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說阿爹在跟二姐說什么啊?還單獨留下二姐,搞得神神秘秘的。”朝陽坐在大姐閣內的妝奩前,啃著蜜桃,看著銅鏡里老嬤嬤“整頓”自己的樣子,邊嚼邊問,一點不顧及形象,有的桃子渣說話同時掉在了朝陽新換的衣服上。
側臥在軟榻上的白殷月并未抬頭,繼續翻閱著手中的書卷,淡淡開口道:“大抵是在跟光瑩說她的婚嫁之事。”隨后放下手中的書,緩緩走到朝陽身后,微微拂手,示意服侍朝陽梳妝的嬤嬤讓她退下,后又仔細選了跟釵子插在朝陽發上,輕輕挪動朝陽的腦袋,在銅鏡中認真查看有沒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繼續道:“你個小丫頭懂什么。”
“阿姐,我都十六了!”朝陽聽后,腦袋掙脫開大姐的手,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撅嘴看著她。
殷月看到朝陽這般模樣,不禁覺得好笑,她嘴角微微勾起,纖白細嫩的手捏著朝陽的鼻子,稍用力的左右小拽著她的鼻尖:“你個臭丫頭,敢跟你阿姐頂嘴。”嘴上這么說,其實她知道朝陽十六也不小了,但在她心里,小朝陽永遠是她長不大的妹妹,總想著要保護她。
等降紫軒內一切都收拾好,已是酉時,白府外的馬車還有一眾下人已經準備好進宮的行程,待戌時赴宴。
“來,轉一圈,阿姐看看。”殷月扶起朝陽,讓她原地轉一圈,精心打扮了那么久,總得看看成果吧。
“哦。”朝陽對于穿著打扮向來不是很上心,自己喜歡就好了,畢竟這次要去皇宮,肯定要聽阿姐的話,該穿啥穿啥,好好打扮一番。
只見朝陽一身淡紫羅裙,腰間用月白絲軟煙羅系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墨色秀發輕輕挽起,斜插一支珍珠翠簪,低調奢華,襯得肌膚更是晶瑩如玉。
臉上卻未施粉黛,原因就是這小巧精致,朱唇不點而紅,峨眉不掃而黛的小臉蛋兒根本不需要。
不過……大姐微微抿唇,隨后點了點頭,將妝奩上的胭脂取出,放在手中,打開蓋子,玉手沾了些顏料,翹起蘭花指,給朝陽額頭上點了一抹紅。
“真好看。”殷月拂袖輕笑,這小朝陽打扮起來,倒是那么個事兒,尤其是點了這一抹紅,就跟天上的玉兔兒似的。
“阿姐!”朝陽轉身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臉色頓時通紅,立馬捂住額頭,幽怨的看著大姐道:“阿姐,小孩子才點額紅呢。我都多大了。”
“誰說這叫點額紅,你現在大了,小時候才叫點額紅,現在這一抹紅啊,叫花鈿。多好看啊,手放下來,別再給蹭花了。”
“真的……好看?”朝陽半信不疑的看著自己的長姐。
“真的!還有,記住阿姐跟你說的,進了宮,可要守規矩,言行舉止都要注意,一定要穩妥,不可像在府里一樣調皮耍賴,還有一定要跟著我和你二姐,到了殿內是分男席和女席的,爹不會和咱們在一起,你要跟緊我和你二姐,千萬別瞎跑,沖撞了宮內哪位貴人,可就麻煩了。”倒是沒那么嚴重,畢竟父親身在高位,手握兵權,即使沖撞了誰,也都要看在父親的顏面上敬三分,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好事,多注意也是應該的。這些話已經跟朝陽說不下三遍了,自己都聽著心煩,希望她可以多少記著點兒。
“知道啦,知道啦,朝陽肯定乖乖聽話,咱們去找二姐吧!”朝陽再也坐不住了,就這身打扮折騰了她一下午,現在只想出去透透氣,伸伸懶腰。
