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針灸
不記得是幾月份了,只記得是快要過(guò)年的那幾天,學(xué)(xué)校已經(jīng)(jīng)放假,我和同齡的同學(xué)(xué)們一起打元寶,記得就是在家門口那片空地上。
那天的天氣很冷,可對(duì)(duì)于沒(méi)有什么娛樂(lè)的我們來(lái)說(shuō),打元寶是最好的娛樂(lè),無(wú)關(guān)(guān)乎天氣的嚴(yán)(yán)寒與酷熱。
不知道大家是否了解打元寶這種游戲,我還是先介紹一下吧。
打元寶其實(shí)(shí)是一種很簡(jiǎn)單的游戲,首先將廢紙疊成正反兩面不同的正方形,然后將自己的元寶正反都可以的放在地上,對(duì)(duì)家只要用他自己的元寶將我地上的元寶打翻過(guò)來(lái),那我這個(gè)(gè)元寶就成了他的財(cái)(cái)產(chǎn)(chǎn),反之也是一個(gè)(gè)道理。
有輸有贏的游戲,往往是很誘人的,無(wú)關(guān)(guān)乎道具的價(jià)(jià)值,我記得當(dāng)(dāng)時(shí)(shí)不論誰(shuí)是輸家,都會(huì)(huì)整天的纏著贏家翻本兒,這種游戲現(xiàn)(xiàn)在想起來(lái),都是童年快樂(lè)的一部分。
記得我們一幫小同學(xué)(xué)們,正陶醉在打元寶的愉悅中之時(shí)(shí),一位叫棟梁的村民急沖沖的向家里跑去。
小孩子的眼睛是很尖的,即便是棟梁叔一直用手捂著他的臉,小同學(xué)(xué)們還是看到了他那張臉的異樣,這樣形容吧,棟梁叔當(dāng)(dāng)時(shí)(shí)就是一個(gè)(gè)叫‘嘴眼歪斜’成語(yǔ)的最好詮釋。
小同學(xué)(xué)們的有些舉動(dòng)(dòng),還不能用沒(méi)有教養(yǎng)(yǎng)來(lái)評(píng)(píng)價(jià)(jià),畢竟少年的開(kāi)化需要一個(gè)(gè)漫長(zhǎng)的過(guò)程。
棟梁叔的變化,是一個(gè)(gè)叫二狗子的小同學(xué)(xué)先發(fā)(fā)現(xiàn)(xiàn)的,之后發(fā)(fā)生的事情,就是以二狗子為首、所有小朋友一起對(duì)(duì)棟梁叔的追逐嬉鬧。
這樣的不好舉動(dòng)(dòng),一直持續(xù)(xù)到棟梁叔跑到我家,等小朋友們追到我家門口的時(shí)(shí)候,他們都停下了腳步,因?yàn)櫬蠹覍?duì)屁屁上挨針的地方,總是心存畏忌的。
不過(guò)這一切對(duì)(duì)于我來(lái)說(shuō),就不是什么值得忌諱的事情了,其實(shí)(shí)就算我畏忌也沒(méi)有用,我實(shí)(shí)在是沒(méi)得選擇,因?yàn)檳莻€(gè)(gè)叫家的地方,和小朋友們的畏忌之處,是同一個(gè)(gè)地方,所以我變成了我們中間最勇敢的人。
于是,我推門走進(jìn)(jìn)家里,我的手在裝作找著自己的什么東西,而我的眼睛卻沒(méi)有離開(kāi)棟梁叔的臉。
只聽(tīng)得棟梁叔用一種很大舌頭的腔調(diào)(diào)說(shuō)道:“張大夫,快給我看看,我這臉?biāo)艘揮X就成了這個(gè)(gè)樣子,這怎么去見(jiàn)人嘛。”
“我看看,臉上是不是挺麻木的,舌頭是不是也有點(diǎn)(diǎn)向里面縮的感覺(jué)?”敲門托著棟梁叔的臉問(wèn)道。
棟梁叔還是用那種大舌頭的腔調(diào)(diào)說(shuō)道:“是是是,快給我治治,一群小鬼追著看我的笑話,就連你兒子現(xiàn)(xiàn)在都在笑我。”
棟梁叔一邊給我做著鬼臉,一邊和母親交流著,我聽(tīng)得棟梁叔在告我的狀,便急忙低下頭擺弄著我收獲的元寶,我記得那天我贏了幾十個(gè)(gè)彩卡紙疊的元寶,這種元寶是我們道具中的精品,也是我變成村里‘第一打手’的勛章。
我的眼睛沒(méi)有再看棟梁叔,可是我的耳朵卻沒(méi)有閑著,因?yàn)櫬蠹葉莢詰任業(yè)那閳?bào),我需要得到棟梁叔全套的信息匯報(bào)(bào)給大家,這樣我才對(duì)(duì)得起‘第一打手’的榮譽(yù)(yù)。
“你這是面神經(jīng)(jīng)麻痹,我給你針灸一下就好。”母親說(shuō)道。
只聽(tīng)得棟梁叔‘啊啊啊’了幾聲才說(shuō)道:“我下午還要到鎮(zhèn)(zhèn)上置辦年貨,我這情況扎上幾次就好了,這大過(guò)年的,我可不想躲在家里不敢出門。”
“這個(gè)(gè)不好說(shuō),因人而異,有的人一次就好,有的人需要四五次吧,好了,你就是那種只需要一次的情況。”母親說(shuō)道。
