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葉子不解，正絞盡腦汁的想，突然看到蕭展笑了。

　　然后那一瞬間，她就懂了，因?yàn)檳莻€(gè)(gè)笑美好得，是她曾經(jīng)(jīng)敢也不敢想，卻在出現(xiàn)(xiàn)那一刻就能明白的笑。

　　她突然覺(jué)得委屈，小嘴一癟，紅梅槍在手：“呔，何方小子敢口出狂言！別想誆你姑奶奶！趕快說(shuō)明白，到底是何稱(chēng)呼！”

　　蕭展想了想，拔出了身側(cè)(cè)的佩劍：“贏了我就告訴你。”

　　然后祥云鋪就熱鬧了，耍槍的練劍的，打得不亦樂(lè)乎。

　　桂大哥和桂大嫂煮了一簸箕毛豆，端給筎娘和孫櫓：“小鋪?zhàn)記](méi)什么好招待的，新鮮的豆子，茶在灶上熱著，別客氣！”

　　“別麻煩別麻煩！坐下來(lái)一塊兒看！”孫櫓眉眼笑成團(tuán)(tuán)。

　　“來(lái)來(lái)來(lái)，下個(gè)(gè)注，賭誰(shuí)會(huì)(huì)贏！”筎娘忙著開(kāi)賭局。

　　于是四個(gè)(gè)人都剝上了豆子喝上了茶，繚繚熱氣中看好戲，異口同聲道：“就賭……輸了在下，贏了在上！”

　　六月，不羨鴛鴦不羨仙。

　　京畿入關(guān)(guān)的官道上，一連兵馬拔營(yíng)，準(zhǔn)(zhǔn)備撤退了。

　　他們?cè)讖@駐扎了好久，若是城里那個(gè)(gè)良家子遇險(xiǎn)(xiǎn)，管他什么君君臣臣，八百將士立馬能沖進(jìn)(jìn)去。

　　最前方的高頭大馬上，錢(qián)幕遠(yuǎn)(yuǎn)望盛京的方向，看了好久，手攥了韁繩，馬蹄繞圈，徘徊。

　　“家主，確定回了？就算大亂平定，小十三確認(rèn)(rèn)安好，您進(jìn)(jìn)京瞧一瞧她也可呀！”蘇仟坐在副將的馬上，輕勸。

　　自從盛京山雨欲來(lái)，男子就率江南精銳，啟程北上，駐于城外，這種掉腦袋的大逆之舉，奉行的鐵律就一條：只管良家子花氏。

　　若她不安，殺進(jìn)(jìn)天子腳下，若她安，撤兵南歸鄉(xiāng)(xiāng)里。

　　而如今，便是辭別之時(shí)(shí)了，紫衫綠瞳的男子失神落魄，駐扎野外吹了月余的風(fēng)(fēng)，曾經(jīng)(jīng)曉風(fēng)(fēng)殘?jiān)碌拿嬡荻忌飼嗪紜?p>　　“若是家主顧念東宮，屬下陪著您去。舅舅攜客，看望甥女，總是非議不得！”蘇仟再勸，男子眸底的波瀾，同為男人，他讀得懂。

　　沒(méi)想到，紫衫男子只最后深深的看了盛京一眼，便揚(yáng)(yáng)起馬鞭，轉(zhuǎn)(zhuǎn)身離去，風(fēng)(fēng)里若有若無(wú)的一句。

　　“……想來(lái)很快，很快東宮就要辦喜事了，彼時(shí)(shí)再作為臣子，進(jìn)(jìn)京恭賀罷……”

　　竭力壓抑的語(yǔ)調(diào)(diào)，終究是不穩(wěn)(wěn)起來(lái)。

　　風(fēng)(fēng)起，離別，十年一覺(jué)揚(yáng)(yáng)州夢(mèng)(mèng)。

　　轉(zhuǎn)(zhuǎn)眼，七月，亭亭風(fēng)(fēng)荷舉。

　　趙熙行帶著程英嚶回了安遠(yuǎn)(yuǎn)鎮(zhèn)(zhèn)。

　　皇太子殿下駕臨小鎮(zhèn)(zhèn)，百姓地方官跪了滿(mǎn)滿(mǎn)三條街。

　　“參見(jiàn)皇太子殿下！殿下千歲！”李郴跪在人群最前，涕泗橫流的跪倒。

　　他又看了眼趙熙行親手扶著的程英嚶，加了句：“見(jiàn)過(guò)良家子！給您道喜了！”

　　在安遠(yuǎn)(yuǎn)鎮(zhèn)(zhèn)這種小地方，他這個(gè)(gè)七品詹事丞就是最大的官了，因?yàn)樵挾啾粬|宮疏遠(yuǎn)(yuǎn)后，他成了打雜跑腿的角兒，如今好不容易重新站在東宮面前，他覺(jué)得都像上輩子的事了。

　　趙熙行也愣了半刻：“哦……李郴啊，聽(tīng)聞李家有喜了？”

　　李郴頭磕得響，激動(dòng)(dòng)：“多謝殿下恩典！賤內(nèi)(nèi)已有兩月身孕，幸得上恩庇佑，一切順?biāo)彀部?！?p>　　趙熙行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是了，你倒是自己救了自己。廿五之亂中你率領(lǐng)(lǐng)縣衙安民一事，本殿亦有知曉，做的不錯(cuò)(cuò)?！?p>　　“多謝殿下！”李郴快哭得稀里嘩啦了。

　　趙熙行看向跪得頭都不敢抬的臣民，盡量放軟語(yǔ)調(diào)(diào)：“爾等都抬起頭看看，不認(rèn)(rèn)得本殿……我吉祥鋪遠(yuǎn)(yuǎn)親晏沉了？”

