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蒼唇角彎了下,不語。
“嗐,行唄。”時清抬了抬雙臂,挪了挪屁股坐近了一點。
“昨日十八重天暮色遮蓋,傳言喧囂四起,當時中央區的百十來院宮殿中,只有洬雨仙子未去宴上,聽聞靈君亦在?”
羽蒼一臉沉靜,“第二件事?”
這話,這語氣,明擺了一點彎子也不想繞。時清認命似地點頭。
羽蒼垂眸看了眼懸停的仙器,“仙君誠意如此重,想做什么?”
“……”時清相信,但凡他有所隱瞞地說是好奇八卦之類的原由,看小靈君的神情,絕對能立即送客。
他嘆了口氣,眼神有些沉寂,“為了找一位三省女仙,也是為了殊白。”
羽蒼默聲,等他繼續說下去。
“自昨夜小靈君應該也知曉,我、殊白、和穆諶,在彼此飛升前就相識?!?p> 羽蒼昨夜雖醉的很早,但的確聽了些關于時清的事。
二仙是在道觀相遇,當時還是道士的穆諶大清早站在雪地里撿花枝,萬籟寂靜中他和花枝交映,路過的時清被這肅穆安寧的景象晃到眼,于是興沖沖地跑去調侃。沒成想兩句詢問后反被穆諶點破心中迷障,最后,他看著手指發紫卻抱著花枝一臉平靜的穆諶一笑頓悟。
飛升后他在南洲玄隱做水神,入住天界只在素望九重第七天的藥苑拔了幾百年草便轉入謹膳宮。
細算起來,他的修仙之途比大多仙神順遂了許多。
“我們三個,我與殊白相識較早,曾在南洲的旄山上相伴千余載?!?p> 時清往后挪了挪,半靠上身后的憑幾。
“初見時,他還長在石頭縫里,靈智未開。我那時無處可往,見他顏色不錯,便在他對面落定沉眠。等睡醒時,他已經化成朝氣爽落的千年小妖精,還一門心細要修仙道?!?p> “剛醒的那一天,便陪他干了六場架?!睍r清嘖嘖地發出感慨,笑著嘆了聲,隨即眉目間難得的掛上一絲憂心。
“我飛升是因與穆諶的一面,解了心中無往無望的迷障。而殊白修仙,只為見那位女仙,他的摯愛。”
羽蒼微感詫異。一是沒想過蔚殊白那樣臉臭的男仙居然心有桃花,二是他聽出些不尋常。
“可兩萬多年,始終沒有遇見……”
時清嘆氣,用扇柄蹭了下額角,“仙神入凡歷練,氣質容華多有斂藏,若不想節外生枝,還會更換名字武器……三省近三萬年變動不小,九重二十七天,東西南北中五庭,萬萬宮殿,想找這樣一位女仙無異大海撈針,還不可太張揚……但殊白是個驢脾氣,再大的道理也不聽勸唉……”
“所幸,昨日終于有了線索。”
羽蒼神思一頓,對上時清的目光。
時清微笑道:“我有一法器,可追蹤定位,只要將任一生靈的毛發血肉或命器化息入器,千萬里之內聞息便動?!?p> 他握著折扇的手輕抬,一方型似夢網的青銅法器剎那懸立桌上,“那一剎暮色遮蓋前,孛相從我懷中飛出,最后所至是琳瑯苑。”
羽蒼眉間輕蹙,時清道:“今日想請靈君幫個忙。當時你可曾見過其他宮的仙神?能否告知我他們是誰?”
羽蒼沉默,錯開視線看向晨光映徹的松林。他還清楚記得當時和洬雨、君容站在院中的情形。
時清會意,“所以見過,是誰不便相告?”
他面露著急。天后誕辰宴上喧囂四起,卻只探聽到是司典仙失手打翻了暮沉珠匣,更加令眾仙浮想聯翩。若事涉隱秘,唯一的線索只怕無用。
羽蒼在判斷時清的來意,以及他一番故事的真假。
若為真,當時出現在琳瑯苑的仙神是有意還是無意?…太巧了……此外,會不會對洬雨不利?
若是假話…有些事一打聽即知真假。
羽蒼看向時清,“那時,我只見過小仙姑一位女仙?!?p> 似是意外卻又對結果有所意料,時清一時沉默了。
羽蒼的話明確了不少信息。時清短暫地笑了笑,又輕蹙了眉。
羽蒼夾起一粒話梅送入口中,看著時清的神色變化。不論時清出于什么目的,現在他都必須了解清楚時清所說的真假。洬雨待他不錯,他不希望她再受傷。
羽蒼道:“我雖幫不了你,卻……”
時清立時定睛。
羽蒼笑了笑,“有更便利的法子。仙神入凡歷練皆要在司值天府登記,仙元閣有諸位仙神的畫像。若借用帝君的名義,可以查出某段時間入凡的仙神名冊,但……”
“這是她的畫像,希望有用?!睍r清化出一截卷軸,面上肉眼可見的高興。
羽蒼坐起身,向前打開畫軸。
畫上女仙一身青紫相間的衣衫,墨發珠冠,長巾及腰,在暴雨將至的懸崖邊一手勒馬揚蹄,一手推陣對抗盤旋半空的鯥獸,面不改色。
“她自稱序九,秩序的序,九重的九。此次靈君相助,日后若有需要,我和殊白定竭力而為!”時清笑道。
羽蒼收了畫軸,“或許頂多拿到幾個名字,最后,還是要你們確認?!?p> “足夠了。這是最好的辦法。當初我們雖想過,但……仙階有限。”
羽蒼抬手接過兩片玉器,“那這當做謝禮,百日為期?!?p> “自然!”