因?yàn)槲也桓以倏礂澚菏澹災(zāi)荒苡枚瀆牐瑢?duì)于母親和棟梁叔那時(shí)(shí)的表情變化,我是不知道的,不過(guò)等母親說(shuō)完前面那句話的時(shí)(shí)候,棟梁叔再給我母親的回應(yīng)(yīng),已經(jīng)(jīng)變成了正常的腔調(diào)(diào)。
“我就是只要一次的那種情況?張大夫,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啊。”
“什么意思,就是現(xiàn)(xiàn)在這個(gè)(gè)意思,你現(xiàn)(xiàn)在的臉還麻嗎?你現(xiàn)(xiàn)在說(shuō)話還大舌頭嗎?就因?yàn)櫬耍藝f你是只要一次就好的那種情況,懂了吧。”
已經(jīng)(jīng)聽(tīng)到棟梁叔說(shuō)話恢復(fù)(fù)正常的我,開(kāi)始好奇的看著他的臉,應(yīng)(yīng)該是棟梁叔自己也感覺(jué)到了臉部以及說(shuō)話的變化,他高興的對(duì)(duì)我傻笑著,我也回以棟梁叔童真的笑容。
“真的好了,太好了張大夫,多少錢。”
母親微笑的說(shuō)道:“大過(guò)年的,提什么錢呀,也沒(méi)什么成本,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你可是救了我了,要不我這個(gè)(gè)年怎么過(guò)。”
棟梁叔拿出一支煙點(diǎn)(diǎn)燃,只見(jiàn)他一邊和母親說(shuō)著話,不時(shí)(shí)還吐個(gè)(gè)煙圈讓我看,好像在無(wú)聲的告訴我,他不是一個(gè)(gè)歪嘴一樣。
“那就給放下一毛錢吧。”母親還是笑著回應(yīng)(yīng)道。
棟梁叔直接走到門口說(shuō)道:“一毛錢就算了,我還嫌給的丟人呢,過(guò)年了,我一會(huì)(huì)兒讓我兒子背過(guò)一袋子山藥蛋來(lái)吧。”
“也行,正好家里沒(méi)有做不爛子的土豆了,我兒子就愛(ài)吃個(gè)(gè)不爛子。”
就這樣,他們的交易達(dá)(dá)成,到下午四五點(diǎn)(diǎn)鐘的時(shí)(shí)候,棟梁叔家十四五歲的兒子,背著大約五十斤的土豆來(lái)到我家,母親接過(guò)土豆袋子安頓好,然后掏出錢包來(lái),給了棟梁叔兒子五毛錢的壓歲錢。
按照現(xiàn)(xiàn)在做生意的算法,我母親究竟是掙了還是賠了,我不知道讀者是怎么算這筆賬的,反正我是算不清,因?yàn)楝F(xiàn)(xiàn)在的我覺(jué)得,不是用錢來(lái)交往的生意,就是耍流氓。
那一年的整個(gè)(gè)正月里,我吃瓜子花生吃到膩,因?yàn)檫@些土特產(chǎn)(chǎn),都是鄉(xiāng)(xiāng)親們送家來(lái)的,它們相當(dāng)(dāng)于母親的年終獎(jiǎng)(jiǎng)。
可是那一年家里卻只割了半斤羊肉、一斤豬肉,這些肉是大年三十包餃子用的。每每想起那個(gè)(gè)時(shí)(shí)候,我的心里就很不好受,那種不好受,其實(shí)(shí)就是簡(jiǎn)單的因?yàn)椋依鏃^年的餃子里,除了胡蘿卜餡兒,很難找到一絲肉。
其實(shí)(shí)用‘那一年’這個(gè)(gè)詞有點(diǎn)(diǎn)不準(zhǔn)(zhǔn)確,應(yīng)(yīng)該說(shuō)是童年里的每一個(gè)(gè)正月,都是這樣度過(guò)的。
不過(guò),現(xiàn)(xiàn)在家里再也不缺肉了,可是每半年一次母親領(lǐng)(lǐng)那每月一百元養(yǎng)(yǎng)老金時(shí)(shí),我的心里就特別難過(guò),我勸母親不要領(lǐng)(lǐng)了,但是母親很在意那一百元每月的養(yǎng)(yǎng)老金,母親忘記什么都不會(huì)(huì)忘記領(lǐng)(lǐng)那一百元的養(yǎng)(yǎng)老金,因?yàn)檳鞘撬那啻骸?p> 不過(guò),每次領(lǐng)(lǐng)那每月的一百元錢時(shí)(shí),相關(guān)(guān)同志就會(huì)(huì)讓老人提供母親和當(dāng)(dāng)日?qǐng)?bào)紙的合影,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因?yàn)橄嚓P(guān)(guān)同志需要用此來(lái)證明母親還活著。
社會(huì)(huì)發(fā)(fā)展到今天,不知道有沒(méi)有一種可以不讓老人這么尷尬的、證明活著的方法。
我無(wú)意針對(duì)(duì)誰(shuí),真的只是覺(jué)得,一定有,沒(méi)有傷害的,更加妥善的,人性化的辦法。
不求他們有體制內(nèi)(nèi)職工一樣的待遇,只求尊重、理解、善待,甚至于是可憐一下他們用一生來(lái)詮釋的價(jià)(jià)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