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食節(jié)(jié)，三月十五。

　　楓橋。

　　一艘船斜風(fēng)(fēng)細(xì)(xì)雨中倉促而歸，停泊靠岸，驚擾了夜的寂靜。

　　這寂靜瞬間被打破，船上已經(jīng)(jīng)下來兩個(gè)(gè)人，一胖一瘦，青箬笠，綠蓑衣，他們背上背著的是九天與水泛含龍。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而危在旦夕人的性命是不是和波上的小舟一樣漂泊不定呢？

　　岸上早已有人冒雨相迎，坐在木輪車上的老者焦急地問道：“老三、老四，主人和水泛含龍現(xiàn)(xiàn)在怎么樣了？”

　　那個(gè)(gè)胖的老三臌脹人只見腹脹如鼓，青筋暴起，氣喘吁吁指著后背的九天道：“主人右臂中了一刀，那是笑里藏刀的一刀，想必刀上淬了劇毒，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jīng)神昏不語了。”

　　“老四，那水泛含龍呢？”木輪車椅上的老者繼續(xù)(xù)問。

　　那個(gè)(gè)瘦的噎膈人體質(zhì)(zhì)消瘦，呃逆不止，顫顫巍巍道：“大哥，水泛含龍的情況更是不妙，他為了抵擋賣扇娘子給主人的最后致命一擊，他的腎區(qū)(qū)受了鐵琵琶一擊，不料那鐵琵琶也涂有劇毒，再加上萬箭齊發(fā)(fā)的沖擊力，肝、心、脾、肺皆傷，不省人事。”

　　這個(gè)(gè)所謂的大哥回頭問身后顴紅如妝、汗出不止的肺癆人：“張先生和牛先生現(xiàn)(xiàn)在到哪兒了？”

　　沒等肺癆人回答，西風(fēng)(fēng)古道就跑來兩匹瘦馬，馬上的人就是他們望眼欲穿的人，那就是只讓馬兒跑、不給馬兒吃草的張、牛先生，正是一片丹心興醫(yī)(yī)林、兩袖清風(fēng)(fēng)行醫(yī)(yī)德的張伯景、牛地齊。

　　其實(shí)(shí)張、牛先生的心情比望眼欲穿的人更焦急。

　　屋外細(xì)(xì)雨綿綿，而屋內(nèi)(nèi)寂靜得只剩下九天和水泛含龍微弱的呼吸聲音，一直到張伯景給水泛含龍、牛地齊給九天切了脈后，才聽到了其他人的呼吸聲。

　　張伯景趕在木輪車上的老者前開了口：“水泛含龍的邪毒雖然病入膏肓，但是還是有藥可醫(yī)(yī)！”

　　“什么藥可醫(yī)(yī)？”木輪車上的老者問。

　　“水陸二仙丹！”張伯景說。

　　“水陸二仙丹？”木輪車上的老者問。

　　“對(duì)！腎臟垢邪當(dāng)(dāng)以道家的水陸二仙丹即可回春，這水陸二仙丹芡實(shí)(shí)、女貞子二藥，芡實(shí)(shí)生于水中，出淤泥而不染，好似出水蓮花，味甘澀性平，入脾腎兩經(jīng)(jīng)，壯腎祛濁；女貞子生于陸地，凌冬青翠不凋，猶若貞守其操，味甘苦性平，入肝腎兩經(jīng)(jīng)，強(qiáng)(qiáng)腎補(bǔ)(bǔ)虛。二藥一個(gè)(gè)夏至之日生，一個(gè)(gè)冬至之日藏，陰陽交融，水陸并濟(jì)(jì)，腎邪自滅。”張伯景接著說，“水泛含龍的忘年之交岸然上人是道家的道長，所以水泛含龍尚無性命之憂，只是岸然上人到來時(shí)(shí)間的問題。”

　　“那九天呢？”木輪車上的老者問。

　　牛地齊搖搖頭，顯然九天的病癥不盡如人意：“無藥可醫(yī)(yī)！”

　　“無藥可醫(yī)(yī)？”其余五人驚訝，張伯景隨即接著問道：“難道你的祖?zhèn)髖ｗ晗巧⒁矡o濟(jì)(jì)于事？”

　　“牛黃、麝香、犀角、菖蒲，雖然都是清熱辟穢、醒神開竅的神品，但這江湖中的笑里藏刀本是陰毒之最，尤其侵襲陰性之體，邪毒瞬間遍及臟腑經(jīng)(jīng)絡(luò)(luò)，刮骨療傷后，再服牛麝犀角散，尚能催醒九天四個(gè)(gè)月的神智，但四個(gè)(gè)月的曇花一現(xiàn)(xiàn)還是要凋謝！”

　　肺癆人、臌脹人、噎膈人瞬時(shí)(shí)間老淚縱橫，自責(zé)(zé)道：“主人為了給我們治病的五百兩黃金第一次放棄了自己的原則、自尊，我們真是該死，褪毛的鳳凰不如雞，遙想當(dāng)(dāng)年，區(qū)(qū)區(qū)(qū)御林軍、賣扇娘子又能奈我輩何！”

　　木輪車上的老者鎮(zhèn)(zhèn)靜地問：“牛先生，九天的病難道一點(diǎn)(diǎn)兒希望都沒有？”

　　“其實(shí)(shí)是有！”牛地齊頓了一下，“但是和沒有是一樣的。”

