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知道因為什么吧。”北千閑意有所指地說。

　　“不。”他說：“如果因為我，你不會來坐。”

　　“好一朵解語花。”北千閑給自己斟上熱茶：“如果哪天我拱手于天下，會考慮娶你當房內人得。”

　　元鴻尊想了想，實質區別不大，就不無得意地把這句話當成夸獎了。也許這算得上重大突破，他想。至少他上了某個名單。別管這張名單重要與否。

　　他順了順自己鬢角長發，道：“說來聽聽。”

　　北千閑隨手抓起本冊子，臉龐在窗口投進的日光照射下，有了點溫潤柔軟的觀感。不再經日曬風吹，她的皮膚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細膩，剝落出堅硬強大的氣質與環境造成的老化下，那掩藏不住的她作為十八歲少女的真實。

　　“說什么？”她說：“不，我沒什么想跟你說的。”

　　哼。元鴻尊遺憾地想，看來他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拱手于天下。”他說：“好高遠的志向。”

　　“你認為高遠嗎？”北千閑反問。

　　元鴻尊打量她的神色。通常，沒有人能在他面前隱藏什么。這也就說明了他非同凡響的洞察力。

　　他沒有讀到什么冗余情緒。

　　北千閑也倚著另一邊的靠枕，神色坦然，目光堅定地與他對視。在溫暖的氣流，恰到好處的光線，柔軟甜美的熱茶氣味里，他們的形象簡直像是一對促膝長談的好友模范了。

　　但元鴻尊知道，在這樣平和的表面下，暗藏的防備與敵意。

　　好吧，他想，我可能確實高估了自己。

　　他這輩子總得來說，走得并不平坦。但是平心而論，他受挫的時候可以說是少之又少。他是從王權底層爬上來的，有對于自己的明確定位，而且手段高明又狠厲。所以從他由自己所構建的階梯走上去，他也就沒下來過，并且總能順利地得到這個高度所有的一切。

　　但是這個？這不是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局面了。

　　因為這不是以勝敗為目的的戰爭。

　　“不。”

　　他下意識地重復：“不高遠。”

　　“在昌國大陸的東方，有高高的，巍峨的雪山。我每次接近它，眺望，都會看到雪白色中間，沿著山脊的一溜鮮紅色。它們隱藏在霧氣中，神秘莫測，有人說那是番族的雪頂神廟，有人說，那只是打在山背后，朝陽的紅光。”

　　“假如你要有一個來歷，我相信你會是從那里來的。”

　　北千閑詫異地看著他。元鴻尊的洞察力她有所領教，卻沒想到他敏銳到幾乎通靈的程度。他已經無限接近真相，只是自己并未發覺。

　　“我不知道你還有文藝的天賦。”她掩飾地說。

　　元鴻尊抿起的嘴角輕微泄露了一點無奈。

　　他說：“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些。”

　　我不能理解你。我只能做到觀察你。但是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的靈魂又是被什么所養育而成。

　　好一個迷。

　　“不必沮喪。”北千閑卻說：“你是個王。很多東西，你唾手可得，別走了彎路。”

　　元鴻尊臉頰的肌肉有點繃緊了。他盯著北千閑，說：

　　“我是王，不錯。所以我不需要，旁人教我如何行事。”

　　北千閑有點疲乏地活動了下僵硬的肩頸。

　　她開始想起前世那條對她窮追不舍的流浪狗。她駕著車追上去，在垃圾桶邊救回它，把它帶回家治傷，還任它弄臟了自己的英國羊毛地毯。最后她把它交給一個愿意養它的好主人。但那條狗跑回來了，兩次。

　　她出國出差了三個月，那狗還來過一次，它的主人把它抱走了。

　　最后它沒再來了。

　　她實際上挺喜歡那條狗的，真的。但是她實在太忙了，她沒法照顧它。家于她而言，不過是臨時寓所。她在家里待著，感受不會比在各個酒店里更覺得舒適。她的家里甚至沒有綠植，可以說任何需要照顧的東西，在她家里都不會有。

　　她希望元鴻尊比那條狗要聰明一點。她相信那條狗現在已經過得很好。

　　“別說你相信什么，金錢換不來真情那一套論調。”北千閑用手里的話本拍了拍腿。這個動作表明，她長期作為上位者的，作為一個年長女人諄諄教誨的那副姿態又要出現了。這是行為習慣，不是那么好改變的。

　　“你我都知道，身在高層，我們的情感就是這么簡單而穩定。沒有海誓山盟，風花雪月。我們跟合適的人在一起，婚后所獲得的幸福，也并不會比一般人少。畢竟婚姻嘛，時間久了，都一個樣。我顯然并不是合適你的人。”

　　元鴻尊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一瞬間，眾多情緒從他心中咆哮而過。

　　是懷疑，是敵意。她到底曾擁有什么樣的地位，有什么樣的過去？她曾經有過感情或婚姻嗎？而那個人，他是誰？！

　　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憤怒控制了元鴻尊。

　　所以他特別沖地譏諷道：“那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北千閑看著他，挑起一邊嘴角。

　　她挑釁地道：“猜吧。”

　　一瞬間，突如其來地，元鴻尊想將她的頸子扼斷在自己的掌心。

　　這殺戮欲望瞬間燒紅了他淺色的雙眸。

　　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他是棋局上一粒瘋狂的棋子，一個自毀者，一個想要燃盡一切的人。

　　現在他有了某種天性使然的，雄性的，兇殘的欲望。在這樣的欲望趨使下，加上情緒失控，引發心底嗜血的欲念，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然而，北千閑忽然間將冰涼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這動作剎那間喚回了他的理智。

　　“元鴻尊。”她說：“看著我，冷靜下來。”

　　元鴻尊瞪著她溫和的面孔，呼吸不暢。

　　他的瞳孔慢慢由收縮而放大，最終回到了原本的形狀。

　　“你說的對。”他說：“也許對你而言，我確實不合適。”

　　北千閑有點驚訝地說：“嗯？閣下何時有的自知之明？”她將手收回去：“不過求愛不成就起殺心的人，可確實有點可怕。”

　　“......”元鴻尊慢慢合攏自己的衣襟：“但是，你對我而言，是最合適的人。”

　　“看看這一手。”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北千閑：“我從沒見過什么人，能用一個動作控制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