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頭的大鵝飛起來了,飛過了棚子,轉(zhuǎn)(zhuǎn)了方向又飛……小光老五跑看血跡,找了挺遠(yuǎn),在溝里和雪一樣白的毛,如果沒有染了血色還不好找呢。小家跑來,看那大鵝,“誰殺的?”他看血跡,尋著走,“這么遠(yuǎn),怎么來的?”老五說:“飛過來的。”“哎,死了還飛這么遠(yuǎn)!”想起天鵝起飛,打起水花,水面一條波紋,像田里一條路;不同的顏色,過一會(huì)兒又一樣了,看不出了。找鵝的老張跩跩來了,他不敢殺,說不會(huì)殺。
小家拿出銅錢,說做毽子,銅錢是他回老家?guī)Щ貋淼模壩脙蓚€(gè),用三個(gè)?”曉宇說:“倆太輕。”“那就三個(gè)。”挑比較新的,厚的,列了一排。曉宇看銅錢上的字,有同治,咸豐,少有乾隆,康熙,少的留起來。
外邊孩子們前后院的湊一起。地上光溜了,不疙腳,不磨鞋,好玩了,摔倒也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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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麗找小艾。“干啥?”“我家吃的餃子。”“咋沒給我家送?”“你家是后院,——我給你留的。”兜里包著紙都油了,餃子漏了。
小艾說:“你家做的好吃。”
“你家咋沒吃?”
“不知道,你家為啥吃呀?”
“我媽說是老家的習(xí)慣。”小麗說,“從今天開始天就長了。”“是嗎?沒感覺呀。”
人有許多感覺不到的。空氣看不見,就覺得鳥飛,昆蟲也飛,是神奇。微弱的變化,人常忽視。時(shí)間如果沒有白天黑夜沒有月亮盈虧沒有節(jié)(jié)氣沒有節(jié)(jié)日沒有季節(jié)(jié),你能如何感覺呢?
任家人都躺下了,關(guān)(guān)了燈。任家南面不全下窗簾子,留一半。任老太太一直看外邊,她不能辨清什么,但要沖著有亮兒的方向看。平日,等到看見些許藍(lán)色,她就知道啥時(shí)候啦。她睡不了多少覺,看天,沒有盼,白天黑夜對(duì)她都沒有什么意義,就知道又過了一天,如拆舊毛衣拆了一圈……她想起老家,小時(shí)候,老家的長輩親戚給她算命,說她將來有眾人伺候,大伙說那是有福的人哪。哪成想她天天躺著不能動(dòng),不僅不能干活,還得由別人端水端飯,還得讓人為她端屎端尿。她由羞愧變得遲鈍,完全沒有一絲做人的快樂和人的尊嚴(yán)。“體無完膚”,一個(gè)人沒有了任何神秘;被人看透,也就被輕視、蔑視,不如一個(gè)“死物”。
天到了它最短的時(shí)刻。
老單說天還不是最冷的時(shí)候,后頭有三九,就像在夏至后還有三伏。
立本出來,做操。
小全感覺腿有勁兒,在院門前來回小跑,踩出咯吱聲響,拿笤帚掃,掃不動(dòng)。
東大道,有一個(gè)人靜靜地走,偶爾聽到咳嗽聲。
夜,雪好像是放慢了速度。
天好靜呀,風(fēng)不知哪去了,沒有家雀兒飛,豬在不吭聲低頭放慢吃食,天地間只有雪串兒,毛茸茸,好一樹大樹掛,只是像斷了線似一個(gè)勁兒地落,落得地面都一般厚——高低之分好像沒了,陰影也埋上了。站立的人,睫毛在動(dòng),一眨一眨,落上的雪一次次掉落。地上的雪好厚好柔哇,掉下的什么小東西,轉(zhuǎn)(zhuǎn)瞬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沒有風(fēng)的雪天兒是最好的。
老曲說他到過雪山,海拔4000多米,終年積雪不化。雪山有靈性,如雪雕、冰雕,比泥塑石雕有靈性。靈魂在這里變得肅穆。立本在家里大鏡子的角兒貼有一張中國登山隊(duì)登上珠穆朗瑪峰的紀(jì)念郵票,登山隊(duì)員都穿著“全副武裝”的棉服,戴著墨鏡,有一位女登山隊(duì)員,是紅色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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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趟房前的樹,靜穆站立,夜色中,為熟睡的人們站崗,是盡職的哨兵。一切都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