　　“這話怎么說？”木輪車上的老者問。

　　“這笑里藏刀的毒只有《靈龜八法》可以解，但是《靈龜八法》已經(jīng)(jīng)在祖上的時(shí)(shí)期便失傳了，所以說這點(diǎn)(diǎn)兒希望又是沒有希望！”牛地齊悲觀地說。

　　但是木輪車上的老者笑了，“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要好，哪怕有一絲希望，我們也不會(huì)(huì)放棄！”

　　那肺癆人、臌脹人、噎膈人也破涕為笑，異口同聲地重復(fù)(fù)道：“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要好，哪怕有一絲希望，我們也不會(huì)(huì)放棄！”

　　那肺癆人聽到了希望，瞬時(shí)(shí)間來了食欲，道：“此地此時(shí)(shí)，正是桃花流水鱖魚肥的佳節(jié)(jié)，廚房用桃花流水燉的鱖魚正好，兩位先生一路奔波，準(zhǔn)(zhǔn)備嘗嘗！”

　　“來點(diǎn)(diǎn)兒桃花流水就行了，鱖魚就免了吧，今天是寒食節(jié)(jié)，不能見火，幾位難道不知？”張伯景問。

　　“說實(shí)(shí)話，自從我們患了風(fēng)(fēng)、癆、臌、膈，便也自暴自棄了，所以有些風(fēng)(fēng)俗、習(xí)(xí)俗也不會(huì)(huì)去刻意地講究！”木輪車上的中風(fēng)(fēng)人說。

　　“蝸牛生來便背負(fù)(fù)著重重的殼，可是沒有了殼，也許蝸牛便只有死；蝴蝶破繭而出是痛苦的掙扎，但那是生命的過程，假如沒有那諸般的歷練，蝴蝶也許早就死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死魚隨波逐流，活魚逆流而上。”張伯景繼續(xù)(xù)開導(dǎo)(dǎo)道，“風(fēng)(fēng)、癆、臌、膈雖為四大頑疾，但你們?nèi)羰怯袘?zhàn)勝病魔的信心與勇氣，以我的醫(yī)(yī)術(shù)(shù)，完全有治愈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就應(yīng)(yīng)該活著，活著就好；只要活著，就應(yīng)(yīng)該有希望，有希望就好。”

　　風(fēng)(fēng)、癆、臌、膈如醍醐灌頂，道：“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要好，哪怕有一絲希望，我們也不會(huì)(huì)放棄！”

　　雖然風(fēng)(fēng)、癆、臌、膈給中風(fēng)(fēng)人、肺癆人、臌脹人、噎膈人帶來了生不如死的痛苦，但是風(fēng)(fēng)、癆、臌、膈也使中風(fēng)(fēng)人、肺癆人、臌脹人、噎膈人得到了生存下去的斗志和勇氣。

　　這才是張伯景治病的精髓、真諦，治病必先治人。

　　這時(shí)(shí)候只聽中風(fēng)(fēng)人吩咐道：“快給張先生、牛先生上桃花流水！”

　　二

　　寒食節(jié)(jié)過后的第二天，清明節(jié)(jié)。

　　已恨禿山相阻隔，禿山還被凄云遮。岸然上人心急如焚，但還是在約定的日子見到了水泛含龍。

　　一別浮云后，流水六月間。

　　離別的六個(gè)(gè)月發(fā)(fā)生了許多事情，更發(fā)(fā)生了許多預(yù)(yù)料不到的事情。

　　岸然上人的水陸二仙丹、牛地齊的牛麝犀角散果然是療疴的神品，立竿見影，應(yīng)(yīng)藥而醒。

　　清明節(jié)(jié)，本是上墳的日子，假如沒有水陸二仙丹、牛麝犀角散，那么今天就是水泛含龍、九天被上墳的日子。

　　如犬逐塊，說狗只知道打它的土塊，卻不知道打它的人。

　　中風(fēng)(fēng)人還沒有蠢到連狗都不如的境界，看到九天和水泛含龍化險(xiǎn)(xiǎn)為夷后的傷痛，他沒有怨恨扶州王，不禁恨恨道：“始作俑者是上官夜雨，想不到他的借刀殺人之計(jì)(jì)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那臌脹人亦恨恨道：“那從天而降襲擊扶州王的八個(gè)(gè)黑衣人，皆留有八卦乾、坎、艮、震、巽、雷、坤、兌的標(biāo)(biāo)志，想必扶州王也不會(huì)(huì)放過那上官夜雨，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難道也是另一種因果的報(bào)(bào)應(yīng)(yīng)？九天沒有怨，沒有恨，他只想回徐公的簡屋。

　　“這個(gè)(gè)地方天高皇帝遠(yuǎn)(yuǎn)，是你們藏身最好的地方，您又為何要回到最危險(xiǎn)(xiǎn)的地方？”中風(fēng)(fēng)人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若要執(zhí)(zhí)意找尋，難道我們還有藏身之地？”九天氣息微弱道，“最危險(xiǎn)(xiǎn)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徐公的簡屋是暫時(shí)(shí)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我們休養(yǎng)(yǎng)生息的最好處所！”

　　大家無言，九天言之有理。其實(shí)(shí)也只有水泛含龍真正明白九天的用意，這是九天臨終前能為徐公案做的最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