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高臺上有一個小桌子，北淵苛一拂袖，幻化出了那把傳說中司神贈予他的祭音琴。他抱在懷里，凝聚拂音，向嘆息墻撥去，“醒來吧，我親愛的朋友們。”他薄唇一上一下念著誰都聽不懂的咒語。

　　嘆息墻上的洞穴里，空無一人。樓瀟本來想張口，卻發現嘆息墻下有一小譚，清澈卻深不見底，他猜測，海女們大概都在潭底歇息吧。突然，一陣騷動，潭水像是圍著圈兒，形成了一段水柱，直達嘆息墻的各個洞穴。那些海女順著水柱，進入自己的洞穴里。不愧是上古卷軸流傳至今的妖物，美得不像話，膚白貌美，如畫中走出的女子，除了腳腕上有些許魚鱗片，不然真會認為是從天上來的仙子。

　　笑聲輕輕地，撥動著他人的心弦，水紅色的水袖隨著微風輕輕地飄著。

　　她們都是來自上古卷軸中那個被稱作垠海的地方的女子。誰說她們鐵石心腸，不懂人心？她們不過隱藏了自己最柔軟的心思。

　　北淵苛說，她們在北冥谷安居之前，是淪落天涯的。那都是回到卷軸前的事情了。司神請我去傳境的那天，我沒想到是這樣的一個事情。司神說，即使不能讓她們回到垠海卷軸里，也不能讓她們淪落在人間。她們是垠海里的精靈，被封印過七萬年，誰都不知道她們會做出什么事情。北淵苛用了十年去尋找淪落在人間的海女們。為了帶回其中一個海女謹棲，他第一回進了青樓。她是花魁，那日北淵苛見到她時，一身淡粉色的華衣裹身，外披白色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于地，挽迤三尺有余；挽好的頭發上插著一支蝴蝶銀釵，一縷秀發垂于胸前，薄施粉黛，她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冰雪……

　　她步子不穩，幸好北淵苛出手扶住了她。“你想回家嗎？”她那天哭了，哭得稀里嘩啦的。不僅因為北淵苛的那句話，也因為他的琴音。祭音琴是用垠海海底的神樹制成的，看到這把琴，所有海女都勾起了回憶。

　　她伸手，撫著北淵苛的臉，“我答應你。”為了帶她走，北淵苛花光了全部的銀子，她說：“我們也沒什么關系吧……你為什么？”他笑了笑，說，“我想送你回家。”

　　十二個海女暫時呆在司神為她們所制的小世界里。

　　007

　　司神和北淵苛提出去挑戰嘆息墻的那天，謹棲說，我們都相信你，一定要加油。嘆息墻，是每個樂師向往的地方。“我們都相信你可以的。”謹棲伸手，剜下一片七彩鱗片，化為了粉末，灑在了北淵苛和祭音琴上。“若你打動了她嘆息墻和它的主人，成為新一任守護人，我愿意陪你一起。”謹棲很堅定，所有人都很堅定，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能成功打動它。“阿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這是母親的聲音，椽垣鳥停在淮姆樹的頂端，這個溫柔的聲音回蕩在北淵苛的耳邊。

　　那日，司神似乎很平靜，像是預言者一樣平靜看著坐在嘆息墻下的北淵苛。那日，北淵苛一身黑衣，拂琴的手指撥動著琴弦。他閉上了雙眸，那雙修長的手指撥動的頻率越來越快。這面墻，什么招數都用盡了也沒辦法打破，除非能利用琴音打動它。謹棲知道，他正在凝聚，只有最豐富的情感才有可能。

　　嘆息墻的現任守護人是清悅，一個長發女子。她似笑非笑，雙眸清澈卻隱隱有海水之藍意，修眉端鼻，頰邊微現梨渦，極是秀美無倫。她也在彈琴，手中的琴發出動人的聲音，兩股隱形的力量正在抗衡中。謹棲把手別在身后，指尖的藍色熒光正在凝聚，她在把自己最豐富的情感傳給北淵苛。只有大過清悅才有可能打敗她。

　　清悅琴弦斷掉的那一瞬之間，背后的墻化為了廢墟，結束了。謹棲看著，笑了笑，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北淵苛也不管其他的了，一拂袖，收起琴，立馬奔向謹棲，橫抱起她。她輕輕的，讓北淵苛有種莫名的錯覺。

