　　他的語氣，急切中有著震驚，似乎還無法接受這件事。

　　“嘛……差不多吧。”

　　荼蘼輕描淡寫地回答道，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楊警官想起了幾年前他在對荼蘼進行批評教育時荼蘼那極差的態度。

　　這一下，楊警官可謂是悲憤交加。

　　他還記得，幾年前，那個縱使怎么勸說都毫無悔改的少女，因得知父母的飛機失事，而在拘留所第一次流下眼淚，第二天早上，所有警員都為之錯愕，那個少女原本那一頭烏黑端麗的長發，一夜之間，化作雪的顏色。

　　他原本以為，荼蘼從此以后，絕不會辜負當時的淚水，可現在自己眼前這個傲慢的少女，徹底否定了他的想象。

　　“你果然還是本性難移啊！”

　　楊警官被氣得說不出別的話來，滿臉急得通紅，顫抖著的右手指著荼蘼，緊皺著的眉宇間透著無比的憤怒。

　　荼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一時間分不清狀況。

　　她略作思考，恍然大悟，明白了是自己沒能表述清楚。

　　“楊警官，別誤會，這次不是聚眾斗毆，是正當防衛，只是下手重了點而已。”

　　她的話剛說完，警察局門外傳來警笛的鳴聲，陸警察帶著三個鼻青臉腫的混混走進了房內。

　　剛才一直躲在門外的藍鐘看到屋內的人多了起來，才敢悄悄走進房間，踩著小碎步跑到了荼蘼身邊。

　　荼蘼攏住藍鐘的腦袋，倚在自己胸前，小聲安撫著。她知道藍鐘對公安局這樣的場所會感到成倍的恐懼。

　　楊警官一時有點無法處理得到的信息，而一旁，腦筋轉得比較快的陳警官已經看穿了一切，笑著喝起茶來。

　　“我看，是這三個小伙子不識相，想來勾搭荼蘼這丫頭和她旁邊那小姑娘，被好好教訓了一頓吧！”

　　陸警察點了點頭，領著那三人進了后邊的審訊室。

　　陳警官跟隨著走去，在路上問道：

　　“這仨沒啥大事吧？被那丫頭揍一頓，可還是挺危險的。”

　　陸警察顯得很不以為然，回答道：

　　“去醫院檢查過了，都沒多大事。一個女孩子家，怎么可能把三個大男人打出問題來呢？”

　　“哎哎哎，你可不能小瞧這女孩子家。”陳警官說，“以前她進來的時候，可是因為在聚眾斗毆的時候把十七個人打出骨折才進來的。”

　　陸警察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十七個人？”

　　“對啊，十七個人。當時，她就抄兩根棒球棍，對著別人臉上玩命打，你想想，這種時候對方肯定把手抬起來擋棒啊，結果一敲下去，擋是擋住了，手臂也斷了，嘖嘖，那丫頭，真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大力氣。這幾個小伙子沒事，大概是她有意顧及了下手輕重吧，看起來，這幾年，她也確實變了……”

　　約莫一個小時后，荼蘼接受完審訊，調取監控后，被認定為正當防衛，楊警官嘮叨了她幾句，便放她回去了。

　　走出公安局，已經是晚上九點左右。

　　“又是一通折騰……”荼蘼伸了個懶腰，轉頭對藍鐘說：

　　“抱歉呢，讓你陪我折騰了這么久，明明你現在身體也不太好。”

　　藍鐘飛快地搖了搖頭，看起來不太自然，似乎是有些余悸未消。

　　“不……沒關系的……”

　　荼蘼每次聽到藍鐘溫溫軟軟說出“沒關系”的聲音時，臉上就不自覺地露出滿足的微笑。

　　“藍鐘你啊，總是對人那么好。”

　　藍鐘害羞地低下了頭，嘴里似乎在小聲呢喃著什么。

　　“先去吃晚飯嗎？現在回家再做的話，可又要餓一會了。”

　　與預期相符的，她輕輕點了點頭。

　　荼蘼笑了笑，拉起藍鐘的手，轉身朝后方的羅木林便利店走去。

　　當她們從店員手中接過熱乎乎的飯團時，荼蘼忽然想到，自己今天似乎并沒有帶錢。

　　正當她焦急翻開書包，打算做最后的垂死掙扎時，竟真的發現了一張不知來歷的大紅色毛爺爺。

　　她愕然地拿起那張紙幣，才發現紙幣上，還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

　　“你真的長大了，我為你而驕傲。剛才聽見你肚子叫個不停，我聽說你現在是得蘭一中的學生會長，平時工作忙，大概是沒吃晚飯吧。借給你100塊，和同學一塊去吃頓好的犒勞犒勞自己，再忙也別誤了自己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