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里。

　　莫荔捏著鼻子仰著腦袋接過許逸晗手忙腳亂塞過來的紙巾。

　　只見許逸晗叮哩哐啷翻找一通，找出了碘伏和棉球，笨手笨腳地用鑷子夾出來幫莫荔擦拭傷口。

　　“謝謝你許逸晗，好了，可以了，我沒事了。”莫荔鼻音濃重地說完話，想要擺正腦袋又被許逸晗一巴掌按了回去。

　　莫荔無奈，只好仰倒脖子酸麻，讓許逸晗幫自己擦完鼻子又擦臉。

　　校醫不知道為什么不在，空蕩蕩的室內除了他們不見半個人影，醫務室的窗戶半開著，白色的窗簾隨微風輕動，莫荔坐在整潔的病床上，鼻尖嗅到男生身上淡淡的汗漬味，他因緊張而凝結的眉宇，垂落在額頭的幾縷汗濕的烏發，抿得微白的嘴唇和稍稍繃緊的下頜都在眼前放大，無比清晰而深刻。

　　不知道為何，她胸口暖洋洋的，又澀澀的，抑制不住地想嘆息。

　　這幾天嘆的氣比剛畢業找不到工作那會兒還多。

　　這些年除了爸媽，也沒人這么關心自己了，記得上次因為吃膩了外賣自己在家做飯不僅差點點著了廚房還把手切掉一層皮肉，第二天照樣上班，豎起那根受傷的手指用其余九根利索地做圖，效率不減反增。

　　她一個人在大城市打拼多年，早已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外加厚臉皮，除了吊輸液時被護士關切過，都是自己靠自己，乍然被一個弟弟般的小男生這么照顧著，臉皮不禁有些不夠用了。

　　許逸晗恨不得把莫荔的整個頭包起來，最后還是理性占了上風。

　　“這邊破了，但不能貼創口貼，不接觸空氣反而不利于傷口愈合。”他說話時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莫荔的額頭和眼睫。

　　莫荔癢得想揉眼睛，卻不好抬手，只能不停地眨著睫毛，接著又感覺到他在用碘伏球輕輕地反復點著自己的鼻梁，然后似乎是習慣性地往上面吹氣。

　　“是不是很疼？”連聲音都輕柔地生怕驚擾了她似的。

　　莫荔終于有所警惕，崩直后背，屏息凝神，扶著病床平移出去，再繼續下去，她真覺得自己在老牛吃嫩草了，雖然許逸晗很可能只是單純地熱心關心同學。

　　“不過小傷而已，不疼，就丟臉了些。”

　　“小傷？你怎么知道有沒有細菌感染？會不會發展成破傷風？”許逸晗瞬間從剛才那個溫柔的大男生變成憤怒的咆哮教主，滿臉譴責極為不認同地瞪著莫荔，“你說說你，比人家高出一個頭壯實一圈，還跑得跟斷了氣一樣，連邁腳都不會邁，我可是第一次見有人不到六百米就摔成狗吃屎的！”

　　莫荔剛才的感動瞬間煙消云散。

　　“許逸晗同學，你能不能學會文明用詞？”

　　“我跟你說話還要遣詞造句寫作文嗎？而且我哪點說錯了，就連安諾都比你跑得快，你瞧瞧自己現在臉色多差？還整天好的不學學人家減肥，你都減成什么樣了？”

　　莫荔不可置信地看著許逸晗，他竟然用她媽對她說話的口氣說她？！

　　許逸晗冷笑連連：“以后不給我好好吃飯試試看！”

　　……

　　沒過一會兒校醫就回到了醫務室，看了看莫荔的臉色，直接說她貧血。

　　這下許逸晗底氣更足了，不用百度就如數家珍地把過度減肥帶來的危害說了個遍。

　　校醫也搖搖頭，十分不贊同：“現在小姑娘都一個個的……愛美不應該以傷害身體為代價，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健康的身體是無價的。”

　　莫荔被接連教育了一番，出門時還領到一塊牛奶糖。

　　“小姑娘要多吃點又營養的，最好隨身帶點吃的，以防低血糖。”

　　離開時，許逸晗扶著莫荔小心翼翼地出門，莫荔就是想抽手都沒那個力氣，然而剛走到走廊，許逸晗拍拍莫荔的頭：

　　“你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說著拔腿又跑回去，果然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莫荔不由好奇：“你回去跟醫生說什么了。”

