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就國(guó)(guó)
曾經(jīng)(jīng)繁花似錦的首都咸陽(yáng)(yáng)城，此時(shí)(shí)已經(jīng)(jīng)被燒成一片廢墟，到處都是殘?jiān)珨啾諍褪菤埡 M(mǎn)天飛舞的灰燼就如同哀怨的幽靈，無(wú)(wú)處不在。
有人勸說(shuō)(shuō)項(xiàng)(xiàng)羽留在咸陽(yáng)(yáng)城執(zhí)(zhí)政天下，因?yàn)檫@里曾經(jīng)(jīng)是全國(guó)(guó)政治中心、經(jīng)(jīng)濟(jì)(jì)中心和文化中心，基礎(chǔ)(chǔ)設(shè)(shè)施最為完善健全，建有通往全國(guó)(guó)各地的馳道（高速公路），而且地勢(shì)(shì)優(yōu)(yōu)越，山河四塞，可以阻擋外部入侵力量，是天然的軍事屏障。此外，自鄭國(guó)(guó)渠這項(xiàng)(xiàng)偉大的水利工程竣工后，關(guān)(guān)中的土地肥沃，糧食充裕，百姓豐衣足食。真是理由千萬(wàn)(wàn)條，條條都有利。（關(guān)(guān)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史記-項(xiàng)(xiàng)羽本紀(jì)(jì)》）
但是，項(xiàng)(xiàng)羽卻毫不猶豫的否定這個(gè)(gè)方案。理由很簡(jiǎn)(jiǎn)單，因?yàn)檳昵嗟乃⒉幌矚g這座陌生的城市，他認(rèn)(rèn)為這是一座冷冰冰、毫無(wú)(wú)人情味的城市。他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鄉(xiāng)(xiāng)楚地，要和熟悉的親朋戚友、父老鄉(xiāng)(xiāng)親共同享受這盛世的繁華。他是個(gè)(gè)很念舊情的少年，其他政治、經(jīng)(jīng)濟(jì)(jì)、軍事因素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圍內(nèi)(nèi)。（富貴不歸故鄉(xiāng)(xiāng)，如衣繡夜行，誰(shuí)(shuí)知之者！）
這年（公元前206年）四月，是咸陽(yáng)(yáng)城最后的繁華時(shí)(shí)光，已經(jīng)(jīng)聚集在這里好幾個(gè)(gè)月的軍隊(duì)(duì)終于陸陸續(xù)(xù)續(xù)(xù)要散去。看著離去的各國(guó)(guó)軍隊(duì)(duì)，西楚霸王項(xiàng)(xiàng)羽感到躊躇滿(mǎn)志，這么多年來(lái)(lái)的付出終于獲得回報(bào)(bào)，他已經(jīng)(jīng)站在權(quán)(quán)力的最頂峰。他以為歷史交給他的任務(wù)(wù)已經(jīng)(jīng)順利完成，終于可以歇一口氣。
他確實(shí)(shí)沒(méi)(méi)有多少政治經(jīng)(jīng)驗(yàn)(yàn)，腦海里裝著的都是軍事戰(zhàn)(zhàn)爭(zhēng)(zhēng)。如此重要的歷史事件，他竟然沒(méi)(méi)有安排一個(gè)(gè)隆重的分封就職儀式，或者簽訂個(gè)(gè)盟約、交換一下信物什么的（后來(lái)(lái)劉季還懂得搞個(gè)(gè)白馬盟誓）。也沒(méi)(méi)有安排盛大宴席，沒(méi)(méi)有跟各國(guó)(guó)將士們聚聚餐，聯(lián)(lián)絡(luò)(luò)一下感情。甚至連最起碼的告別禮儀都沒(méi)(méi)有，各國(guó)(guó)將士神色黯然的離開(kāi)(kāi)了咸陽(yáng)(yáng)城。
他身邊的將領(lǐng)(lǐng)謀士也沒(méi)(méi)有誰(shuí)(shuí)能想到這事，因?yàn)櫬蠹葉紱](méi)(méi)有在政府部門(mén)正式任職過(guò)(guò)，沒(méi)(méi)有這方面的經(jīng)(jīng)驗(yàn)(yàn)，也沒(méi)(méi)有這方面的理念。就連他身邊最重要的謀士“亞父”范增，也不懂得怎么為他樹(shù)(shù)立權(quán)(quán)威，神化他的地位。范增的腦海里還在想著如何制衡這些離去的將士，如何防范這些潛在的敵人。在范增的內(nèi)(nèi)心里，依然覺(jué)(jué)得項(xiàng)(xiàng)羽只不過(guò)(guò)是年僅25歲乳臭未干的小子，四肢發(fā)(fā)達(dá)(dá)、頭腦簡(jiǎn)(jiǎn)單。
