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艽野羌塘

執(zhí)著的格桑花(西原)

艽野羌塘 慕灼予 2831 2020-02-19 13:47:03

  “西原萬里從君,一直形影相隨,不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與君中道而別……愿君南歸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隨行了?!薄疚髟z言】

  蕓蕓世人都知道沈從文,也喜歡《邊城》里那個善良的翠翠,很多人在沱江邊漫步的時候,也都希望臨江的吊腳樓里,有屬于自己的翠翠探出頭來。

  卻很少有人知道,沈從文的恩師、湘西匪王陳渠珍不僅膽氣過人、驍勇善戰(zhàn),其實他也有著曠世才情。

  晚年,能文能武的他寫了一本書《艽野塵夢》,書中記錄了他1907年入川進藏苦戰(zhàn),以及從西藏取道羌塘草原,翻越唐古拉山入青海回到內(nèi)地的一段往事。

  除了邊寨苦旅,書里面也記錄了他和一個西藏女孩的曠世奇緣。

  那個不畏流矢烽煙,為愛生死相隨的藏族貴裔女西原。

  在西原的舍命庇護下,她愛的人平平安安回歸內(nèi)地,一步步成了統(tǒng)帥湘西的王。

  而她這朵執(zhí)著為愛盛開的格?;ǎ瑓s香消玉殞,為愛燃盡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自古紅顏多薄命,不許人間見白頭。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時光回溯,那是清末明初的的一天。

  林芝貢覺的營官加瓜彭錯在自己的府邸外,備好青稞酒,熱情款待駐藏的漢族官兵。

  藍天白云下,一群男人席地而坐,舉杯豪飲。

  酒至半酣,一群碧玉年華的藏族少女騎著馬歡騰而來,為客人表演精湛的騎術(shù)。

  草原上的格?;ㄩ_得如荼,裙袂飄飛,穿著長裙的少女們猶如一只只斑斕的蝴蝶在風(fēng)中起舞。

  塵揚草飛中,一個人影矯健敏捷,策馬連拔五竿。

  眾人驚奇,一個英俊挺拔的漢族男子更是看得入神,連連贊嘆。

  香氣四溢中,人影緩緩上前,才發(fā)現(xiàn)這位馬術(shù)精湛的人竟是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

  陽光下,他們對視一笑,兩個原本相隔萬水千山的陌生男女,在宿命的漩渦里,被鑲嵌進了彼此的生命,再也不能分開。

  他是陳渠珍,是一名膽氣過人的武將,來自遙遠的湘西,跟隨清軍進駐康藏,持戈駐藏大臣趙爾豐的帳下。

  她是西原,風(fēng)姿傾城、有才有貌,是加瓜彭錯的親侄女,平時豪情大方,此刻對視幾秒后,卻羞澀地低下了頭。

  加瓜彭錯看出了侄女的小心思,更看出了這個漢族男子的愛慕之情,當(dāng)場表態(tài)把這朵草原之花許配給這個驍勇善戰(zhàn)的駐藏軍官。

  他們相遇在格桑花盛開的季節(jié),格?;ㄊ俏鞑氐男腋V?,花語憐取眼前人。

  新婚燕爾,他們恩恩愛愛,也有過世人眼里平和安穩(wěn)的幸福。

  云淡風(fēng)輕,他們一前一后,騎馬奔騰在草原上,一路都是歡聲笑語。

  他們牽手在草原漫步,他也會給她摘來一束束格?;ǎ缓笸缁ǖ男v傻笑。

  和喜歡的人朝朝暮暮到終老,世間最大的幸福也莫過于此。

  可是很多時候,幻想是幻想,是一個奢侈品,它和現(xiàn)實真的好遙遠。

  他是武將,南征北戰(zhàn)是他的使命。

  在遇見西原之前,他參加恩達、江達、工布等戰(zhàn)役,獲得勝利,贏得美名,也俘虜了這個藏族少女的芳心。

  婚后,他的步伐也不會停止,他再次奉命進兵波密,他希望自己年輕的妻子在林芝等他,可是遭到了拒絕。

  她是一朵格?;?,執(zhí)著地為他盛開,無怨無悔選擇隨夫征戰(zhàn)。

  這一仗打得很辛苦,高原長大的西原有勇有謀,戰(zhàn)場危急之時,她跳下一丈多高的圍墻,硬生生用自己的雙臂接住了自己愛人。

  她救下了自己的愛人和其部下的命。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fā),各地爆發(fā)革命,駐藏士兵發(fā)生嘩變。