“嗯。”殷月算了算時間,想必此刻光瑩已經回到香榭軒內,便吩咐下人去兩件貂絨大氅過來。
二人在路上碰到了急匆匆趕來的邱盈,邱盈是三小姐的貼身丫鬟,從小一起長大,關系親密,朝陽一直拿她當好姐妹看待。
邱盈面容姣好,柳眉微微上挑,襯得一雙眼睛流盼嫵媚,秀挺的翹鼻上膩出些許細漢,玉腮也微微泛紅,嬌艷欲滴的唇瓣微張,輕喘著氣,剛剛跑來實在太急了,現在心跳跳的厲害。如玉脂般的雪肌也白里透紅奇美無比,身材嬌小,楚楚可人。
“小姐,你跑哪去了,害得奴婢好找啊。”邱盈從晌午過后,就沒看到三小姐,問那些小丫鬟她們也不知道,心里著急,便自己出來找,一直找到現在。
“我———”朝陽正準備解釋,卻被大姐打斷:“跟一個奴婢有什么好解釋的?”殷月緩緩走到邱盈面前,冰冷的眼神看著邱盈:“我記得你是三小姐的貼身丫鬟,小姐在哪兒你都不知道,還好意思跑到這里來質問主子?還有,當初禮儀嬤嬤沒有告訴你,見到主子要先行禮么?上來就開口嚷嚷,誰給你的膽子!”
邱盈這才意識到剛剛的舉動有多荒唐,背后發涼,全身冷汗直出,立刻跪下,膝蓋重重的磕在地上,不安的看向地面不敢抬頭:“奴婢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求大小姐饒過奴婢。”
“放心,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畢竟你是陽兒的貼身丫鬟,只是讓人再教教你如何侍奉主子。”隨后,她給站在身后的元彤使了個眼色,元彤向來伶俐,與主子一直十分默契,馬上領會到了其中的意思。
元彤向前跨出幾步,站到邱盈面前,左手抬起她的下巴,右手舉高,這是要給她幾個耳光才能長記性。
就在元彤手要落下的那一刻,邱盈閉上了眼睛,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哽咽出聲,然而那一巴掌許久沒有落下,她再次睜開眼角,只見三小姐持住了元彤準備落在她臉上的右手,并且狠狠甩開。
朝陽轉過身子,看向自己的大姐,她知道大姐的溫柔很有限,有限到只對阿爹,二姐還有她好,但她實在不能看著邱盈被罰:“阿姐,你別責罰邱盈了,這件事情,要怪就怪我,是我讓邱盈平日里不要與我有主仆之分,她今日也定是找不到我,所以心里著急才這樣的,大姐就別怪她了。”
白殷月聽后冷哼一聲,吩咐身旁兩個壯實的嬤嬤擒住朝陽:“你們兩個給我聽著,一會不管三小姐怎么掙扎,說什么都不許放開她,誰要是敢放手,就自己去領三十大板。”
“是!”兩位嬤嬤看了看彼此的臉,此刻二人心中亦是無比緊張,吞了吞口水,向三小姐走去,雖然三小姐身份尊貴,但這是大小姐下達的指令,她們做下人的不敢不從,更何況,這些年白府的事務一直是大小姐掌管,大小姐的手段……她們可是親眼領略過的。
“阿姐!”朝陽是會點拳腳功夫,奈何兩個胖嬤嬤力氣出奇的大,即使是一個成年男子恐怕也難以脫身。所以只好嘴上喊著阿姐,想要阻止她這么做。
“動手。”白殷月不再理會朝陽,徑直走到廊亭的石椅上座下,品著下人備好的茶水,平靜的看著眼前的場景。
元彤繼續做著沒做完的工作,邱盈內心已然絕望,完了,這次三小姐也救不了自己了,希望元彤姐姐可以下手輕點兒……
“啪!”然而事情并沒有向邱盈想象的樣子發展,清脆的聲音一聲一聲落在每個人的耳朵里,元彤打她耳光的力道很大,邱盈的臉已經紅腫起來,本就細嫩的臉蛋兒,此事紅血絲布滿臉頰,嘴角微微滲出些許鮮血,甚至元彤自己的手掌心都打出了白印子。
“別打了!元彤你住手!你們兩個老媽子放開我!”
