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扶住墻差點摔倒在地，呼吸急促，身子雞皮疙瘩起了一地，這是內心刺骨寒冷的表現。
他承認自己一瞬間害怕了，轉身嘔吐不已。
月光猶如絲綢般從天穹落下，撫照著大地，遠處曠遠天邊陣陣星光璀璨，少年在遍地狼藉的地面上顫抖，臉色蒼白。
說到底，黎歌終究只是個少年人，沒見過什么大場面，第一次射殺段業明時閉上了眼，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把人家一箭陰殺了。
而這次，性質不同，根本就是眼睜睜看著數十人被自己射穿，箭簇穿過血肉，血肉裂出血花，血塊淋在身上……
死者的眼神，還有死前絕望中帶有仇恨的目光，一切都一切就像鞭子鞭打在黎歌的內心。
“咳咳…”微弱的咳嗽聲傳出。
黎歌一愣，回過神，蒼白的嘴唇動了動，立馬站起身體，瞧見躺在地上的李淮，毫不猶豫的扶起他，聲音顫抖著呢喃：
“李淮，李淮！你感覺怎么樣了？不要死那么快啊”
“感覺？透心涼啊……”李淮褐色頭發下，一雙無神的眼瞳盯著黎歌。
神色平淡，帶著死氣，這眼神黎歌見過，以前村子里老人將死的時候，便會露出這種無欲無求的表情。
黎歌嚇了一跳，手忙腳亂。
他伸出手在李淮衣袍里摸索，希望從他身上搜出療傷藥這些，才發現李淮身上的藥瓶早就被暗器打碎了，鋪天蓋地的暗器，身上的器具破得不能在破了。
背上全是各種暗器，飛針飛刀插在上面，觸目驚心。
“唔！咳咳……”李淮咳出大片鮮血，月光下，凄慘單薄。
他似乎運作了何種功法，鑲嵌在他背上的亂七八糟暗器一瞬間被其震了下來，于是傷口血流不止。
黎歌急得眼淚都要哭出來了，聲音沙啞，手抖個不停：“答應我，你堅持住，堅持住啊……”
你說你為什么要救我啊？我又不需要你救，為什么萍水相逢，你就敢幫我抵擋無數暗器？好人也不是這樣子做的啊。
“對，止痛藥，止血藥……”
他顧不得遍地的鮮血，回過頭，在鮮血淋漓的地面上，遍地的尸體間，來回翻動，一邊還不停呢喃“罪過罪過”
又一次，因為他人的將要死亡，黎歌發慌了。
黎歌來到人間十幾年，無父無母，缺少朋友，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這種奮不顧身的友情，雖然二人連朋友都算不上吧。
為什么救我呢？黎歌不知道，不知所措的迷茫，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宋蕓嗎？因為我是宋蕓的朋友？
宋蕓對李淮來說很重要嗎？
黎歌不知道，也弄不清楚，他只能無力的懇求李淮能夠活下來，否則自己良心都不能安寧。
自己為什么不躲開暗器？因為我刀槍不入啊。
月色下的地面慘白一片，黎歌抱住李淮，不停的往他的傷口上灑止痛粉，有多少灑多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幫我抵擋暗器吖，我不知道啊……”黎歌捧住李淮的臉頰，就差直接親上去了。
他握住李淮的手，不停的祈禱他能夠活過來。
“明明我躲一下子，李淮就不會因此受重傷了……”黎歌抱住李淮的身體，無助的呻吟，大罵李淮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就沖上來救自己。
“打擾了，你可以叫我李淮……”第一次見李淮時的這句話，突然間被黎歌銘記在心底，永遠不能忘卻。
夜色安寧，山谷內是透谷的寒冷。
“喂，傻小子，我還沒死”李淮突兀的說話了，只是眼睛直直的。
“啊…啊哈！”黎歌滿臉驚喜：“你果然沒有死…還好沒有死”
李淮笑了，笑得又咳出了血。
“你說話很蠢誒，你看我這樣子還能活多久，你看我像是能夠活下去的樣子嗎”
李淮指著洞窟內銀色的植株說道：“只是沒有想到這個天外奇物真的被你搞活了……”
黎歌一愣，聽見李淮說自己活不了了，于是他呆在了原地。
“你別發呆，先聽我的，用你的鮮血把這銀色植株的果實涂抹完畢，然后明天用刀把這顆巨大果實從中間剖開一半，躺進去……”
李淮卻沒有理會黎歌的反應，反而自己坐直了身體，油光滿面，像是回光返照。
黎歌黯淡了眼神，沒有理會銀色植株，反而問出了自己心底最不安的問題：“你為什么要救我……”
“要是知道救你會死，我應該不會幫你擋暗器……”李淮躺著回答道。
