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麟司有兩個冰窖,東西兩側(cè)(cè)各一個,東側(cè)(cè)的冰窖通常存放著一些司里的食物和米酒,防止食物腐敗過快,用于儲存。等到了炎夏酷暑的時候還會往里面放一些水果,以便于司里上下的捕快防暑降溫??梢哉f,東側(cè)(cè)的冰窖有著赤麟司舉足輕重的地位,并受到所有人的歡迎。
相比之下,西側(cè)(cè)的冰窖就冷清了許多,更可以說,很多人都對那里避而不及,若不是必須要去,他們都會盡可能的繞開這個地方。因為那里面放的不是冷藏的食物美酒,也不是冰鎮(zhèn)(zhèn)的瓜果梨桃,而是諸多死人的尸體。松林寨五煞的尸體就被放在這西邊的冰窖里。
五煞的尸體被分別放在五張?zhí)刂頻謀采希@些冰床的床體是一整塊巨大的冰塊,冰塊上邊蓋上一塊青石板,最后在石板上均勻鋪蓋上幾層棉布,這樣做的目的,是怕尸體因為溫度太低而產(chǎn)(chǎn)生什么奇怪的變化。
此時此刻,苗塵和同為赤麟司十三衛(wèi)(wèi),代號【戊犬】的汪厚淳一同在對這五具尸體進(jìn)行著調(diào)(diào)查。苗塵彎著腰,背著手,仔細(xì)(xì)地觀察著這幾具尸體,他希望自己能夠獨自從這五具尸體上找到什么關(guān)(guān)鍵線索,而汪厚淳則身為赤麟司技術(shù)(shù)上乘的仵作之一,在一旁協(xié)(xié)助著他。
“姓苗的,別看了。就算你跟這把這幾具尸體給瞪起來,你也看不出什么來。”汪厚淳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跟苗塵說道。而苗塵卻根本沒有理他,依然自顧自地看著這些尸體。汪厚淳看苗塵根本沒打算與他對話,甚是氣憤,他提高了嗓音,對著苗塵喊道:“嘿!我給你說話呢!”
“別那么大聲?!泵鐗m最終還是張了嘴,“你說吧,我聽得見?!?p> “嘁。”汪厚淳的嘴里發(fā)(fā)出一個嘲弄的笑聲,然后拿起了旁邊桌子上的一摞宣紙,宣紙上記錄著這五具尸體的查驗情況。汪厚淳清了清嗓子,徐徐說道:“我就從左至右依次說了啊。死者甲,男,姓名不詳,身份不詳,出生年月不詳,年齡不詳。”
苗塵聽到這種報告無奈地一撇腦袋,然后站直了身子,用嫌棄的口氣說道:“你說的這么多不詳,有什么用???”
而汪厚淳則是一臉無辜地說道:“那也沒辦法啊,腦袋都沒了,我哪能知道他是誰啊?!?p> “好吧好吧,你繼續(xù)(xù)。”
“死者身上無明顯打斗痕跡,無內(nèi)(nèi)傷,只有頸部一處傷痕,就是砍掉腦袋那一處?!蓖艉翊灸钔甑谝幻勒咧螅nD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苗塵,見他沒有說話,便繼續(xù)(xù)念道:“死者乙,男,身份、姓名、年齡、出生年月同上不詳,身上有明顯的打斗痕跡,右小臂斷裂且留下掌印狀淤青,除此之外,跟甲一樣,致命傷就是沒了腦袋。死者丙,男,身份、姓名、年齡、出生年月同上不詳,其身上有多處刀刃傷,幾乎遍布全身,有較重的內(nèi)(nèi)傷,脾、肺都有嚴(yán)(yán)重內(nèi)(nèi)傷,就算腦袋不搬家,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p> 苗塵忽然皺了下眉,嘴里嘟囔著:“這劍傷和這內(nèi)(nèi)傷....”
汪厚淳耳朵倒是靈光,問道:“怎么了?這劍傷和這內(nèi)(nèi)傷怎么了?”
“沒事,就是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了。你繼續(xù)(xù)。”
汪厚淳挑了挑眉,表示無奈,然后繼續(xù)(xù)道:“死者丁,唉...”等念到第三個人的時候,汪厚淳皺起了眉,一邊搖頭一邊遍咋舌。苗塵看他的樣子十分奇怪,便問道:“丁怎么了?”