一邊是邱盈被掌嘴的聲音,一邊是朝陽掙扎的吵鬧聲,白殷月并不做理會,繼續品著茶,偶爾逗逗眷在籠子的鳥兒。
“大姐,這……”白光瑩也準備去找她們二人,沒想到在廊亭內碰上了,眼前的場景讓她心生疑惑,朝陽被兩個嬤嬤制住,還有這邱盈不是朝陽的大丫鬟嗎,是犯了什么錯才被這樣狠狠地掌嘴。
“你來了?我們正準備去找你呢,誰知道路上遇到這個沖撞主子的東西,朝陽不懂事,我這個做長姐的,定要幫她好好管教管教下人。”她放下手中茶盞,看著緩緩走來的光瑩,二妹向來心軟,這不,一臉心疼的看著朝陽想要為她求情:“大姐,要不先放了朝陽吧,而且我看這丫頭都要暈過去了,待會怎么跟著主子們一起赴宴啊。”前往宮中宴席是要帶一兩個下人一同前往的,基本都是貼身丫鬟或者侍衛,以免不時之需。
“她也配。”殷月白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邱盈,拍了拍手,元彤便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面無表情的站到邱盈身側。殷月端起桌面上的茶盞,緩緩起身,走到了邱盈面前,將已經涼了的茶全數灑在邱盈的頭頂,濃密的黑發被打濕,茶葉順著茶水貼在了邱盈的臉上,有的落在了傷口處,邱盈疼得哆嗦,嘴里卻不敢吐出一個字。
“如果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打你幾個耳光這么簡單了,現在,去整理好自己,把臉上的印子給我蓋住,待會赴宴,要跟平常無異,懂了么?”再有下次就要割了她的舌頭,白殷月這么想著,卻沒再說什么,畢竟下人就是下人,沒什么好說的,再有下次,直接做了就好。
邱盈連忙點頭,看了一眼幫自己求情的三小姐,內心感激,但一刻也不敢在廊亭內逗留,便提起裙子灰溜溜的跑回依蘭軒的西院捯飭自己。
“放了三小姐,你們兩個退下吧。”待邱盈離開自己的視線,殷月終于讓兩個嬤嬤放了朝陽。
朝陽這才松了口氣,活動活動肩膀,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那兩個嬤嬤力道大,自己又拼命掙脫,弄得被掐住的地方又酸又痛。眼神幽怨的看向大姐:“大姐,至于這么做嗎?你好狠的心腸啊。”
“陽兒,怎么跟你大姐說話呢。”光瑩怕朝陽的口無遮掩再次激怒大姐,立馬勸阻這個傻丫頭。
“無妨,我的確鐵石心腸,朝陽,人總會長大,成長會讓你知道阿姐今日的做法是正確的。”她保護朝陽的方式,就是在她成長的路上,做一些榜樣,她總感覺以朝陽的性子,總有一天會害了她。
在后來的日子里,朝陽真真切切體會到了大姐今日對她所言,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朝陽不理解她長姐的話,也不想再思考,現在她滿腦子都是邱盈的傷勢,扭頭就往自己的依蘭軒趕去。
“這丫頭,怎么還往回跑,馬上就該赴宴了,想必父親已在府外等候我們。”白光瑩皺起秀眉,望著朝陽遠去的身影,心下微微擔心。
“我們先行一步,不用管她,到了時辰她自己會過來的。”就朝陽那點小心思她白殷月是在了解不過的,朝陽貪吃,小時候突感風寒,嗓子疼得不得了,只能喝粥,半夜聽說小廚房里有桂花糕,便一個人熱著腦袋偷偷跑去偷吃,最后被人發現,可叫爹好一頓收拾。
待大小姐與二小姐離開廊亭后,負責打掃地上枯葉的幾個小丫鬟湊到了一起,神采各異,她們知道這幾天又有八卦可以供她們開心了。
“哎,你說邱盈姐姐的臉會不會留疤啊,我看打的挺狠的。”
“哼,天生一副狐媚子臉,留疤也活該。”
“邱盈除了長的漂亮,也沒什么特別的,憑什么她能當三小姐的大丫鬟,我們卻在這里打掃枯葉。”
