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艱難地支撐起身體,站了起來。
他與高漸離兩敗俱傷,誰的情形都不容樂觀。地上殘留些許羽毛,已經化作紅羽,望之驚心,令人不忍再看。
赤練從這一地紅羽便能看出白鳳傷勢之重,這般內外傷,不及時治療恐怕會傷及性命。她手中有一枚丹藥,服下至少能理清氣血,安撫內力,她意欲上前,將這枚丹藥先給白鳳服下。
然而她身形未動,白鳳身影一閃,已經消失在了她的身后。
她回頭,看到的只有白鳳的背影。
“他不會讓任何人看見他受傷的樣子,算了。”衛莊開口,平靜得近乎無情。赤練將丹藥捏在手心里,本想追上去將這藥干脆塞進白鳳嘴里,只是有了衛莊這句話,她反復幾個深呼吸,還是作罷。
這話沒錯,白鳳何其自傲,平局便等于失敗,憐憫便等于侮辱。若是真想守住白鳳一顆心,便不如放任他此刻安靜地自己療傷,不去看他,就是最大的體貼了。
赤練召來一條小蛇,將丹藥置于蛇口中,便任它游走。這只小蛇,自會明白將這丹藥送到何處。
她不由得擔心白鳳傷勢,心中卻又隱隱有些煩躁。白鳳本不至于傷至如此的,他一開始便占著上風,借著易水寒的破綻一舉擊潰高漸離便是,可他狀似挑釁實為點撥,偏偏讓高漸離領悟了武學,終至這般境地。赤練明白白鳳從不在意什么江湖恩怨國家征伐,一切不過是游戲,就連此次攻下機關城于他來說也不過是個無聊的消遣,但這場比試關系到流沙成敗,又豈能隨心所欲?
此時此刻,墨家一方,雪女和高漸離重傷,端木蓉瀕死,蓋聶昏迷,剩下的只有幾個手無寸鐵的老頭子。流沙一方,雖然無雙與白鳳無法再戰,但她與衛莊無恙,而且還有隱蝠與黑麒麟策應。兩相比較,還是流沙更勝一籌。
顯然墨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眾弟子面面相覷,不知眼下究竟該如何區分勝負,拋開規矩不談,流沙現在尚有戰力,墨家存亡,只在衛莊一念之間。
“一勝,一負,一平,還是沒有結果。”衛莊輕笑一聲,“不如,再追加一場?”
這話聽得墨家眾人背后一涼。墨家此時還有誰能與衛莊和赤練一戰?說是追加,倒不如說是屠殺。
“好啊,追加一場,我來和你打!”天明站了出來。他手中緊握非攻,毫無懼意,與衛莊坦然對視,他身后的眾多弟子目光中露出震驚和悲戚,卻又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
“你?”衛莊語氣一提。
“對,我。”天明神情緊繃,再無平日里的稚嫩隨意,“我是劍圣傳人,與你一戰,也不算辱沒了你。”
衛莊幾乎要笑出聲來,連連點頭,“好,好,蓋聶倒是懂得留后路,還留了你這么個小卒。”
他提著鯊齒,慢慢走到大廳中央,繼而舉起劍,停在了天明的頭頂上,“我,同意與你一戰。”
“天明——”少羽不由得擔心道。這力量何其懸殊,天明難道真的要去送死?
“你既是流沙首領,若被江湖人說欺負小孩,也不好聽。”天明機敏道,“你不是武功高強嗎,我知道我比不過你,只要我能在你劍下接上一招,就算我贏,敢不敢比?”
衛莊只覺可笑,這小孩不知在耍什么鬼主意,竟敢算計到他的頭上。不過這也不算什么,陰謀陽謀,在力量面前都不堪一擊,他一劍,就可以讓這孩子立斃當場。
接上一招······只怕他,接不住這一招。
“有何不敢,”衛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的下場,恐怕不會比你的大叔更好。”
天明咬緊了牙,面對衛莊的嘲弄,少見地沒有再說話。他呼吸幾下,只沉沉添了一句,“如果我贏了,你就帶著你的手下,還有秦國人,離開機關城!”
