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早春的微風尚帶著些許的寒意,卷過幾片櫻花的花瓣,飛舞著飄過院中二人的身前。
現在是二月上旬,蕭炎抬眼望向延伸到院內的櫻花樹枝條,其枝丫上花呈吊鐘狀,宛若一個個串著的長鈴般,又仿佛佳人無聲的笑語。
蕭炎楞了一下,似乎直到現在才注意起這株在這扎根了許多年,亦陪伴了自己許多年的櫻花樹這樣的美,隨即眼睛里不經意地透出幾分的回憶的神色,他還記得,這種櫻花應該是叫寒緋櫻,花季很早。
然后,他回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個有些滄桑的身影。不過短短幾年,光陰便在父親身上留下來濃重的痕跡,鬢白了,眼角也皺了。
微風慢慢地吹過,在這座不起眼的小小庭院里,蕭炎與蕭戰,一人坐著,另一人站著。兩人的互相對視,然后,相顧無言。氣氛一時變得有些讓人不安與復雜。
沉默持續了許久,最終,蕭戰還是忍不住想開口說些什么,可大概是因為想到了什么,一張嘴原來想說的話就變成了——“你還好嗎?”
“我一直是很好的?!笔捬鬃⒁曋赣H的眼睛,徐徐地說道,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是嗎?!笔拺饑@了一口氣。他本就是個不擅長表達感情的人,這種情況、這種場合,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于是,院子便又恢復了寂靜。
半晌,蕭戰似乎想起來了原本的目的,他的臉色不復剛才的失落與復雜,重新變成原來的模樣。只見他的眉目皺起,臉上神情有幾分嚴肅,緩緩開口:“一周后,帝都納蘭家族的嫡系長女納蘭嫣然要來烏坦城?!?p> 蕭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父親。他心說就算那個納蘭嫣然要來,又關我什么事?
蕭戰仿佛看穿了蕭炎所想的,又開口說:“納蘭嫣然,是你的未婚妻?!?p> “未婚…妻?”蕭炎不解地說道。
他有未婚妻嗎?應該是沒有的吧。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的祖父與納蘭家的族長納蘭桀是至交,二人的感情深厚無比。于是,你尚未見過面的祖父便在你還沒有出生之時與之訂下婚約。關于這門婚事,我也是前些日子收到納蘭家的消息,這才想起的?!笔拺鹁従彽亟忉尩?。
蕭炎的神色沒有一點的變化,就像這件事是對于他來說,沒有半點的影響一樣。確實,在蕭炎看來,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能影響到他。有婚事,退了便好。
至于女方的感受?嗯,他是從來不會想著這些的。
他從來不會在意他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樣,對自己崇拜也好,仇恨亦罷,他一直不太去理會。自己始終是他自己,并不會別人怎么看而就因此去改變什么。
而蕭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蕭炎的身上,看到自家孩子的不以為然,以其多年了解,便明白了其想法——蕭炎并沒有在意。
似乎是為了讓蕭炎重視一些,末了,蕭戰便補充了一句:“這婚事畢竟是你祖父訂下的,又事關兩個家族,我也不好插手去做什么。所以,這件事的關鍵還是在于你們兩個人的意愿和想法?!?p> “最好,還是顧忌一下兩家人的友誼”,說到這,蕭戰的語氣依舊平靜,“可若實在是不合心意、不喜歡,那就直接拒絕便好,不要委屈了自己,雖說他納蘭家是加瑪帝國的一流家族,但我蕭家,也沒那么弱?!?p> 短短幾句話,便透露出了蕭家的強勢以及蕭戰對蕭炎的關愛。
是啊,蕭家從來不是那么簡單。
而蕭戰能夠面色不改地說出這話,自然是有其底氣的。九年前,他是八星斗靈,九年后,他已是名副其實的五星斗王。
“好?!笔捬滋ь^看了眼蕭戰回答道。或許是蕭炎覺著有些麻煩的緣故,俊美至極的臉上變得有幾分不耐,連帶著語氣也頗有敷衍的意味。
是的,這件事雖然有些麻煩,但也只是一些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于是乎時光便重又在這座小院里寂靜下來。
晨曦的光很柔和,照在這對父子的臉上,便連著二人的神情也照清楚了。蕭戰凝視著蕭炎,似乎還想要說些什么,嘴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蕭戰還是走了。
蕭戰走的時候,蕭炎閉上了眼。
因為是閉著眼,所以蕭炎看不到,父親離去的背影莫名的多了些蕭瑟。而一直到蕭戰徹底離開他視線的那一刻,蕭炎還是沒有睜開眼。
不是蕭炎不在乎自己的父親,只是像蕭戰一般,他同樣不擅長表達對于他人的情感罷了。
也是,所謂情,便是世間最復雜的字眼。親情、愛情、友情無不令自己令他人歡喜悲傷,悠悠歲月以來,大多數人終究是不知,情之一字,到底喚作何解?
