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厚忠良……”徐子路翹著二郎腿坐于自己帳中的議事桌上，右手把著一壇烈酒，時(shí)(shí)不時(shí)(shí)地往嘴里灌，兩眼卻始終落在掛在帳后的一副毛筆字上，怎么也諾不開(kāi)(kāi)，嘴里還一直念念有詞。許久，徐子路的嘴角竟久違地勾起一絲弧度，若有所思。
“好你個(gè)(gè)徐子路，又在軍中竊自飲酒，待我稟報(bào)(bào)袁大人，治你個(gè)(gè)軍紀(jì)(jì)懶怠之罪。”施恩右手提著食盒，腋下順夾著頭盔，左手掀開(kāi)(kāi)帳簾，偏巧看見(jiàn)(jiàn)徐子路抬起酒罐子正大口飲酒，因此故意板起一張臉。
“啊？恩哥你怎來(lái)(lái)了？”徐子路從桌上趕忙跳了下來(lái)(lái)，心虛地將酒瓶子掖在身后，奈何一個(gè)(gè)不留意，非但沒(méi)(méi)藏嚴(yán)(yán)實(shí)(shí)，倒把里頭的酒給撒了不少出來(lái)(lái)。
“怎么，眼下這帳獨(dú)(dú)成了你一人的，倒不許我回來(lái)(lái)了？”
“哪里的話(huà)。俺只是尋思著這時(shí)(shí)辰還早，你怎么就回來(lái)(lái)了……”
“我瞧著你是買(mǎi)了宿醉了吧。這都戌時(shí)(shí)了，還早？我聽(tīng)(tīng)著金聲都鳴了三回了。”施恩裝正經(jīng)(jīng)不過(guò)(guò)數(shù)(shù)言，笑意就忍不住露了出來(lái)(lái)，隨手將頭盔掛在一旁的架子上，就徑直走到徐子路面前。
“對(duì)(duì)了，大人適才吩咐，要你今晚隨他守夜，你可切莫再醉酒誤事。”施恩頓了頓，聽(tīng)(tīng)徐子路“喏”了一聲，才接著上話(huà)繼續(xù)(xù)說(shuō)(shuō)道：
“大人帶你可不薄，旁的且不說(shuō)(shuō)，光這幅他親筆寫(xiě)的＇敦厚忠良＇，可是連我都萬(wàn)(wàn)分眼紅呢。何人不知大人是明著面兒夸你這廝。”徐子路像是聽(tīng)(tīng)到什么了不得的事，立馬一臉慌張，不知所措地解釋著：
“恩哥真是折煞俺了，大人待我自然是極好，可俺不過(guò)(guò)一介下人，虧得大人撿回一條性命，恐無(wú)(wú)福消受。”
“什么話(huà)，凡是近身服侍大人的侍衛(wèi)(wèi)，明眼的都看的真切，大人何時(shí)(shí)將你視作下人？雖說(shuō)(shuō)平日待你是嚴(yán)(yán)苛了些，那也是如膝下之子一般看待，何曾虧待過(guò)(guò)你？也是你這榆木腦袋才會(huì)(huì)這般不開(kāi)(kāi)竅。”
“話(huà)說(shuō)(shuō)男子及冠，就會(huì)(huì)由家中長(zhǎng)(zhǎng)輩賜字，而你父母早亡，字竟也是袁大人賜的……嘖，真是造化弄人啊。”被施恩這么一說(shuō)(shuō)，徐子路像是頓悟了什么，低下了頭不語(yǔ)(yǔ)。見(jiàn)(jiàn)他又是一副憨傻模樣，施恩笑著搖了搖頭，右手把在徐子路肩上說(shuō)(shuō)道：
“時(shí)(shí)候也不早了，快別傻愣著，食飽了飯緊著點(diǎn)(diǎn)功夫過(guò)(guò)去，袁大人還等著你呢。”說(shuō)(shuō)罷，施恩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將里頭的菜一道道擺了出來(lái)(lái)。
“得勒！”徐子路見(jiàn)(jiàn)著施恩帶來(lái)(lái)的食盒中盡是自己平日里喜歡的菜式，最重要的，是里頭還有自己百吃不厭的素饃饃，心里頭的驚喜立馬在臉上顯影，毫不掩飾。
“恩哥，就這些個(gè)(gè)菜，請(qǐng)(qǐng)受小弟我一拜。”徐子路說(shuō)(shuō)罷，便有模有樣地右手抱拳作揖，正要彎下腰時(shí)(shí)，卻被施恩一把給接住。
“哎，我可不敢居功，是袁大人料到你這廝定是趁著閑暇功夫偷偷尋酒，而且尚未進(jìn)(jìn)飧，便吩咐我撿幾道平日里你喜歡的小菜帶來(lái)(lái)，深怕餓著你這廝。”
“大人……”徐子路望著桌上琳瑯的菜肴，想到自小到大，除了早早就過(guò)(guò)逝了的母親，便只有袁大人會(huì)(huì)舍得花費(fèi)(fèi)功夫去過(guò)(guò)問(wèn)(wèn)自己，鼻尖不由一酸，眼眶隨之濕潤(rùn)(rùn)了起來(lái)(lái)。
