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齋強忍住沒有叫出聲來。她早做好了心理準備要開始日日面對這個妖孽,卻沒想那人竟然已這樣的一種方式出場。他口口聲聲要為人師表,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在她的院子里睡得正香。
南齋站在門前,深呼口氣。雖然她此刻也很想奪門而出就當做什么都沒有看見,但是心里知道了這妖孽此刻就躺在自己的院里,她回去也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覺的。
不行,怎么都要先把這個家伙敲起來再說!
南齋咬牙,大踏步的走上了前,在那床榻前面立住了腳,正要揮出去的一巴掌竟生生的停了下來。
南齋畢竟是在落音坊里長大,見過了太多京城里相貌和氣質都數(shù)一數(shù)二的公子,卻從來沒有見過如他這般絕美的容顏。說是美近似妖,可是他的表情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平靜;說是美似謫仙,可是他這如畫般的眉眼,和他時不時眼波流轉間的風情……
之前同他對視的時候,南齋總怕下一秒就被他的神色搞得失去理智一片慌亂,都是能避則避。可是如今他就這樣靜靜地睡著,一只手搭在腰上,一只手隨意地垂著,他面頰清瘦,膚色似乎比平日里看上去還要蒼白。他的睫毛纖長,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靜靜地合著,神色說不出的平靜,卻又那般攝人魂魄,逼人犯錯。
“你還打算這樣看到幾時?”
微閉的雙眼緩緩張開,映出他深邃的墨色瞳孔。
南齋嚇得急忙從他的身邊彈到了三尺之外。
“誰看你了,不過是你剛剛臉上落了一只蒼蠅!”南齋辯解。
“哦,那秦姑娘將它捉住了嗎?”
“拍死了。”南齋咬牙。靜看著他從床榻上緩緩坐起,衣服上沒有一絲褶皺,頭發(fā)也一絲未亂。
“這樣看來,秦姑娘也算是心地仁善之輩。”程玉璟挑眉,“知道我大老遠跑來教習辛苦,不忍心讓一只蒼蠅擾了我的清夢。”
我去!南齋瞬間石化在了當場。
還擾你清夢,你怕是從來都沒有睡著?不然怎能看我的笑話。
南齋強裝鎮(zhèn)定,決意拿出這個院子女主人的氣度來。她也沒怒也沒吵,挺直了腰板尋了個椅子坐下。
“說正經(jīng)事,我不需要你來教我,那些大家閨秀的禮儀學與不學與我也沒什么大用。你若是嫌累的話,大可以現(xiàn)在就走,我定當親自送你。”
雖然知道掙扎無用,南齋還是決定試試才好。
“你真這么想?”
“我沒心情騙你。”南齋的回答萬分果斷。
“那好。”程玉璟竟出乎意料的沒我反駁,“不過我現(xiàn)在就可以去請示國公,說你不愿家中有人來教,自愿請去女子太學。”
“女子太學?”
“自然,就是京城里年官宦人家的女子出嫁前必念的樂堂。學習六藝,有才學者,“禮樂射御書數(shù)“需得樣樣精通。每年二月會進行一年一度的會試。屆時獲頭名者將成為驚動全京城第一才女,而后幾位墊底者,便是生得再怎么樣如花的相貌,也難保一輩子被人稱為“粗俗”之輩。”
程玉璟一字一句說著,好像越說越覺得有趣,甚至還時不時地勾起了嘴角。
殊不知南齋現(xiàn)在竟掐死他的心都有。還扯什么“禮樂射御書數(shù)”,她除了會彈幾首曲子還會什么啊?被全京城的人稱為“粗鄙”之輩,那她今后還怎么在落音坊里賺錢?怎能引來四方雅客?到時候她這個行首也不用當了。
“我知道秦姑娘見識廣有眼界,許是不喜歡我來教習,一心想要進那女子太學參加會試……”
“我沒事閑的啊要去參加那個?”南齋咬牙,“你若是想走就和國公爺說去,別想把我忘那火坑里推。”
“這么說秦姑娘你不趕我了?”程玉璟挑眉。
“你要教便教。”南齋坐定,“不過你休想一天到晚都讓我耗在你這兒,教不成教的成我也不甚在意,反正你也別忘了,我在這里只不過是給外頭的人做樣子罷了。”
“巧了。這一點,我們似乎想到了一塊兒。”
他輕輕地抖了抖袖子,正想飲茶,卻見那袖口里白團一樣的東西“嗖”的一聲溜了出來。未等南齋反應過來就已經(jīng)沖出了門口,消失不見。
“這是……蛋清?”
“想同它玩兒?”程玉璟笑道。
“先苦后甜,程世子還是將你要教的課教了,然后我再去尋它。”
南齋猶豫了片刻,認真道。
“不急。”程玉璟笑著搖了搖頭,“我家蛋清路癡,真等一兩個時辰之后它怕是被誰吞了都不知道。你若是以后還想見它,最好現(xiàn)在就去將它尋來。”
“真的?”