  陳渠珍審時度勢,選擇不再為清廷賣命,他要帶著湖南同鄉(xiāng)冒死遁走,回歸湘西。

  回歸湘西的路劫難無數(shù),極盡苦寒,

  可執(zhí)著的西原卻再一次選擇誓死相隨。

  西藏和湘西隔著萬水千山,前路維艱,西原即使能活命下來,也很難再見自己的父母了

  “異日見此物,如見吾面矣?!?p>  母親把珍藏的八寸高珊瑚山送給了女兒。

  西原哭成了淚人,卻還是一步一回頭地跟著自己的愛人踏上了回歸湘西的路。

  他們出逃后不久,加瓜彭錯夫婦受到牽連被處死。

  這一路他們走了七個多月,在抵達西安時,隨行的115人僅7人生還。

  他們計劃取道海拔近5000米世界屋脊屋脊:羌塘荒原,再翻越唐古拉山入青海抵漢地。

  秋冬時節(jié),大雪紛飛,他們徒步在漫無人煙的羌塘的時候,因為帶路的喇嘛誤導(dǎo)還迷了路。

  唐古拉山更是萬鳥飛絕、無路可走,他們很快也沒了食糧。

  茫茫的雪原上他們斷糧七個月,一路忍饑挨餓,苦苦前行。

  每天都有人倒下,再也沒有起來。

  西原,這個高原長大的女孩,不僅充當(dāng)了向?qū)В€給大家獵來野狼野驢等野物,再點燃動物糞便,把野物烘成干肉供大家充饑。

  當(dāng)然,獵物不是天天有,他們常常面臨的還是饑寒交迫。

  一日,陳渠珍拿著最后的一塊干肉要分給西原吃,西原餓得奄奄一息卻流著淚不肯吃:

  “我能耐饑,可數(shù)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且萬里從君,可無我,不可無君。君而殍,我安能逃死耶。”

  在西原的心里,自己可以死,夫君不能死。

  1912年的初夏,歷經(jīng)七個多月的風(fēng)餐露宿,他們和僅剩的七個隨從到了西安。

  他們相擁而泣,也定下了永世相偎的誓言:

  “六道輪回中,愿永為夫妻?!?p>  幻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永遠都是殘酷的。

  西原到了內(nèi)地,因為水土不服很快就染上了天花,亂世民國,這是不治之癥。

  “昨晚夢至家中,老母食我以杯糖,飲我以白嗆,番俗,夢此必死。”

  這個女孩,內(nèi)心還是深深地掛念著自己遠方的父母,生病的時候,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在一勺一勺給自己喂糖水。

  她凄涼地笑了笑,說依照西藏的風(fēng)俗,母親在和自己訣別,她要上路了。

  她放不下自己的父母,放不下自己的愛人:

  “西原萬里從君,一直形影相隨,不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與君中道而別……愿君南歸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隨行了。”

  西原永遠地離開了,年僅19歲。

  也許她的使命就是庇護陳渠珍,如今他安全到了內(nèi)地,她也安心地走了。

  陳渠珍,這位經(jīng)久沙場的武將,無畏敵人的刀槍,無畏出逃路上的茹毛飲血。

  可是他的世界卻在此刻砰然倒塌,這個舍命愛他、護他的女孩子永遠不在了。

  他撫尸痛哭,悲痛不已,更難過的是他拿不出一分錢去安葬自己的妻子。

  他借錢請來僧人念經(jīng),將自己的妻子安葬在西安城外雁塔寺。

  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緜}央嘉措】

  陳渠珍回到了湘西,一步步成了“湘西王”,掌管湘西三十多年,與著名作家沈從文、民國總理熊希齡并稱為“鳳凰三杰”。

  歷經(jīng)三朝,有人說他不畏權(quán)貴,敢和蔣介石叫板,也有人說他殺人如麻,是頭號匪王。

  戰(zhàn)火紛飛的亂世,很多事都會有爭議??墒菬o比清晰的是,他的心里永遠都駐扎著一個叫西原的女子。

  1921年冬,得勢后的陳渠珍請求黃禹麓護送西原遺骸回到湘西鳳凰,給她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

  墓碑上是他親自撰寫的《亡姬西原墓志銘》:

  ……原茹萬苦百艱,敢犯壯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險,從容以護予者,而予曾不獲攜歸家園,同享一日之安寧,予述至此,予肝腸碎斷……

  他給自己的孩子取名都帶有一個元字,無數(shù)次告訴他們,沒有西原媽媽自己會死在西藏。

  他著書《艽野塵夢》,記下了進藏出藏的苦旅,更記下了自己和西原的點點滴滴。

  1952年2月,陳渠珍病故于長沙寓所。

  2012年7月,陳渠珍骨灰從長沙遷回老家鳳凰,安葬在沱江邊上的南華山公園。

  據(jù)說骨灰放進墓坑的時候,有兩個蝴蝶飛出,環(huán)繞著墓地翩翩起舞。

  這座墓由黃永玉親自設(shè)計,墓前是藏族女孩西原的銅像,她在陳渠珍的墓前撫棺而眠。

  西原,這朵執(zhí)著的格?;?,為愛盛開,也為愛燃盡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此刻,她終于可以和自己的愛人永世相偎,不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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