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有意讓父皇賜婚。可母后卻頗為反對,也不知母后同父皇說了什么,后便不再讓我提及此事。
殿外素和正跌跌撞撞的走進來:“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我無奈的看著這個大大咧咧的丫頭,打趣道:“怎么了,什么事讓我們素和這般緊張!”
素和卻只是憐惜的看著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東西,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沒……也沒什么,奴婢想起送去浣衣院的衣服該好了,奴婢這就去取來!”
這丫頭是一貫藏不住心思的,我見她話落,便要落荒而逃,正想叫住她,就聽見殿外有細小的議論聲響起。
“聽說了嗎,西槿太子此次前來,正是為著要公主和親呢,”
“哪個公主!”
哪個公主?
還能有誰,前些年是為我,三年后亦是為我罷。
我收斂了心神正要出去,便聽到院中一道渾厚沙啞的聲音想起:“都不干活了,有空在這里亂嚼舌根,還敢編排主子,看我上奏公主仔細扒了你們的皮。”
李嬤嬤的話落,外面便不再有聲音響起。
我此刻腦海中便只存著和親之事,六妹妹不過才兩歲,哪里能和親,他分明就是沖著我來的,我不知獨自在屋內(nèi)站了多久,直到去浣衣院去取衣物回來的素和,將厚厚的披風(fēng)披在我的肩上。我這才回過神來。此時素和的神色確要比早些時候要平淡得多。我攏了攏身上的祥紋披風(fēng)。
就聽到素和關(guān)切地說道:“公主身子骨弱,可千萬要仔細著,若是感染了風(fēng)寒,可怎么好!”
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說道:“哪兒就這么嬌弱了,本宮雖自小身子骨弱,可到底也是習(xí)武的。”
夜里我正靠窗下看書,卻見一身便衣的父皇來到了我的宮中。只見父皇挑開門簾走了進來,許是我從前不曾細看,這才幾日不見父皇,竟覺著他蒼老了許多。我急忙倒了杯茶水放在父皇的面前。父皇只是淡淡的看了幾眼,不曾喝,隨后只聽見他說道:“三年前為父尚能夠隨你的性子,可這次……先不說你你已到了婚配的年紀(jì),但說是皇家公主的,前朝至今誰又真的能遂愿嫁與自己想嫁之人。”
我沉默良久哽咽道:“那……那日女兒請求父皇賜婚與南宮墨父皇為何不肯,莫不是料到了早有今日?”
父皇卻頗為惱怒道:“放肆!”
我努力抬起頭來看著父皇,見他滿目愁容,才四十不到的年紀(jì)便已經(jīng)雙鬢布滿雪色,心中難免不忍,可今日他既已父親的身份來同我詢問,我也只不過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罷了。便也壯著膽子說道:“女兒不敢放肆,只是爹爹今日既是以尋常父親的身份來同女兒說道,那女兒現(xiàn)下也不過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罷了。”
只見父皇沉默良久,才笑得苦澀地笑了笑。
“尋常人家都女子尚且需要為著家族榮耀,嫁與自己不想嫁之人,父皇也不逼你,還有些時日足夠你想清楚。”
父皇說罷,便起身離開,宮門外響起高低起伏的聲音,是外頭守候的宮人們,正送父皇出去,我自也是知曉身在皇家的無奈之舉。
父皇走后,素和于素欣一同走了進來,我看著他們滿目擔(dān)憂的模樣,便也不好說什么,只道:“明日一早陪我出宮走走吧!”
次日一早,我去母后宮中回了母后,便換了一身常服坐著馬車出了宮。
我本想去普賢寺祈福,也為散心,才出城不久,我只覺周圍行人頗多,便挑開窗簾透過窗柩望去,正見三三兩兩的難民,朝京城而去。
只見他們面色枯黃,衣衫襤褸,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罪,才行至京中。我心中百感交集,便有些手腳無措的放下窗簾。
馬車又朝前走了幾里路,可我卻實在無心前往普賢寺,便對一旁替我拿果子蒲的素心道:“告訴小路子回去吧!”