程玉璟這老狐貍竟然養(yǎng)了一只路癡兔子,說出去誰能相信。可是它萬一要真的就是一只路癡兔子……
國公府的人如若真的是一群豺狼,那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它就會變成一只紅燒蛋清了。程玉璟這個沒有心的非但不會心疼,可能還會大言不慚的向那伙人討一塊肉吃。
真是想想就可怕。南齋深呼了口氣。未等程玉璟那家伙再次開口便也如同兔子一般沖了出去。
房間里便安靜了下來。他親眼目送著南齋跑出去了好遠,窗戶那邊的目光,遲遲沒有從南齋剛剛跑過的那條小路離開。
姑娘穿著墨綠色的衣裙,站在門后,猶豫了許久,終于輕輕走進。
她緩緩跪在了榻上人的面前,重重地扣了三個響頭。
“她已經(jīng)見過你了?”淡淡的聲音響起,程玉璟默默垂下了眼簾,眼里再沒有一絲情緒。
“是。”她輕輕點頭,“著櫻未曾想過會有今日,還能再見到小姐,成為小姐的人。著櫻,感念世子的恩德。”
“不必謝我。”程玉璟輕應,“從今以后你知道該怎么做,才算不辜負當年長公主和穎王殿下的恩情。”
“著櫻明白。”她含淚點頭,“著櫻就是死,也會護著小姐一生。”
“嗯。”程玉璟沒再看他,他輕輕地將身子倚在了靠墊之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你下去吧,無事不必再來見我。”
“是。”著櫻聽令,緩緩站起,“世子,您……”
“還有何事?”
“沒什么要緊的,”著櫻頓了一頓,最終搖頭,“只是著櫻見您臉色實在不佳,不知用不用替您找個大夫。”
“無事。”他眉頭微蹙,不再答話。
著櫻雖然極少面對面的侍奉程世子,可畢竟也算服侍了他多年,明白他的性格。他沒再說話,便意味著再也沒什么需要她做的事了。
著櫻沒再停留,走出這扇門之后,她最后一次靜靜地對他行了個禮,然后默默退下,關上了門。
眼淚止不住地從她的雙目留下。這一天,她等了足足十年,她終于等到了……
且說秦南齋為了找那只路癡的兔子,真是將自己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院子里的人親眼見著他們的主子東竄西跳的到處折騰,急著想要幫忙,卻全被南齋揮手制止了。兩個院門口的小廝告訴南齋,他們每時每刻都守著那院門,便是一只蒼蠅都沒飛出去,若是那兔子丟了的話,也一定是在院子里的。
這該死的蛋清,很是不夠她折騰的。
南齋咬牙,又是從小河里的石墩子上踩過,又是從假山上爬過的,就是遲遲沒有看到那團白影。就那么大的院子,她來來回回跑了能有幾十趟,挨個屋子挨個屋子的轉了,挨個角落挨個角落的翻了。可那個小東西,竟然就好像是和她作對一般,完全不知道藏在了何處。
“好啊你個臭蛋清,我看你是誠心的是嗎?”
南齋現(xiàn)下也絲毫顧不得形象,隨手就從手上解開了袖襦,將一頭的秀發(fā)齊齊地束成了一束,高高地垂著。
然后又卸下了所有礙事的墜子和釵環(huán),全都丟到了地上。便是她尚未來到國公府的大院之前也沒這么瀟灑過。
一下午的時間,她活活將整個院子都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是斗志未減。
“三姑娘,這天都快黑了。”夏橙跟夏荷也是急得不行,三番五次地端茶送水,“要不然,姑娘還是吃了飯再找吧。”
“吃飯?”南齋皺眉,“可真吃了飯的話,那天豈不是黑了。”
“黑了也無妨啊,我們再陪姑娘提著燈籠找就是了。”夏橙笑道:“再說了,三姑娘既然說是一只白得發(fā)光的兔子,那說不定天黑了之后還更好找了呢?”
夏橙這句聽上去沒什么道理的話竟猛地一下點醒了南齋。
“你說,那可憐的小家伙這會子不會已經(jīng)命喪黃泉,被人燉了吧。”
“三姑娘說笑了不是。”夏橙等人見南齋終于有所退讓,便齊心協(xié)力地扛起南齋的手臂,將她拖到了屋里,“且不說這門口一直都有人看著呢?便是我們通府上下,誰都沒有吃兔子的癖好。三姑娘您就放心吧。實在不行,還可以多找些大內(nèi)來幫啊。這點小事,對他們來說可不在話下。”
為找一只兔子,竟然要牽動國公府里的大內(nèi),那南齋可就更挫敗了。
她一巴掌推開了門,正要一屁股跌在地上冷靜一會兒,可眼前的一幕卻令她徹徹底底的崩潰了起來。
正對面的飯桌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個籃子,旁邊有燭火映著使得她看得格外清楚。就在那籃子的里面,趴著一只灰頭土臉,卻圓鼓鼓的瞪大了眼睛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