　　司神走到清悅的面前：“你也別太難過，這北淵苛本來就應該擁有的一切。”清悅笑了笑，拂著那把斷了弦的琴，“好。”

　　清悅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北淵苛怎么也不會忘記那根弦斷掉的弦發出的那一聲巨響。她太想贏了，這是內心的恐懼所造成的。

　　008

　　輪到琴師時，北淵苛愣了一下，轉身看著樓瀟。“她那把琴，是從哪里得來的？”他的聲音有些抖，“是鳳梳上神贈予琴師的。”

　　“那她......她人呢？”

　　“你認識上神？”北淵苛點點頭，“你告訴，她在哪兒？”樓瀟從來沒見過這樣失禮的北淵苛，“她沒度過天劫，臨死前，將鳳棲琴交付給琴師后，她的魂魄存于琴中.....”北淵苛的神情變了，他的雙眸變得茫然無措。他緊握著拳頭，忍著眼眶的淚水。“上神不會就是你那位心上人吧？”他聽別人講過北淵苛的心上人，卻一直沒把二人聯系在一起過。

　　北淵苛默認。

　　“上神走了，其實最牽掛她的，是琴師。每天仔細擦拭琴身，誰都不讓碰。為了能善養魂魄，她每天一滴指血，養著那朵九幽猶楓，絲毫不敢懈怠。駐靈的法陣，她都是日夜兼程地看守。”樓瀟看著那個黑色衣服的女孩。

　　“知道我為什么十年開放一次北冥谷嗎？不只是因為讓謹棲她們有個沉睡的時間，也是因為我在這段時間里，易容出行去尋找她的下落。沒想到啊....”

　　琴師琴音中的感情比其他人豐富，北淵苛能看得出，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琴師年幼失去了父親，母親被囚禁。因為在一次追逐中樓瀟救了傷痕累累的她，從此長居在妖桃谷。她是妖琴師，以血為媒的本事，是他人觸碰不及的，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事情，全在這里，傾泄出來了。

　　北淵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伸手撫著祭音琴。彈著一段感情中才會有的回音。那首《回音壁》是北淵苛送給鳳梳的。琴師停止了彈奏，琴間散發著熒光，九幽猶楓盞中的女子，深情地望著高臺上的北淵苛。“阿苛，好久不見。”她的笑容依然溫柔，一身白紗連裙，長發飄飄。“上神。”琴師、白澤首先行了禮，陸陸續續有人喊著：“是上古樂神鳳梳上神啊。”他們對于這樣的人，充滿了敬佩和尊重。

　　“鳳兒......”

　　嘆息墻化為了廢墟，宛如被烈火燒盡，化為灰燼，慢慢地沉落。“恭喜你，琴師。”他看到了謹棲的眼睛濡濕一片，其他人也一樣。“你勾起了我們對垠海的思念，我們也感覺到了你的真誠。”謹棲還是那么不會走路，她笑了笑，她還在堅持。“我希望你能照顧好她們，她是個好姑娘。”她消失在熒光之中。

　　“待你歸來，我心依舊。”

　　009

　　琴師和北淵苛交流了幾日后，樓瀟前去北冥谷接人。“你不會是怕我欺負她吧？”他倒是釋然了。“修復嘆息墻，不過是消耗點修為，如今也是要恭喜琴師。”

　　樓瀟陪他下了一盤棋，“哪敢啊。”

　　“琴師和鳳梳真有些神似的地方。”

　　“你這老狐貍可別想從我這里撈人，我可沒有同意。”

　　“樓瀟你也是夠了，我也知道她不可能一直陪著我啊。我只是想她偶爾過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這樣就足夠了。”他捻著棋子，說道。

　　樓瀟覺得他老了好多。

　　“那你以后要怎么辦？”

　　“在這里守著這嘆息墻，好歹這里也有十二個絕世美人吧.....開玩笑開玩笑。我也一大把年紀了，也不到處亂跑了。就等著安享晚年吧。”

　　“也是。”

　　這里也算是鳳梳上神和北淵苛相遇的地方，說不定上神轉世歸來會回到這里呢？這世間的事情，誰說得定呢？

　　至于祭音琴和鳳棲琴，北淵苛說，“這兩琴，其實是天上地下的一對。”兩種神木，一樣是三生木，一樣是垠海底的須臾木。

　　010

　　嘆息墻下，美人歸，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