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財和守平出外打工的那一年,守勤的教學生涯進入了最后的幾年,他上課時偶爾教教音樂,要么就教學生們練習書法,一副將要退休的養老狀態。
永杰的私立小學也開始從剛辦學時的一個學生逐漸發展到一百個學生,周圍村莊里的很多家長逐漸認可了這所東來小學。似乎永杰和莉莉在這些學生們身上了望到了幾年后他們將要在方圓幾百公里內的鄉鎮上開辦不下于五十所分校的美好未來,從而招集更多的鄉村教師,總結出更加高效的教學與招生方案。
永新的收麥廠建在了南邊一條公路的旁邊,為了省去在收麥廠和桃溪村的家之間來回跑路,他們一家人決定在收麥廠旁邊蓋上兩間小屋,鍋碗瓢盆什么的都搬了過去。恒垚和彤彤在鄉里的初中住校,每兩個星期的周末回家一次,所以在照料收麥廠上面嬉春當起了會計,給拉麥子的三輪車過磅,算賬。剛建起收麥廠時,他們的磅還是以前守財為了心里有數自家買的那種小型鐵磅,與黃總帶過來的一模一樣。這需要人們把曬干的麥子用寬大的化肥袋子裝起來,然后十分費力地搭上兩個人的力氣將一百多斤的袋子抬上鐵磅,再用餅狀的鐵砣加上碼,用手指小心翼翼敲打圓柱形游碼,最后拿計算機算出賬目。整個程序下來,效率很慢。當然那個時候人們對于賣小麥這件事還是比較保守,不像是幾年后把家里幾乎幾萬斤的小麥全部賣掉。所以每家每戶能收到兩三千斤就很不錯了。
下鄉去收購小麥的小商販也有,他們開著一輛小型機動三輪,帶上鐵磅和鐵鍬,車頭掛上一個電喇叭,一路吆喝著:“收麥了,收麥了……”以前守平剛結婚那會兒,也曾拉著架子車到各個村莊糴過麥,他不是為了再賣給別人賺差價,主要是結婚后,家里沒有面吃了。永新曾考慮過這種機動性很強的收麥方式,可是這里有兩個弊端:一是用三輪車去買,一輛三輪車能裝多少斤小麥呢?五千斤?這已經是滿打滿算了。二是下鄉收麥必須現場付錢。因為誰能相信這個偶爾路過自家門口然后拉走家里一大半辛辛苦苦曬干的小麥后會再回來呢?所以必須當場把錢付清,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永新手頭沒有那么多現金。
建造一處收麥廠就很不一樣,民間有句老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他可以在收取人們的小麥后,正大光明地欠別人錢,等他把收來的小麥轉手一賣,在還清別人的賬之后,自己也贏得了利潤。用守平的話說:“這叫空手套白狼。”
人們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還要賣給他呢?首先他們不知道永新這些商販會把小麥賣到哪去,即使知道了,可畢竟太遠,家里沒有專門拉運送小麥的大型貨車。二是永新依靠著父親這些年在鄉里的名氣還有大哥永成左右逢源的本領,人們愿意相信他。“賣給誰不是賣,直到年根上拿到錢就行唄。”樸實的農民們就是這樣,總是容易對熟悉的人充滿著不可思議的信任。
六月份的夏季,天氣逐漸炎熱起來。金黃色的小麥張牙舞爪地支撐著鋒利的長刺,膨脹著黃色外衣內飽滿的麥粒,在熱氣騰騰的陽光下微微作響,掀動著一陣陣下雨般透徹的麥浪。村子里自從永新賣掉自家那臺老舊生銹的收割機后,德生,德良兩兄弟,還有他們的堂兄弟學材分別買了一臺全新的收割機,盡管他們因為上輩子的恩怨免不了會在生意上有些分歧和矛盾,基本上還是沒有影響到全村收小麥的進程。
收割機代替了用鐮刀一把把去割的手工作業,生產率大大提升。學材這個男人可以說是他那個家族的一股清流,個性開朗的他,完全擺脫了兄弟幾個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缺陷,而是像村子里其他人那樣和街坊鄰居說說笑笑。所以當他家買了小麥打粒機后,都愿意到他家去租用來用。打粒機嘈雜的聲響從東面一直響到西邊,最后在南邊停留的最久。本來需要一個月的收獲工程,結果在這些機械的幫助下,半個月就已經完工。