“胡說，以你的實力會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嗎？”
“你感覺所有事情都是意料之中的嗎？很多事情只是一腦子熱就發生了，我不是神，當時只是想擋一下，誰知道會這樣子……”
李淮明顯是不行了，背后鮮血不要命的往外流，而他居然推開了黎歌，站起身體，搖搖晃晃。
“你…你？”黎歌張開嘴，不知道怎么開口。
“不知道回光返照這個詞語嗎？我好歹天下第二，就算死也不可能直接死翹翹吧，不然多沒有面子”
李淮回過頭，瞧著黎歌不知所措的模樣，他又笑了。
“好吧，說到底，我還是有點老好人，看不得別個因為我而死去，怎么說你也是宋蕓的好朋友吧？”
“而我嘛，人也老了，活著也沒有多大樂趣，何況我喜歡的人，或者真正在乎我的人，都死了”
搖搖晃晃著身體，李淮走到洞窟前的一個土堆前，簡陋土堆上只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刻了四個大字：姑娘宋蕓。
這是黎歌為宋蕓立的簡陋墓碑。
夜色黯淡，遍地狼藉，李淮就這樣子掃了掃地上土灰，一屁股坐在墓碑旁，把自己那把長劍插在面前的地面上，安安靜靜。
鮮血流了遍地，血腥味十足。
黎歌不敢繼續望著李淮，內心愧疚不安，同時夾雜著不知所措的心理。
于是他抬頭四處張望，黎歌這也才發現銀色植株的恐怖生長力，此時植株根莖猶如巨龍，盤踞整座山頭，巨大的葉片銀光璀璨。
根莖粗壯，土石裂開。
夜晚的一字嶺附近，鴉雀無聲，猶如死地，甚至瞧不見半分其余植物的蹤影，一眼望去空空蕩蕩。
“要知道，一字嶺位于森林深處啊，居然連植物也被銀色植株吞噬了嗎？”
“周圍的野獸軀體，還有野獸鮮血，不經意間也都被銀色植株清理得干干凈凈了……”黎歌望著眼前的一切，不寒而栗。
銀色植株這么恐怖的嗎？李淮還讓我剖開它的果實，并且躺進去？
黎歌轉過頭，一眼就看見了洞窟內銀色植株的果實。
此時果實紋路不斷，銀光點點，并且果實已經有成人身軀般高大，巨大的果實外加根莖擠壓得洞窟石塊破碎。
詭異而神秘。
誰能預料到事情的發展會是這般模樣，黎歌只是簡單的捏碎了銀色種子而已，甚至他一開始的初衷也就是出來幫村里狩獵隊清理野獸。
“誒，沒想到她女兒宋蕓就這樣子死了啊……”李淮的嘆氣聲傳來。
黎歌一愣，他所說的是指宋蕓的母親嗎？
“你真的喜歡宋蕓的母親啊？”黎歌坐在他旁邊，問道。
不管怎么說，銀色植株都是宋蕓給自己的，黎歌對于宋蕓有一種莫名的同情，而李淮更是……
“很復雜哩，你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啊”迎著月色，李淮笑了，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有些心酸。
峽谷安安靜靜，二人的影子被映照得很長。
“以前有啊”黎歌露出神采飛揚的神色，但馬上又黯淡了下來。
“但你就要死了，你還在意這些東西嗎？就沒有什么想說的話，想干的事情嗎？”黎歌對著李淮喃喃道。
“我可以幫你完成的……”
李淮愣住了，哈哈大笑：“就算有吧，你覺得你這小子可以幫我完成嗎？
氣氛突然尷尬，黎歌一下子被咽住了。
“要不這樣，你就聽我講一下子故事，然后你也講一個故事給我聽，怎么樣？”李淮饒了饒頭發，突兀的說道。
“誒嘿，最后啊，你順帶替我去看看更加廣大繁華的世界就好了，我別無他求，至于剛才的話語，剛才都是騙你的”
“面前這天外奇物只要配合玄燁真經就能使用，不用涂什么鮮血，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傻小子讓我流了這么多血，想坑你一把，哈哈哈”
李淮指了指銀色植株的巨大果實，似乎在自言自語，但其實是他真的就要死了，所以說話都有點不利索。
“好的吧……”黎歌很認真的捂住自己的手，這么大一顆銀色果實，不用涂滿鮮血就好……
“李淮這人，真的很像鄰家善良大叔，他這樣子奮不顧身救我的個性，就算坑我，也不至于害我……”
聽到黎歌回應，李淮又笑了，他就倚著長劍，吹著冷風，一臉懷念的講出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緩緩的講出了屬于他自己一個人的秘密。
黎歌看著他神采飛揚，就好像李淮不是瀕死之人，而是真的就是一位和善的大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