馬車往回走,來到城內(nèi),我心中煩悶異常,便也不想在馬車里坐著,便吩咐小路子將車甘到公主府,而我則帶著素欣與素和在街邊走著。這些年我雖也住在公主府,可到底是不能出府游玩的,最多也只是進宮陪陪父皇母后,是以我對七里巷以外的地方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我送他出門求醫(yī)時的情景。
雖是可如今走到原本繁華的街道,如今確實人煙稀少。空曠的街邊備顯蒼涼之感。二月里倒春寒,還是冷得厲害。我雖穿得厚實,可素和與素欣卻不放心,拿著披風(fēng)為我系上,這才與我一同走在街上。
走著走著,就見面前有幾個婦人背著背簍,拿著耒耜,還有孩童在身邊圍繞著。我心中好奇便也跟著走了過去。一路來到城外,只見有許多農(nóng)婦正在林中挖著什么。
見我跟去,素欣留在我身邊,素和則上前問道:“大娘,怎么這么早就出來挖野菜了。”
素和雖說是自小在宮中長大的,可還從前也是因為家中貧窮,實在養(yǎng)不活孩子才將她送到了宮中。
不高不低的聲音從那大娘口中傳來。我抬頭望去,只見她上下大連打量著素和,隨后便苦著臉說道:“小姑娘,這你就不懂了,如今北疆猖獗。戰(zhàn)事不斷,若是不早些準(zhǔn)備些野菜配著糙米烙些菜餅子吃。這糧食啊還夠吃上好些時候咧!”
我聽著大娘的話,心中很不是滋味,若是國富民強,百姓自然安居樂業(yè)。后又聽到那大娘問道:“我瞧這小姑娘穿得雖樸素,可料子也看著不差,你們總不是來挖野菜的吧。”
素和確笑著說道:“不是,是因為我東家是做藥材生意的,我們家小姐看到這么多人背著背籮,想著若是遇到好藥材也可采買些。”
我早早地便看見了一個小姑娘手中的敗醬草便也笑著走到小姑娘身邊說道:“是啊,大娘,若是你們挖到這種敗醬草都可拿到回春藥鋪去賣。”
那大娘一直愁著的臉色也有了笑容,只見說道:“到底是開藥鋪的,說個野菜名兒都說得這么好聽。我們啊都叫它天香菜。”
一旁挖野菜的婦人孩童們也都紛紛圍過來,將手指的野菜遞到我跟前問我這些個野菜算不算藥材。
我認真地看了看他們手中的藥材,發(fā)現(xiàn)只有幾樣是能入藥的,便也一一告知了他們,又告訴他們這藥材要保存完好,根葉都有藥用。
眼看時辰不早了,我也就告辭了婦人們,回了宮中。
回到宮里已然是夜幕降臨之時,洗了澡又換了衣裙,晚膳過后打聽得知父皇還在處理政務(wù),便從小廚房溫?zé)崍誦┲啵土訴^去。來到琮華宮外,見父皇身邊的裴德寍卻在外頭候著,見我來急忙行禮道:“公主殿下!”
我見他眉頭緊鎖,想來父皇定有煩心事,我正要上前,卻見他悄聲地擋在我的面前說道:“公主殿下,如今皇上正為公主殿下之事困擾,若是公主為了和親之事兒而來,老奴勸公主還是先回去吧!”
我淡淡一笑說道:“多謝裴公公告知,只是本宮聽聞父皇一日不曾用膳,特命小廚房做了些流食,若是父皇吃好了,公公當(dāng)差自然自然也就當(dāng)好了。”
裴公公見我如此,也只好硬著頭皮上前通傳。在外等待傳召之時,我心中自是忐忑,好在很快裴德寍就帶著笑意走了出來道:“公主殿下,皇上請您進去呢!”
我頷首道謝,便提著食盒走了進去。遠遠地便見父皇看著折子,上面正是上奏力說我和親之事。我心中無奈,只得將粥和幾碟小菜放到不遠處的小幾上。
這才上前說道:“為著兒臣之事,讓父皇擔(dān)憂許久,是兒臣不孝,今日兒臣聽聞父皇一日不曾進食,特意讓小廚房做了幾道小菜,還請父皇保重身體才是。”
父皇這才起身來到小幾旁坐下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今日你來找父皇,可還有其他事情。”
我沉默片刻才來到父皇面前跪下說道:“女兒愿意和親!”