“別抱怨了,待會讓看管這里的嬤嬤看見我們這樣,定說我們又在偷懶,快各干各自的吧。”
依蘭軒西院兒內,邱盈換好新的衣服,將一頭濃密的墨發散開,從后院井里打出一些冰涼的井水倒在鐵盆內,坐在一塊兒大石頭上,清洗著自己的頭發,冬日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冰冷的井水,冰冷的鐵盆,冰冷的大石頭,還有這后院一片雜草叢生的景象,都讓她無比心寒。
搓揉頭發的手,本就因為這井水,凍的通紅,偏偏幾陣陰風吹過,她感覺手指僵硬,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眼眶微紅,輕咬下嘴唇,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本來臉上的紅腫就很明顯了,待會還要隨小姐進宮,定不能再讓眼睛也跟著腫起來。
清理好頭發上的茶水和茶葉后,邱盈哆哆嗦嗦的提著鐵盆走回西院,一路的冷風,把她的濕法差不多也吹干了,打開門后,只見三小姐焦急的再院內等著她:“小姐,您怎么來了?”
“我來看你啊,你快坐下,剛剛大姐身邊的元彤給你拿來了一瓶藥膏,說是可以立刻消腫的,我給你上藥。”朝陽見到雙頰紅腫的邱盈,不禁吸了口冷氣,心里心疼又難過,在她心里,邱盈一直是她的好朋友。
“小姐,我沒事,我自己來就好了。”邱盈被三小姐拉到床榻上坐下,正當朝陽準備拿起藥膏為她上藥時,她陡然響起大小姐的話,背后又是一陣冷冽,連忙搶過藥膏,自己一頓涂抹。
涂抹過后,邱盈感到臉上微微有些刺痛外,并沒有別的感覺,只不過,這藥膏有股淡淡的香氣,很詭異的味道,倒是三小姐,指著自己的臉,驚奇的說道:“好神奇,邱盈你的臉居然恢復了,跟之前沒什么區別。”
邱盈聽后也是萬般欣喜,拿出床頭的銅鏡看了看,果真與之前無異,反而像上了層淡淡的胭脂,讓人賞心悅目。
“邱盈,今日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但我不希望你以后都跟我生疏了,咱們還是好朋友對嗎?”朝陽站在邱盈面前,牽起她凍紅的手,眼神渴望的看著她。
邱盈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感動,她不知道為什么三小姐會這么想,她從小就跟在小姐身邊服侍,小姐待她好,把她當做朋友看待,她都知道也深深感恩著,她也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個下人。不過三小姐今日舉動,如烈日驕陽般溫暖著她的心:“小姐,您是天下最好的小姐,您待邱盈如此好,又何來生份只說呢?”
“邱盈……”朝陽本想與邱盈感慨一番,突然想到馬上到了赴宴的時辰,拍了拍腦袋,拉起邱盈,往外奔去。
當朝陽上了馬車,已是戌時,夜空璀璨,晚風寒涼,她掀起馬車側窗的簾子,看著京城的繁華樣貌,西涼的京城叫做不夜城,即使到了丑時依舊燈火通明,兩旁都是高大的城樓,城樓內是各種各樣的商鋪,酒肆,客寨,城樓下是形形色色的路人,車馬和攤位,城樓下的貓狗都肥頭大耳的,有的繼續尋覓著食物,有的癱在地上睡懶覺,有時會被大更的鑼生驚醒。
朝陽深深吸了口氣,鼻頭都被冷風吹紅,也不介意,她很喜歡這種氣氛,繁榮熱鬧的京城總會讓她深深迷戀著。
馬車一路前行,她和大姐二姐承同一輛馬車,爹單獨承一輛馬車,邱盈她們幾個大丫鬟在最后一輛馬中,為了確保安全,白府派了幾個侍衛騎馬隨行。
前方,便是巍峨浩蕩的皇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