“得寸進尺。”衛莊聲音冷冽,“不過,可以。”
非攻咔咔作響,很快變成了一把劍。天明緊緊握住非攻的劍柄,額頭上不停地沁出汗珠,對面的衛莊如同虎狼窺伺全場,氣勢凜然,如有實質一般壓迫得他無法動彈,頭頂上的鯊齒散發出森然寒意,仿佛從頭皮浸入全身。但他沒有退路,也不想去退,即使必敗無疑,他也要為了心中的俠義拼上最后一滴血,這是蓋聶教給他的——
“呀——”天明長喝一聲,舉著非攻向衛莊沖了過去。
劍光一閃,鯊齒便直向非攻劈去,天明不躲不避,手指在非攻上一按,非攻的劍形便開始變化。劍刃縮回,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利齒,天明不退反進,看定了鯊齒就向上一迎,衛莊只覺得劍勢受阻,定睛一看,也不由得一怔。
非攻的利齒正契合在鯊齒的劍齒上,生生抵住了鯊齒的一劈,天明將非攻全力一扳,便使鯊齒劍鋒避開了要害,將力量轉移到了劍背上。衛莊的橫貫八方一式力達千鈞,天明腳下的地磚被踩裂,整個人被壓進地里半截,他卻依舊緊握著非攻沒有松手。衛莊劍身一壓,非攻便抵著鯊齒壓在了天明的肩膀上,縱使如此,天明也依舊沒有松手。
他肩上的衣裳洇出血跡,連眼睛里都泛起血絲。煙塵四起,又漸漸散去,眾人沒有看到想象中血肉橫飛的場景,反而看到天明依然站在場地中央,不屈不撓。
“好——”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緊接著群起呼應,所有人都是為之一振。
“呵。”衛莊冷笑一聲,目光中出現殺意。他的鯊齒,竟然被非攻——那把小孩玩具般的玩意,曾經被他毀掉的東西——擋下了一擊。這于他而言,可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從未有過的折辱。
“我接下你的一招了,”天明咬著牙說道,“我贏了。”
話音未落,鯊齒又是一甩,天明再也堅持不住,連帶著非攻被拋了出去。隨即,衛莊身形一動,在所有人尚來不及定睛之時,將鯊齒直接扔了出去,而右手一伸,又快又準地掐住了天明的脖頸。
天明被他掐得雙腳離地,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不斷地掙扎著。遠處的大鐵錘見狀,怒吼一聲,“衛莊!你還是不是個東西!說好的接下你一招就算贏,如今天明接下,你便要反悔不成!”
“我何時說過,我的一招,只是那一道劍勢?”衛莊輕蔑地看著天明,語氣輕巧又狡猾,“那不過是先手罷了,這才是后手。”
“卑鄙!”大鐵錘更是氣急。雪女連忙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再說話,此刻天明在衛莊手上,一旦激怒衛莊,反倒讓天明更加危險。
“如何,還有克敵之策嗎?”衛莊看著天明,“如果你的脖子比我的手更有力,那你便是真的接下我這一招了。”
天明臉憋得通紅,已經說不出話了。
“流沙首領,何苦為難一個孩子?”突然,一個聲音從大廳門口傳來,“讓天下英雄見了,豈非徒增恥笑?”
隨著話音進來的還有一道劍氣,衛莊眉頭一緊,立即將天明扔了出去,向后一退避開劍刃。來人將天明穩穩接住,又放到地上,他那一劍似乎只是為了讓衛莊放人,沒有繼續追擊,衛莊避開那一招后,雙方便拉開距離,對峙起來。
進來的人黑袍斗笠遮面,手中之劍通體漆黑,卻沒有劍鋒。他緩步走到大廳中央,聲音沉穩有力,“久違了,衛莊。”
“巨子!”在場的墨家弟子已經有人認了出來,激動喊道,之后歡喜驚呼便四面八方地響起,不絕于耳。這人的出現仿佛頓時改變了局面,墨家士氣為之一振,似乎信心如此便能蔓延起來。
巨子?
這個稱呼,這個聲音,衛莊并不陌生。他看了看非攻,又看了看那把無鋒的劍,略一思索,也笑了一聲。
這位老朋友,的確是久違了。
“原來你還活著,燕國無法留身,如今便在墨家茍活了嗎?”衛莊遙遙看向他,“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