良久不曾聽到父皇說話,我抬頭時,正見他紅著眼眶,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又過了片刻,我才聽到父皇沉重中略帶哽咽的聲音自我頭上響起,父皇也伸手將我扶了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說道:“不愧是我們景家的女兒!”
我順著父皇的手起身,正要說什么,就見到神色匆忙的裴德寍從外走來。
“皇上,司馬大將軍求見!”
待我回到宮中不久,我和親的旨意也隨后傳入各宮。回宮后我稱身體不適,近幾日不便見客。便將自己鎖在屋內(nèi)。
我將屋內(nèi)伺候的人都攆了出去,獨自一人將南宮墨這些年送我的小玩意兒一一拿來了出來。雖不是珍貴的,卻是獨有的。接著便看到他那時送我的彼岸花玉佩,這玉佩雕刻栩栩如生,玉中水紋波動,愈發(fā)襯得這花像是活過來一樣。
我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收在懷中。隨后又將這些東西一一上了鎖,從此以后我與你便是陳年過往,各不相干了。
不知何時,我眼中已然布滿淚水,可我知道,如今北疆國虎視眈眈,東籬危在旦夕。我不能讓西瑾人看出我有一絲的不情愿。
一夜無話,我也知曉父皇將我和親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五,據(jù)說這是一個極好的黃道吉日。因出嫁之事自有內(nèi)務(wù)府操辦,我也不必呆在宮中繡什么嫁衣。
次日一早,我才起身,便有宮人來報,說是母后前來看我。
我知曉母后心中不好受,可為人子女,今后已然不能在跟前敬孝道,如今若是能好生照看著,已然不是易事。
聽見外面內(nèi)官的傳話,我正要起身行禮,就被母后一把抱入懷中。我抱著母后,只覺她的身子愈發(fā)單薄了。
抬頭望去,只見她眼下烏青,定然是一夜無眠。我心中疼惜,卻又只得安慰道:“母后,前去和親是我自己的意思,父皇并不曾逼迫與我。”
隨知我話落,母后缺哭著說道:“是母后無能,竟不能護你在身邊,都說那西瑾是個冬日里異常寒冷,夏日里又炎熱異常之地,你又自小身子骨弱,最是熱不得也冷不得,母后還聽說那西瑾國的吃食與我們東籬更是大有異處。哪兒的衣料子也……”
我聽母后細數(shù)著西瑾的不是,鼻子卻越發(fā)酸澀,可如父皇旨意已下,而我也并不后悔我今日的決定。
我再開口安慰母后時,語氣中已然帶著哽咽。
“母后,西瑾雖說與我們東籬不同,可女兒自也不是吃虧的主兒,出嫁時,多帶些個廚子也就是了,至于穿的,女兒聽聞西瑾過盛產(chǎn)暖緞,自不會冷著我。”
我與母后說了許多體己話,我回公主府之際,便順便去了五弟的宸王府。
夜里王府內(nèi)很是安靜,卻不會叫人感覺害怕,踏進門時,我只覺屋內(nèi)有著別樣的清香,進門一看見五弟正在畫著什么。見我來急忙用宣紙蓋上。
我來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說道:“宸兒這是畫什么呢,竟這樣出神,連我來了也不曾發(fā)覺。”
景末宸則含笑著說道:“大皇姐深夜來找我,難道就是為了看我畫什么不曾。”
我無奈的笑了笑,將手中裝有玉佩的匣子遞給了他,說道:“這匣子還請五弟替我轉(zhuǎn)交給他。”
景末宸卻并未接過,只是面色沉重的說道:“皇姐何故要我來做這個惡人,既然皇姐已然決定和親,就應(yīng)該當(dāng)面與他說個明白才是。”
我將匣子放在小幾上,略帶苦澀的笑了笑:“我何嘗不想與他共白頭,可食君俸祿尚且忠君之事,何況我身為皇家公主,為國安康,為民謀福,本就是我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也是我的義務(wù)。”
景末宸卻說道:“大皇姐大義凌然自然是我們皇家的表率,可若與北疆起戰(zhàn)事,我自當(dāng)披甲迎敵,我們東籬國的男子何曾畏懼過。哪兒又需要皇姐你去和親。”
我知曉他的意思,可若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