“哎，這端端吃著，怎的還哭了？”
“無(wú)(wú)妨，許是沙子迷了眼。”
……
徐子路沒(méi)(méi)花多長(zhǎng)(zhǎng)的時(shí)(shí)間就把眼前所有的吃食風(fēng)(fēng)卷殘?jiān)瓢愕厥杖敫怪校渙Ｃ滓膊輝Ｏ攏@“光盤(pán)行動(dòng)(dòng)”貫徹徹底的連施恩也是自愧不如。
出了帳，徐子路顧不得還未消食，便一路朝袁崇煥的營(yíng)(yíng)帳小跑而去。
從認(rèn)(rèn)識(shí)(shí)袁崇煥的那一天起，徐子路幾乎不記得他有曾像別的地方將軍那樣宿在鶯歌燕舞的閣樓中，只是日復(fù)(fù)一日地同其他數(shù)(shù)萬(wàn)(wàn)萬(wàn)(wàn)士卒一道，休憩在軍營(yíng)(yíng)之中。而通往袁崇煥營(yíng)(yíng)帳的小路，即使如現(xiàn)(xiàn)在這樣黑燈瞎火的，徐子路依舊能輕車(chē)熟路地尋過(guò)(guò)去。
“子路兄，別來(lái)(lái)無(wú)(wú)恙啊。”徐子路低著頭趕路，耳邊傳來(lái)(lái)一個(gè)(gè)男人的招呼聲，就聞聲看去，一張熟悉的面孔印入他的眼中。
這人徐子路雖說(shuō)(shuō)并不熟，可倒也認(rèn)(rèn)得，是軍中剛進(jìn)(jìn)的宣撫僉事，前段時(shí)(shí)間在袁崇煥跟前露過(guò)(guò)臉，因而也打過(guò)(guò)幾次照面。
“元異兄。”
咧開(kāi)(kāi)嘴，徐子路主動(dòng)(dòng)走上前向他回了一聲。
“子路兄好記性，竟還記得元某。”元異的笑容很是僵硬，看起來(lái)(lái)在此處遭遇徐子路并不隨他意。
“不知元異兄深夜至此，是有何事？”
“子路兄說(shuō)(shuō)笑了，元某不過(guò)(guò)六品閑官，何來(lái)(lái)要事？只是晚時(shí)(shí)吃撐了些，出來(lái)(lái)消消食罷了。”
“那元異兄怕是逛錯(cuò)(cuò)地了。”
“此話(huà)怎講？元某初來(lái)(lái)乍到，諸多事宜還望徐兄不吝賜教。”說(shuō)(shuō)著，元異還有模有樣地作了個(gè)(gè)揖。
“前頭便是袁大人營(yíng)(yíng)帳，若無(wú)(wú)旁事，元異兄還是莫要在此處逗留了。”徐子路雖說(shuō)(shuō)表面輕描淡寫(xiě)，沒(méi)(méi)有透露過(guò)(guò)多的細(xì)(xì)節(jié)(jié)，言語(yǔ)(yǔ)之中卻是夾雜中不容置噲的語(yǔ)(yǔ)氣。與其說(shuō)(shuō)是明著閑聊，倒更像是警告。
畢竟徐子路的首要責(zé)(zé)任，就是要護(hù)(hù)得袁崇煥周全。眼下努爾哈赤大舉來(lái)(lái)犯，各城各營(yíng)(yíng)也滲透了不少賊人奸細(xì)(xì)，稍有不慎，就被無(wú)(wú)數(shù)(shù)的冷槍暗箭射成篩子。因此在這件事上，徐子路不得不多留一個(gè)(gè)心眼。
“哦？”元異瞇起眼若有所思，一絲讓人捉摸不透表情的一閃而過(guò)(guò)，加上天色已晚，如果不是徐子路觀察力一向了得，還真不容易捕捉到這等細(xì)(xì)微的變化。
“原是元異冒失了，辛得遇見(jiàn)(jiàn)子路兄，方才沒(méi)(méi)釀成大禍。既是如此，他日若有機(jī)(jī)會(huì)(huì)定尋子路兄好好喝上一盅，今日便不叨擾元異兄了，告辭。”說(shuō)(shuō)罷，元異一拂袖，匆匆忙忙地就消失在夜色之中。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徐子路不由皺起眉頭。不知怎的，從察覺(jué)(jué)到元異臉上表情的異樣后，徐子路心里覺(jué)(jué)得總是惴惴不安，好像算漏什么似的。
“許是我多慮了，這宣撫僉事怎的說(shuō)(shuō)也是上頭提拔的……再者，巡防營(yíng)(yíng)這么多弟兄在此駐守巡邏，量他也沒(méi)(méi)膽生事。”理了理頭緒，徐子路決定暫且先不去想此事。
大步走到袁崇煥的營(yíng)(yíng)帳前，一縷跳動(dòng)(dòng)著的光亮從里頭漏了出來(lái)(lái)，徐子路作了深呼吸，對(duì)(duì)著里頭的人兒恭敬地作揖說(shuō)(shuō)道：
“袁大人。卑職徐子路請(qǐng)(qǐng)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