“有兩個問題,”羽蒼將玉器放置桌上,給時清添茶,“既然是蔚殊白的事,怎地只有你來?兩萬年未找到,也許對方無意,為何不放棄?”
重擔已去,時清又是一臉萬事不沾心的笑容,輕搖折扇道,“我還未告訴他,不想空歡喜一場。至于放棄……哎……年少時若見過驚才絕艷之輩,總會生出虛妄執念。七情六欲,重者難渡……不論得償或是了斷,解鈴還需系鈴?!?p> 羽蒼沉默,視線落上玉壺,盯著壺口跳動的熠熠反光回味時清的話。
他不由憶起自己娘親,也莫名想到了洬雨。
“不解?!彼喚摽讞p道。
“嗯?”時清沒聽清。
羽蒼抬頭,視線觸及時清的面容時恍惚回神。他轉眸向后靠上露臺橫欄,“哪有許多情重執念,蔚殊白就該多去聆聽仙尊們講道論法?!?p> 時清放聲大笑,“靈君高見!此次星煉大會期間,我一定多帶他去!……”
“不過…還需拿個好名次……此次,青華帝君閉關,其他幾位仙尊的傳道場大概仍是只有太儀九重的上仙進的去……嗯妙成真君常聽九圣仙尊論道,在上逍九重多有贊譽,可以一博……靈君也一起?”時清端起茶杯。
“……”羽蒼看他,“我不參加?!?p> 時清拿遠杯口,“為何?”
羽蒼默聲。
眾仙看重星煉大會,入境試煉自證實力為次,期望突飛進階、更甚者直接破境飛升才是心愿。
飛升不易。若依常法,眾仙皆要修行至少三萬六千年才可破境,四五萬年的比比皆是。而星煉可以縮短時限。
羽蒼自然也很想參加。
三千年前他為了能進入星煉大會心無旁騖地修行,卻病發在大會第一日……那時幸而有青華帝君……如今,他戾氣未消,入境試煉多半有害無益。
“也好,常法修行穩妥。畢竟若掉進其他仙神的內境只怕兇多吉少,能出來都得稱萬幸。”時清將茶湯送入口中。
“沒有殊白和梅渚,我也不去。”
他放下茶杯看著四下景色,只覺此刻心情無比舒暢,舉手伸了個懶腰又站起身背腰道:“靈君待會可有事?”
羽蒼收起桌上的法器,邊起身道,“去趟青華宮,將序九的畫像拿給師兄……”他腳下突然急忙一頓上身不由得隨之朝后微仰,戒備地看著對面!
時清站得筆直,俊秀的雪顏上一臉感動,似是就要撲過去送個熊抱以表衷腸,“靈君……你這個朋友太鐵了!”
羽蒼立刻抱臂往旁邊挪了挪,忍不住笑道,“至于嘛?”
“至于!這感覺可比我釀一百壇雪地燒……”
“停!”羽蒼今天聽不得任何酒名,“還有其他事嗎?”
“有啊。”時清流暢地重新打開話匣子,緊握著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如若靈君有空,今日再陪我去趟西天十丹池?……主要沒有堪輿牒和點兵爐,憑我赤手空拳很難搶到萬年赤薤。”
用萬年赤薤根莖煉制的藥粉對想要闖星煉大會異境的中平仙來說是絕佳的保命符。
羽蒼伸手撓了撓頸間。
萬年赤薤他不需要,但若搶來一些連同兩件玉器一并送給小仙姑賠禮道歉,或許勉強可以。而且…熱鬧嘛不湊白不湊。
他勾唇一笑,“何時?”
時清大喜過望,喜滋滋地拔腿快速奔向羽蒼,“我去找……”
他還沒走兩步,羽蒼已經掠地繞過松枝盤旋于半空。
一抬頭就聽羽蒼咬牙道:“說話便說話,保持距離。”
“……”時清呆了呆,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嫌棄了…心塞一瞬即逝,“隨時,不過昨夜我約了穆諶,要去喊他一聲?!?p> 羽蒼看了眼遠處半掩在云中的白玉樓閣。他想到洬雨每日要在琳瑯閣聽各位掌校仙匯報,便回頭道:“那一個時辰后,十丹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