簡(jiǎn)(jiǎn)單的人活得最快樂(lè)(lè)，項(xiàng)(xiàng)羽此時(shí)(shí)感到人生十分恰意，臉上掛著滿(mǎn)意的笑容。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shí)(shí)光，在事業(yè)(yè)上，他已經(jīng)(jīng)推翻了暴虐的秦帝國(guó)(guó)，為楚國(guó)(guó)臣民和項(xiàng)(xiàng)氏家族一雪前恥，而且已經(jīng)(jīng)貴為西楚霸王，可以號(hào)(hào)令天下諸侯；在愛(ài)(ài)情上，他的身邊有美麗的虞姬，夜夜陪伴著他，為他輕舞，為他歡歌；在財(cái)(cái)富上，他霸占了秦帝國(guó)(guó)皇宮遺留下來(lái)(lái)的所有珍貴寶物，這些足以讓他奢靡一生。
項(xiàng)(xiàng)羽領(lǐng)(lǐng)著楚國(guó)(guó)軍團(tuán)(tuán)浩浩蕩蕩的離開(kāi)(kāi)了咸陽(yáng)(yáng)城，只留下一座滿(mǎn)目瘡痍的廢墟。
【劉季】
劉季也黯然的離開(kāi)(kāi)了咸陽(yáng)(yáng)城，極不情愿的前往那個(gè)(gè)陌生而荒涼的城市巴蜀。這段路途，走得非常艱難，因?yàn)橥ㄍ褪竦牡纜窐O其險(xiǎn)(xiǎn)惡，到處都是高山峻嶺和懸崖峭壁，只有狹小的懸崖棧道可以通行。每次又只能容納一個(gè)(gè)人行走，將士們還要背負(fù)(fù)著沉重的兵器，腳下就是萬(wàn)(wàn)丈深淵，時(shí)(shí)不時(shí)(shí)就會(huì)(huì)有一兩個(gè)(gè)人不小心掉下去摔死。
這是劉季人生中最郁悶的時(shí)(shí)光，他的心情極度低落，滿(mǎn)臉愁容。他第一次對(duì)(duì)自己的人生感到如此擔(dān)(dān)憂(yōu)，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往哪里走。以前從不懂得規(guī)(guī)劃人生的他，似乎也開(kāi)(kāi)始為自己的未來(lái)(lái)發(fā)(fā)愁。
連首領(lǐng)(lǐng)劉季都這么頹廢消沉，其他將士就更加感覺(jué)(jué)到前途無(wú)(wú)望。沒(méi)(méi)有人愿意冒險(xiǎn)(xiǎn)去那么荒涼的地方生活，那里沒(méi)(méi)有親戚朋友，沒(méi)(méi)有親密愛(ài)(ài)人，沒(méi)(méi)有紙迷金醉，沒(méi)(méi)有繁華盛世，什么都沒(méi)(méi)有。所有人都以為跟著劉季浴血奮戰(zhàn)(zhàn)，最終可以衣錦還鄉(xiāng)(xiāng)。但沒(méi)(méi)想到，如今卻落得個(gè)(gè)發(fā)(fā)配邊疆的下場(chǎng)(chǎng)。很多人開(kāi)(kāi)始對(duì)(duì)首領(lǐng)(lǐng)劉季感到絕望，紛紛離去。
而在此時(shí)(shí)，就連他最敬重的參謀張良也過(guò)(guò)來(lái)(lái)向他道別。張良倒不是因?yàn)閷?duì)劉季失去信心，而是因?yàn)樗麤](méi)(méi)有忘記過(guò)(guò)自己的初心。張良一直希望可以復(fù)(fù)興韓國(guó)(guó)，這么多年來(lái)(lái)他孜孜不倦的四處奔走，就是為了要完成這個(gè)(gè)心愿。他并沒(méi)(méi)有計(jì)(jì)較過(guò)(guò)哪方諸侯的實(shí)(shí)力更加強(qiáng)(qiáng)大，因?yàn)樗輝諍踹@些。如今秦帝國(guó)(guó)已經(jīng)(jīng)滅亡，韓國(guó)(guó)已經(jīng)(jīng)順利光復(fù)(fù)。張良要回到韓國(guó)(guó)，回到韓王室的身邊，為韓國(guó)(guó)效力。
劉季很想挽留張良，但他找不到任何理由。連他自己都無(wú)(wú)法說(shuō)(shuō)服自己，又更何況為難別人。他給不了張良任何承諾，也無(wú)(wú)法滿(mǎn)足張良內(nèi)(nèi)心的需求。而且，張良在名義上一直是屬于韓國(guó)(guó)軍隊(duì)(duì)，是為韓國(guó)(guó)服務(wù)(wù)的謀士。跟隨劉季進(jìn)(jìn)關(guān)(guān)，也是韓王室的命令。如今任務(wù)(wù)已完成，張良自然也會(huì)(huì)離去，這是劉季早已料到的結(jié)(jié)局。但是，當(dāng)(dāng)真正到了這個(gè)(gè)離別的時(shí)(shí)刻，劉季依然感到失落和沮喪。