而蕭炎,他大概是知道的吧?
……………
因為在這個季節陽光很暖,歲月很好,所以與平時比起來蕭炎便睡得久了些。
直至晌午,他才睜開了眼。起身,蕭炎似有所感應的望向了遠處,對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小丫鬟說道:“出去一趟?!?p> “哦”,小丫鬟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應了一聲,然后才反應過來少爺說的話,驚訝地抬起頭,眼睛里滿是疑惑地說,“什么?”
“少爺,你要做什么?”小丫鬟有些不解。
自家少爺很懶,懶到一年才出這座小院幾次,然而現在竟然要主動出去,好奇怪。小丫鬟歪著頭,看著蕭炎心想道。
“出去,自然是去解決一些問題?!笔捬缀苁堑坏亻_口道。
“哦?!毙⊙诀呋貞悴辉僬f話。少爺竟然要主動出去,想來,應是很重要的吧。
確實,今年,蕭炎是第一次外出。
蕭炎望了眼陰郁的天空,推開院里的木門,緩緩地向外走去。
因為他置身于木門陰影駁雜之下,所以便有些看不清其臉上的表情,只有被微微吹起的長發緩緩地、靜謐地飄動,舞向未知的遠方。
就像是向從未有人到過的地方走去一般,此刻,蕭炎背影顯得格外的孤獨,仿佛一直以來都是他獨自一人,又仿佛,自始至終從沒有人真正走近到他的身邊。
小丫鬟楞了一下,然后呆呆地看著蕭炎。這一刻,她只覺得那個平日里雖有些冷淡,但待她極好的少爺,與自己的距離很遠很遠,宛若二人之間……隔了一整個世界。
是啊,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另一邊。
蕭炎慢慢地走在有些老舊斑駁的青石板上,眼神既平靜又讓人看不透。他外出,自然不是因為納蘭嫣然的事,這一次,他要去后山。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因很少外出的自己離開了小院的緣故,動靜便有些大。
因為蕭炎生得太好看,因為傳聞里蕭炎是蕭家年輕一輩中修為最高的人,又因為他很神秘幾乎不外出,還因為蕭炎的名氣在整個烏坦城都很大。所以,自然引人注目。
無論是路上所遇蕭家之人,還是在演武場、在藏經閣修煉的年輕一輩,亦或是往來于家族大廳的執事長老,第一眼便都注意到了蕭炎:
一頭及腰的銀發,一身素凈的白袍,面若無缺皎月,眸似流轉星辰,淡淡的眉微皺,薄薄的唇抿起,渾身上下到處透著出塵的氣質,讓人看上一眼,便再也忘不了。
好一個絕代風華的少年。
途經的人們望著蕭炎,有些呆滯,有些愛慕,有些嫉恨,有些不屑。但卻沒有一個人說些什么,也沒有一個人去跟他打招呼。
所有人都在注視他,同時下意識的所有人也在忽略他。大致是因為人們對于那些傳聞里的,又不與自己相干的事情一般只會好奇,卻不會去太過在意??偠灾?,蕭炎對于他們來說,也只是個有名的陌生人。
嗯,蕭炎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不會在意。所謂世間人,所謂世間情,他不了解,就像是別人也不了解他。夏蟲不可語冰,不外如是。
蕭炎忽視了四周的目光,好像不存在一樣,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后山。大道險且漫長,少有同行到最后,自己上路,更須專心,此去經年,忘卻乃自然之事,莫刻意記起,那般不美。
說到底,蕭炎是一個對人世間大多數人和事物都慵懶和冷漠的人,從頭至尾,他一直在做并且很擅長的事,只有修煉而已。可活得久了,便自然而然地明白一些道理,會做一些事情。
比如說,算計推演。
算全身的每一絲斗氣,怎樣才能以最小的力氣去殺一個人;算過去和未來,那些無人知曉的或是尚未可知的命運;算莫測的人心,試圖去讀懂每個人的愛恨糾葛以及歡喜憂傷。
也因此,有些事他總是知道的。
就像是那些麻煩的事、麻煩的人一般,蕭炎向來不去理會,可有時候不在意,并不代表著不明白。
他知道薰兒的身份并不簡單一樣,不管是兒時父親的刻意安排,還是她身邊那個隱藏起來的斗皇;他還知道,真正的蕭家不像所有人所想象的那樣,因為他在蕭府的地下,發現了一個驚人的、很了不起的陣法;他同樣知道,關于自己的母親,以及因為母親而悲傷的父親;他甚至知道在后山的樹林里有一枚不知什么時候遺留下來的戒指,里面有一個受損沉睡的靈魂和一團奇異的火。
對啊,關于這些事情,他是一直知道的,只是自始至終他不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