汪厚淳的神情也有些凝重:“嘖嘖嘖,就這個丁是最慘的一個,身上的淤青多處,有鞭式武器抽打的痕跡、刀刃傷、身體上有多處骨折、手筋和腳筋也被挑斷了,內(nèi)(nèi)臟幾乎已經(jīng)(jīng)被攪合成了一團(tuán)糟,單憑內(nèi)(nèi)傷就足以致命。據(jù)(jù)我判斷,他應(yīng)(yīng)該是被殺死后砍得頭?!?p> 苗塵一邊仔細(xì)(xì)看著死者丁身上的傷痕,一邊說道:“別據(jù)(jù)你判斷,我現(xiàn)(xiàn)在接手這起兇案,得是據(jù)(jù)我判斷。”
“好好好,你厲害。我繼續(xù)(xù)了啊。死者,戴春?!蓖艉裉氐丶又亓嗣值淖x音,“男,身份松林寨五煞中的木煞老五,洪武元年臘月十六生人。三十歲,祖籍河南開封。他的情況跟死者甲基本一樣,身上沒有傷痕,死因是喉部被利器貫通而死。傷口的樣子不像是劍,像是刀傷?!?p> 苗塵點了點頭,發(fā)(fā)現(xiàn)(xiàn)汪厚淳不在說話,他便問道:“就這些?”
汪厚淳甩了甩手中的一摞宣紙,說道:“還有,不過,我沒有記在紙上。因為我覺得不重要?!?p> 苗塵的藍(lán)(lán)色眼睛里露出了一絲不耐煩,他指了指汪厚淳說道:“不要你覺得,要我覺得?!?p> “好好好,我知道了?!毖粤T,他走到了尸體旁邊,依次把五具尸體翻了個身,等他把最后一具尸體翻過身后,便朝尸體后背的方向指了指:“就是這個了。”
苗塵定睛一看,發(fā)(fā)現(xiàn)(xiàn)這五具尸體的后背上都有著一條龍紋刺青,但是,他們每個人背上的那條龍的姿勢卻都不一樣,有的龍紋彎曲著身體,有的龍紋身體展開,有的龍張牙舞爪,有的龍則縮爪收勢。
汪厚淳看著苗塵不禁打趣道:“我覺得這就是...”還沒等他的話說完,苗塵就像他撇來一道犀利的目光。汪厚淳也很自覺,沒有繼續(xù)(xù)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抱怨著離開了冰窖。
苗塵看到汪厚淳離開,便又把目光集中到那幾條龍紋刺青身上,可是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冥冥之中感覺這些龍紋刺青里一定藏著什么秘密,他足足在冰窖里待了兩個時辰,手腳都已經(jīng)(jīng)凍得有些麻木了,他才準(zhǔn)(zhǔn)備離開。臨走前,他還把五個龍紋刺青的樣子分別臨摹在五張紙上,準(zhǔn)(zhǔn)備帶回去繼續(xù)(xù)研究。
等到苗塵走出西冰窖時,天色已近黃昏,雖然太陽的光芒已經(jīng)(jīng)沒有晌午時分那般強(qiáng)烈,但剛從昏暗地窖出來的苗塵,依然被陽光的余暉照的頭腦發(fā)(fā)昏,好一會他才適應(yīng)(yīng)了周圍的亮度。也就在同時,莊逍從西面的書閣出來,碰巧路過這里,他離苗塵也就兩丈遠(yuǎn)(yuǎn)。苗塵也察覺到了他的存在,他回過頭剛要打招呼,只見莊逍抱著幾本書,扭過頭不再看他,自顧自地準(zhǔn)(zhǔn)備離開。
苗塵見此狀,心里也是別扭的很,他試圖叫住莊逍:“阿逍!喂!阿逍!”他的叫聲不但沒有使莊逍停下腳步,反而使他的腳步更快。苗塵心中突然一股邪火涌上心頭,他突然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莊逍的胳膊,稍稍用力一拽,就讓莊逍轉(zhuǎn)(zhuǎn)過身來。幸虧莊逍用力反抗,要不他險些就要倒進(jìn)苗塵的懷里。
莊雁停下了腳步,惡狠狠地看著苗塵,然后故作姿態(tài)(tài)地抱拳行禮道:“苗捕頭,指揮使大人命令你我協(xié)(xié)同解決五煞被殺案和探尋龍血秘寶,你我既然分工明確,苗捕頭還有什么指教?”
苗塵的表情十分僵硬,面對莊逍如此狀態(tài)(tài),他還是第一次,雖然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身為莊逍的結(jié)(jié)義大哥,應(yīng)(yīng)該忍讓兄弟的過失和頑劣,但是現(xiàn)(xiàn)在在苗塵眼里,莊逍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一種胡攪蠻纏的架勢。既然如此,他也拋棄了平日里的優(yōu)(yōu)雅和高冷,對著莊逍陰陽怪氣地說道:“師父曾說,在江湖上度日要講究禮義廉恥,你見到同門長輩,揚長而去,不懂禮數(shù)(shù),是不是太不拿我們赤麟司當(dāng)(dāng)回事了?”
