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其實挺不能理解。

　　殷長贏才二十四，說句年紀輕輕毫不為過。

　　哪怕正常“歷史”，他壽數也還有三十來年，何況現在成了巫，不說千年萬年，一兩百歲肯定沒問題。

　　此時就開始爭，開始站隊，圖什么啊！

　　但她當然不會往壽陽太后心頭傷疤戳刀子，因為她看得出來，從前如何姑且不提，至少這一刻，壽陽太后是發自內心想教導她一些道理的。

　　哪怕這些道理，殷姮未必認同，可長輩真心實意的教導，她當然要認真聽。

　　任何一個對自己好的人，都不應該辜負。

　　察覺到殷姮的尊重，壽陽太后心里十分舒服，原本到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改成了原本壓根不曾想要說出口的肺腑之言：“女人若是喜歡一個人，就想和他一生一世，長相廝守；男人若是喜歡一個人，也就是在眾多女人之中，多憐惜她幾分罷了。需知這男女之間，尤其男人對女人，往往是越喜越憐，越憐越喜。”

　　說到這里，壽陽太后不無擔憂，又有點心疼地看了殷姮一眼。

　　她這兩年冷眼觀察，發現殷姮全無少女朦朧的，對異性的好感和幻想，似乎壓根沒這方面的弦。

　　雖然不知道殷姮會不會突然喜歡上某個人，但壽陽太后見慣了男女之事，當然清楚，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女人看男人，從下往上看；男人看女人，從上往下看。

　　一個過于強大的女人，會讓男性升起無限的征服欲，但征服本身就是為了令對方臣服，這只是雄性的占有欲和破壞欲作祟，談不上喜愛！

　　男人若喜愛一個女人，就會像大自然中的雄性一樣，展示自己的羽毛——地位、財富、體魄……然后將這些東西分享給對方。

　　要不怎么都說愛憐呢？

　　若你自己什么都有了，那只會引起對方的掠奪欲望，又哪里談得上愛憐？

　　假如殷姮是那種沉迷享樂的人，只要多占有美男子就滿足了，倒也沒什么。

　　可壽陽太后自認看人還有幾分準，殷姮明顯是對感情非常認真的那種，不動情則已，一動情就誰也攔不住。

　　哪怕一開始情真意切，可妻子樣樣都比夫君高一頭，行走在外人家都是看女方的面子，甚至直接就是君臣上下之分……

　　一年兩年還受得了，十年八年呢？

　　時間久了，再多的情誼也被社會大環境磨平了。

　　壽陽太后憐惜殷姮，自然不希望對方有朝一日蒙受這樣的委屈。與其付出真情去豪賭，到頭來什么好都落不著，不如一輩子當國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快快樂樂，豈不是很好？

　　殷姮點頭稱是。

　　她心里很清楚，太后這番話，真能算得上掏心掏肺了。

　　哪怕在后世，很長一段時間，社會大環境里，也是覺得女孩子不能太強勢，偶爾耍耍脾氣可以，平常還是要溫柔包容。默認女生就是不如男生，再考慮一下女子生育不能給公司創造價值什么，搞得人口出生率越來越低，大家（尤其是女性）都不想結婚。

　　直到接觸了多元種族，很多種族里頭都是雌性挑大梁，還有的種族壓根沒有性別之分，自我分裂繁衍。

　　人類看人家像奇葩，人家看人類也覺得不可理解。

　　多種族共存的社會，又花了很多年，主流思想才慢慢變成了無論怎樣都行。

　　沒人要求男人一定要陽剛，也沒人要求女人一定要溫順。走到大街上，小鳥依人的那個不一定是女的，高大威猛的那個也不一定是男的。

　　殷姮不會拿后世思想套現在，更不會潑壽陽太后的冷水，說我不打算在這里找，要是我父母看見我帶個野男人回家，估計要氣炸。

　　她只是心懷感激地接受了太后的肺腑之言，順便把話題轉移，秀眉微蹙，帶了點無奈地嘆息道：“世情留給女子的余裕太少，我也是想到這一點，才不敢提議大兄，讓重臣們家的女孩子也進來。”

　　壽陽太后略有些詫異。

　　以太后對殷姮的了解，覺得她并不像“怕臣子的女兒勾引公子不學好，不準她們進宮上學”的人。

　　然后，就聽見殷姮下一句便是：“若因我的建議，臣子家的女兒受了什么委屈，甚至毀了一生，我的良心一輩子都無法安穩。”

　　壽陽太后就懂了。

　　這是怕出丑事。

　　不是說女孩自己不學好，攀附權貴。而是一個臣子家的女孩，若是進宮讀書，大部分時間住在宮里，需要面對的風險實在太大。

　　普通寺人，當然不敢對貴女們下手。

　　但類似鄭高這種大權在握的寺人呢？護衛宮廷的侍衛甚至將軍呢？

　　內朝屬于前朝范圍內，守衛的都是侍衛，基本都是世代從軍，有功有爵家里出來的。沒喝高的時候知道貴女不能碰，上頭了還管得了那么多？

　　別說宮人容易被寺人、侍衛們當作玩物，后宮美人出事都不是一兩起，從前還有宮嬪被臣子輕薄，結果直接被大王賞了當妾的，到哪里說理去？

　　退一萬步說，哪怕這些人不敢動手，可若是給他們上課的博士之中，有衣冠禽獸，仗著師長的身份，欺辱女學生呢？畢竟很多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卻只是披著一張人皮，心肝脾肺都比畜生還不如。

　　博士們當然不敢動重臣家的兒子，能被送進來的都是嫡長子，嫡幼子，嫡長孫，要是有個風吹草動，人家能跟你拼命。

　　但女兒就不值得魚死網破了，說不定女孩子被侵害了，還會被父母做主，許給那只禽獸，豈不是一輩子都毀了？

　　更有可能的，就是等這些王孫公子們長大了，想要刺激，對女同學動手。

　　這都是帝國未來最有權勢的一撥人，你怎么反抗？說不定還會被反咬一口，說你攀龍附鳳，蓄意勾引呢！

　　女方身份若是高貴了，還能被顧忌一二，比如殷長贏親生的女兒，就算再不重視，給其他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歪念頭到對方身上去。

　　可臣子的女兒，說得不好聽點，那不就是面前的一盤菜嗎？

　　壽陽太后何等人物，一聽就知道殷姮的意思了——殷姮是擔心宗室女進宮后，也有可能被欺負，畢竟這些宗室女和王室的血緣已經遠了，最近的一輩，也只是大父（祖父）或者曾祖父是先王的兄弟。

　　但這些話，顧慮到壽陽太后也曾是宗室女的身份，殷姮怕有什么忌諱，尤其是壽陽太后剛才自陳過往，殷姮怕勾起她的傷心事，不敢明說，只能這么委婉地叮囑，希望壽陽太后能照拂一下那些進宮的女孩子。

　　宮中的孩子就沒有不懂事的時候，再年幼的孩子也知道看眉眼高低，從小就能從身邊之人的態度中，明白誰能惹，誰不能惹。

　　壽陽太后手握實權，是金字塔的頂層，女孩子們能被她隔三差五問一問，見一見，被侵害的可能就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