胸懷謀略卻身無(wú)(wú)分文的張良并沒(méi)(méi)有什么貴重的離別禮物，他最寶貴的東西就是腦海里的計(jì)(jì)謀。即將離去的張良，最后一次向劉季獻(xiàn)(xiàn)出計(jì)(jì)謀，那就是——到達(dá)(dá)巴蜀之后，把走過(guò)(guò)的那些懸崖棧道全部燒毀。
劉季感到震驚，因?yàn)檫@是巴蜀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如果燒毀，巴蜀就真的成為了暗無(wú)(wú)天日的監(jiān)(jiān)獄城市，根本沒(méi)(méi)辦法再重回關(guān)(guān)中。
不過(guò)(guò)，劉季對(duì)(duì)張良向來(lái)(lái)是言聽(tīng)(tīng)計(jì)(jì)從。他耐心的聽(tīng)(tīng)完張良的分析，這其中必定有更加深層次的利害關(guān)(guān)系。
張良的理由是，為了打消項(xiàng)(xiàng)羽的顧慮，卸下項(xiàng)(xiàng)羽的防備。因?yàn)樗理?xiàng)羽對(duì)(duì)各諸侯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總有一天會(huì)(huì)再起烽煙。燒掉棧道，既是為了表決心，也是為了防止敵人入侵。只要好好經(jīng)(jīng)營(yíng)(yíng)巴蜀，將來(lái)(lái)終有一天會(huì)(huì)重返關(guān)(guān)中。（王何不燒絕所過(guò)(guò)棧道，示天下無(wú)(wú)還心，以固項(xiàng)(xiàng)王意。《史記-留侯世家》）
劉季再次接納了張良的建議，下令焚燒懸崖棧道。
【劉季】
但是，焚燒棧道的優(yōu)(yōu)勢(shì)(shì)并沒(méi)(méi)有馬上呈現(xiàn)(xiàn)，惡果反而冒出來(lái)(lái)。將士們看著身后熊熊的烈火，感到更加心寒了，逃跑的人數(shù)(shù)也不斷增多。再這樣下去，可能還沒(méi)(méi)有去到巴蜀，連人影也都見(jiàn)(jiàn)不著了，就像當(dāng)(dāng)年運(yùn)(yùn)送囚徒到咸陽(yáng)(yáng)城那樣，中途都跑光了。
正在喝悶酒的劉季不知道該怎么辦，此時(shí)(shí)又傳來(lái)(lái)一個(gè)(gè)更加悲催的消息。那就是連他最親近的長(zhǎng)(zhǎng)者助手，兼戰(zhàn)(zhàn)友同鄉(xiāng)(xiāng)——丞相蕭何，竟然也不辭而別。有士卒見(jiàn)(jiàn)到蕭何騎馬絕塵匆匆而去，連頭也不回，目前已經(jīng)(jīng)不知去向。
張良已經(jīng)(jīng)離去，若再失去蕭何，那漢王劉季身邊就真的沒(méi)(méi)什么可以出謀劃策的人物了。危機(jī)(jī)接踵而來(lái)(lái)，劉季感到憂(yōu)心忡忡。他不太相信這個(gè)(gè)事實(shí)(shí)，想不明白蕭何為什么要離去。他命人趕緊騎快馬去追回丞相蕭何。
已經(jīng)(jīng)兩天沒(méi)(méi)有蕭何的消息，漢王劉季急得焦慮不安，夜不能寐，茶飯不思，感覺(jué)(jué)比失戀更加難受，心血就像被掏空一般。這么多年來(lái)(lái)，劉季四處征戰(zhàn)(zhàn)，從不用擔(dān)(dān)心軍中糧草和其他后勤保障問(wèn)(wèn)題。因?yàn)槭捄喂芾淼猛淄樁?dāng)當(dāng)(dāng)?shù)模居貌恢鴦⒓靜儺摹?p> 蕭何曾在沛縣政府任職，具有很強(qiáng)(qiáng)的行政管理能力。軍中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等等繁瑣事務(wù)(wù)，蕭何都可以處理得有條不紊。而軍中那些紀(jì)(jì)律執(zhí)(zhí)行、隊(duì)(duì)伍建設(shè)(shè)、思想教育等等專(zhuān)業(yè)(yè)性工作，蕭何處理得也游刃有余。正是因?yàn)橛惺捄臥趦?nèi)部處理好各種關(guān)(guān)系，劉季才得以專(zhuān)心處理外部紛爭(zhēng)(zhēng)。當(dāng)(dāng)年也正是蕭何和曹參極力鼓動(dòng)(dòng)，他才起兵暴動(dòng)(dòng)。沒(méi)(méi)想到，現(xiàn)(xiàn)如今蕭何也離他而去。
唉，人到落魄的時(shí)(shí)候，總會(huì)(huì)面臨著眾叛親離。似乎身邊沒(méi)(méi)有可以真正交心的朋友了，而父親、妻子、子女和其他親屬現(xiàn)(xiàn)在都還在老家沛縣，不在自己身邊。
此刻，漢王劉季內(nèi)(nèi)心感到從未有過(guò)(guò)的挫敗感和孤獨(dú)(d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