“苗捕頭是嫌棄我不懂禮數(shù)(shù)了?”莊逍瞇起眼睛,眼縫中投出一道寒光,然后他突然跪倒在地,對著苗塵使勁磕了三個響頭,然后站起身,眼里含著淚花,對著苗塵吼道:“苗捕頭,這樣總可以了吧?我還要差龍血秘寶的事要查,您也還有要案在身,我就不打擾了?!闭f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而苗塵則是一個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生著悶氣。
莊逍回到自己的房間,也沒有關(guān)(guān)門,就趴倒在床邊嗚嗚地哭了起來,其實他心里就是生悶氣,若苗塵剛剛好言相勸幾句,他自然會原諒苗塵,可氣就氣在,苗塵不但沒有勸,反而變本加厲地教訓(xùn)(xùn)他不懂禮數(shù)(shù),這無疑于在原本就沒愈合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砰砰砰——
突然,三聲輕輕地敲門聲響起,而后,一個稚嫩女童的聲音傳進(jìn)了莊逍的耳朵:“我可以進(jìn)來嗎?”
莊逍趕緊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然后應(yīng)(yīng)聲道:“碩谷師姐嗎?進(jìn)來吧?!?p> 秦碩谷邁步走進(jìn)了房間,她仰頭看著莊逍發(fā)(fā)紅的雙眼,心中也是感覺有些好笑。她看這莊逍眉梢鬢角之間頗有幾分女子的柔弱之態(tài)(tài),如今他還穿上這飛魚服,更是顯得有些巾幗女杰的氣質(zhì)(zhì)。倘若外人看來,說不定真會以為他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大家閨秀。
“你倆吵架了?”秦碩谷似有嘲弄地說道。
莊逍也沒多想,張口就說:“都是塵哥他嘴巴毒,說我什么不知禮數(shù)(shù),目無尊長?!?p> 秦碩谷越發(fā)(fā)覺得眼前的這個孩子有些可愛,他生氣的樣子,倒是也有那么幾分與他初見苗塵時的樣子頗為相似。她抬起手,輕輕地擦去了莊逍額頭上的浮土,然后輕聲說道:“他,有時就是愛跟自己較勁,你不要太在意了。”
“那我還生氣呢!”莊逍后退了一步,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郭典獄就是被脅迫,罪不至死,現(xiàn)(xiàn)在不僅郭典獄被處死,連郭夫人也隨他而去。那都是人命??!”他說著說著又掉下了眼淚。
秦碩谷的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姐姐知道,你不忍心看著他們離開。但是大明還有大明的律法,江湖也有江湖的規(guī)(guī)矩。而公堂之上苗塵據(jù)(jù)理力爭,也是在維持著江湖的秩序?!鼻卮T谷忽然放慢了語調(diào)(diào),“苗塵也是個倔脾氣,你要不要再去找他談?wù)???p> “我不要。”莊逍果斷拒絕了。
“好吧好吧?!鼻卮T谷說完便準(zhǔn)(zhǔn)備出去,臨走前她有回頭對莊逍說,“苗塵晚上會去后山的竹林練劍,若你改了主意,可以去那找他。”言罷,便走出了莊逍的臥室,并關(guān)(guān)好了房門。
莊逍雖然生氣,但是心中也一直希望,能和苗塵緩和一下關(guān)(guān)系。與秦碩谷的交談,也讓他多少明白了苗塵的想法。他坐立難安,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找苗塵去談一談。
莊逍來到了秦碩瑤所說的竹林,漆黑的竹林中只能依靠月亮如白玉般的光芒才能看清前路,不一會,苗塵就聽見竹林之中似乎有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他隨著聲音不斷前行,聲音也逐漸臨近,而這聲音的制造者正是苗塵。此刻他正在專心致志地練劍,他的劍路十分剛勁,力氣也用的十分大,莊逍覺得這完全不是苗塵平時使用武功的樣子。而他現(xiàn)(xiàn)在這個樣子,更像是在發(fā)(fā)泄。大概一盞茶的時間,苗塵喘著粗氣坐在了地上,他輕輕抬起左手,露出了那串帶著宣筆筆頭的青金石手鏈,他緊緊地盯著那個筆頭,然后嘴里低聲嘟囔出一個名字:
“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