　　百姓們愣，面面相覷。

　　程英嚶的聲音響起：“今日至此，無(wú)君臣，只論街坊。鄉(xiāng)(xiāng)親們?nèi)羰頃壇戀腦捖?tīng)不出，我花二的還認(rèn)(rèn)不出？”

　　百姓們這才敢直視天顏，看清楚趙熙行的臉，有一剎的不敢相信，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議論，大多是懷疑和糾結(jié)(jié)。

　　吉祥鋪花家遠(yuǎn)(yuǎn)親晏沉，和高高在上的皇太子，這兩者間差得有點(diǎn)(diǎn)大。

　　正是氣氛凝滯，忽的，一個(gè)(gè)羊皮球飛了過(guò)來(lái)，咕嚕嚕，剛好滾到趙熙行腳下。

　　“虎子的球……”一個(gè)(gè)孩子從巷子竄出來(lái)，看到滿(mǎn)地跪的大陣仗，嚇得一哆嗦，僵在原地。

　　“殿下恕罪！恕罪！小孩子有眼無(wú)珠，沖撞了天威！”鐵匠鋪的李三臉發(fā)(fā)白，慌忙求饒起來(lái)。

　　“哦，是你的小家伙啊，長(zhǎng)(zhǎng)這么大了?！壁w熙行俯身?yè)炱鵯?，走到那孩子身邊，蹲下?lái)與他平視，“……還記得晏沉大哥哥么？”

　　李三已經(jīng)(jīng)魂飛魄散，一個(gè)(gè)勁給自己兒子使眼色。

　　小孩子哪里懂，盯著趙熙行看了會(huì)(huì)兒，一笑，露出兩圈缺牙：“認(rèn)(rèn)得！大哥哥你又來(lái)走親戚啊，是來(lái)娶花二姐姐么？虎子爹說(shuō)，這叫親上加親，好得很！”

　　趙熙行看了眼程英嚶，笑了：“娶到了，是好，好得很?！?p>　　頓了頓，趙熙行指尖一轉(zhuǎn)(zhuǎn)羊皮球：“大哥哥陪你玩兩圈？開(kāi)局！”

　　旋即，緗袍男子一個(gè)(gè)鷂子躍，羊皮球就飛了出去，街上傳來(lái)爽朗的笑聲和喝彩聲，孩子們都聚攏過(guò)去，玩得不亦樂(lè)乎。

　　安遠(yuǎn)(yuǎn)鎮(zhèn)(zhèn)的官民傻眼了。

　　圣人東宮當(dāng)(dāng)眾和庶民玩鞠蹴？

　　但是看著看著，安遠(yuǎn)(yuǎn)鎮(zhèn)(zhèn)的官民又笑了，是啊，圣人不可以，花家遠(yuǎn)(yuǎn)親晏沉可以，親上加親，確實(shí)(shí)是好。

　　于是春水消融，暖意洋溢在街坊們的心坎上，紛紛湊過(guò)來(lái)，七上八下的圍攏程英嚶，有恭喜的，有敘舊的，有說(shuō)三年抱倆多加勉力的。

　　“二姑娘，不是，現(xiàn)(xiàn)在應(yīng)(yīng)該叫良家子了。您真的是憫德皇后程氏？”鐵匠鋪李三還是不敢相信，“那差了一個(gè)(gè)輩分……哎喲，您也是……不怕臊臉??？”

　　“哎呀，老三你這是什么話！”不待程英嚶回答，街坊們先不滿(mǎn)了起來(lái)，“良家子不是發(fā)(fā)了《告天下儒生書(shū)》么？認(rèn)(rèn)不認(rèn)(rèn)字?。×技易誘f(shuō)會(huì)(huì)要先帝許可，自有打算，需得你瞎操心？”

　　“就是，俺們安遠(yuǎn)(yuǎn)鎮(zhèn)(zhèn)出去的良家子，必然是一諾千金，重信重義之人！”臣民們朗聲大笑。

　　程英嚶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目光柔軟又堅(jiān)(jiān)定：“是，我花二，不，我程英嚶一諾千金，絕無(wú)悔改?！?p>　　這時(shí)(shí)，鞠蹴賽也結(jié)(jié)束了，趙熙行托著個(gè)(gè)羊皮球，滿(mǎn)頭大汗的跑過(guò)來(lái)：“本殿進(jìn)(jìn)了好多個(gè)(gè)！嘿嘿，老遠(yuǎn)(yuǎn)都能中！”

　　男子跑到跟前，內(nèi)(nèi)侍宮女連忙擁上去，為他擦汗撣袍，伺候了一圈。

　　他卻只看向她，越過(guò)人群，笑得露出大白牙：“鴛鴛你看到了么，本殿進(jìn)(jìn)了好多！還以為這些年生疏了，沒(méi)想到寶刀未老！真可謂問(wèn)他英雄，風(fēng)(fēng)流猶在也！”

　　男子旁若無(wú)人的大喊，還有日光映亮的汗珠，滿(mǎn)帶得意和夸耀的笑容，哪里是高高在上的圣人。

　　程英嚶臉紅到了耳根，心虛的瞥了眼周遭，輕啐：“呸，呆子！”

　　官民們開(kāi)始瞧得目瞪口呆，然后都會(huì)(huì)心的笑起來(lái)，笑聲越來(lái)越大，最終匯合成安遠(yuǎn)(yuǎn)鎮(zhèn)(zhèn)上空融融的暖風(fēng)(fēng)，把人心都吹得滾燙。

　　歲月不老啊，乘風(fēng)(fēng)郎從未老去，人間多情啊，值得無(wú)悔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