村子里的人們都把打下來的小麥拉到南邊的公路上去曬,炙熱的柏油路平整光滑,好曬又好收,一時就成為了人們爭相競爭的寶地。甚至在小麥還沒有收割時,就已經有人提前半個月拿著磚頭,啤酒瓶走到柏油路路面放在自家畫的白線上。真是瘋狂!還好那幾年村子里的人們還只是摩托車居多,如果像后來每家每戶為了娶親和做生意都有至少一輛汽車,那條被晾曬的小麥占據了半壁江山的馬路一定走不通了。
小麥曬干后,他們就地賣給永新,記好帳目也不急著要錢,畢竟永新也拿不出那么多。
第一次收小麥就收了十萬斤,永新家坐落在泥土地上面的寬闊麥廠瞬間小的可憐,很多麥子從高高的麥堆上面滑落到圍欄之外,永新,鳳琴,嬉春他們不得不抄起鐵鍬一把把往上面兜。永成在鐵鍬兜過的地方,再用雙手把泥土里殘留的麥粒撿起來扔會谷倉。為此,永新還吵過他:“大哥,那一點就不要了,把多的地方整好就行了。”永新這種只看當前不顧長遠的風格不僅寒到了永成的心,也為他后來作其他生意時的失敗埋下了禍端。
十萬斤的小麥,按照當時的市價,他每斤可以賺得壹角伍分的差頭,十萬斤就可以賺得一萬五。而這只是他前五天收得的,等把麥廠騰過來地方,指不定又會收多少。當天夜里,借著明媚的月光,在所有人都進入夢想后,他獨自一人披著件長褂,站在露水漸重的麥堆前。就如多年以前守財第一次擁有了自家的土地后,夜晚用電燈照著谷倉里滿滿的屬于自己的麥堆那樣,身體會因為極度興奮而顫抖。小麥這種祖祖輩輩,在源遠流長的歷史長河里一直跟隨著人類成長,更準確的說,應該是人類跟隨著小麥的進步而繁衍不息,它們已經深埋在人類靈魂深處,血脈骨髓里。受到這種類似前生今世的鄉愁般的眷戀,永新竟然踩著如沙粒般不斷下滑的小麥十分沉著地爬到了如山的麥堆頂端。他一屁股坐在“山頂”上,雙眼漸漸模糊了。
整個麥季這片一百平方的圓形麥廠一共堆放過五十萬斤的小麥,其間遇到過幾次大雨,那些沒有來得及蓋上以及散落在圍欄外面的小麥在雨水的浸泡下發出白色的根須,長出綠色的幼苗。但這些只是龐大的工程中及其微小的一部分,永新賺得盆滿缽滿。麥季過后,他準備將麥廠進行擴建,并在地面用石灰和沙子攪拌后鋪上厚厚的水泥,原先露天的場地上搭上鐵皮棚,這樣就不怕天災的侵襲了。而且,他下一步打算,在秋收時大量收購玉米粒。
鳳琴在麥季過后坐上追尋丈夫的火車,恒悅跟著嬉春吃飯,夜晚時回到村里和父親一起居住。為了生意忙得不可開交的嬉春逐漸忘記了對于孩子們的管教,任他們在學校里自由發展。
恒悅似乎遺傳了那個他沒有見過的親身父親身上的流氓本性,每天都在想著招惹學校里的小女孩子。惱羞成怒的老師們對這個孩子也沒有辦法,當著永專的面抱怨:“你們村怎么凈出這一號人物?”
永專也是很難堪,只能低著頭和他們一起蒙羞:“這個,我也控制不了……能有啥辦法?”
是啊,一個每天只知道打架的傻強已經讓老師們頭疼,如今這個更加夸張的恒悅依靠著自己的少不更事在傳統道德上胡作非為,簡直是在挑戰著老師們的底線。對于這些,嬉春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侄子,只期望他能走得遠遠的。這樣的冷漠,又因為每天吃嬉春做的飯,恒悅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這個嘴巴厲害的嬸子了。
恒垚在小學時還算乖巧,畢竟那個時候嬉春有得是時間看著他。自從上了初中,兩個星期回家一次的住校生活給了他很大的自由。紅霞的兩個兒子梓翔,賀翔初中時因為一次群毆事件而被校方開除,休學后一直幫助母親在這所初中以及鎮上賣饅頭。當他們聽說自家的表弟在眼皮子底下受了欺負,當然是不答應的。
三女兒在十歲的時候便表現出了驚人的早熟氣質,她總是巧妙地避開眾人的視線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學著母親的樣子往內褲里塞上衛生棉,如一個已經熟諳青春期女人的模樣。平時還會偷用二姐琪琪的化妝品把自己的臉涂得一塌糊涂……她的詭異的性格引得嬉春的無限反感,甚至憎恨自己不該有這個小女兒。彤彤在這樣無愛的家庭里常常與孤獨為伴,獨自啃食著寂寞的時間。
金錢游戲正在取代著種地帶來的快樂,孩子們只能在自己的道路上獨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