　　許逸晗那少年感十足的清俊雙目靜靜地盯著她。

　　莫荔因為工作原因，不是沒見過長相英俊的男人活少年，但她還從沒被一個人這么近距離地盯著看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委屈。

　　莫荔若無其事地慢吞吞錯開一步，低聲咕噥：“……不肯說就算了。”

　　“哼。”許逸晗拉長著臉，很不高興，嘴上仍叮囑道，“待會兒你就坐在樹下做你的數學題，沒事別亂跑，下課記得等我一起，要是敢自己走你就試試！”

　　莫荔總感覺他對自己說話的語氣跟自己對姑媽家讓人不省心的表弟一模一樣。

　　剛這么想就聽許逸晗苦大仇深地瞪著自己：“真讓人不省心。”

　　“……”

　　兩人回到操場，女生正在體育老師的組織下打排球，男生的活動就多了，乒乓球臺，籃球場，足球場幾乎被霸占了。

　　看見莫荔，體育老師一揮手：“你去樹下坐著，幫大家看著東西。”

　　莫荔默默地轉回腳步，把習題集和保溫杯從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里抽出來，嘴里恰好有點干，她旋開大紅色的杯蓋，倒了一杯澄紅的菊花枸杞茶，幾朵泡開的菊花和迷你燈籠似的枸杞從杯中滑進蓋子里，散發著養身和健康的馨香，莫荔鼻尖嗅了嗅香味，正要低頭——

　　安諾抱著排球，遠遠看著這一幕。

　　“系統，藥劑有什么作用？”

　　「現實世界往往比虛擬世界更加人世無常，過敏致死，意外溺水，食物堵塞氣管，再正常不過，不會引人懷疑。」

　　安諾突然感到一股深徹的冷意，打了個寒噤。

　　“真的要……”再真的下手之前，她對自己的決定毫不懷疑，但意識到結果之后，她終于動搖起來。

　　在綁定系統之前，她不過是小有名氣的十八線藝人，雖然見多了娛樂圈的勾心斗角，但從沒無視過人命！

　　系統機械的聲音仍舊不帶任何情緒。

　　「不過是小說世界的人物而已，死亡等同數據重組，一切以大局為重。」

　　安諾握緊掌心，勾起唇角：“系統，你說得對，除掉她，一切才會走向正軌。”

　　莫荔的動作堪堪停住，低頭看著倒映著枝葉陰影的濃茶，微微嘆了口氣，剛準備把茶水倒掉就聽一道高亢的男聲伴隨著奔跑的腳步聲傳來。

　　“別喝！”

　　許逸晗精瘦的小腿因奔跑而肌肉緊繃，手中的紅色塑料袋嘩嘩作響，他三步并作兩步跨過來，扔下拎著的一堆東西，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看了一眼莫荔手中的杯蓋：“喝茶會加重低血糖，尤其是菊花茶，我問了校醫，酸奶和牛肉干都能吃，你拿著。”

　　最近的小賣鋪在學校門口，從操場到校外不僅路途遙遠，還要繞過負責的保安，但許逸晗一去一回不過兩分鐘。

　　莫荔低頭看著一堆吃的喝的，慢慢抿起淡色的唇，細軟的睫毛撲簌簌的，她微尖的下巴低垂，臉色還泛著青白，許逸晗忽然發現，莫荔的雙眼皮是內雙，唯有眼尾向上延長了一丁點兒，就像鉛筆在素描紙上因靈感乍現而突然挑起的弧度，說不出的可愛巧妙。

　　“喂，你不會感動的要哭了吧？”許逸晗把大腦袋擠過來，又發覺離得越近，莫荔的眼睛就越好看，他嘴上吊兒郎當，耳廓卻微微發紅，“我就關心關心同學，你別胡思亂想啊。”

　　莫荔從塑料袋里摸出一瓶伊利，吸管戳進去，咬著吸了一口：“我沒胡思亂想啊，許逸晗同學，你真是個熱心的好同學。”

　　許逸晗臉上一陣忽明忽暗，心口堵塞塞的，有些郁悶：“……你就，就發好人卡就行啦？”

　　莫荔瞇起眼睛溫吞地笑著：“那我寫封感謝信還是送幅錦旗好呢？”

　　“哼！”

　　許逸晗抱著男人不跟女人計較的大度心理轉身離開，沖進球場就是一陣廝殺，終于一雪前恥，帶著徐斌他們痛擊對手，最后以高出一分的比分結束十一班內部籃球比賽。

　　莫荔一邊刷題一邊看他打球，偶爾隔著偌大的操場給他鼓掌加油，這節體育課就這么很快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