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藍血正在廚房料理意大利肉醬面的時候,冷阡陌走了進來。他俊朗的臉上滲著一滴一滴的汗珠,發梢有點濕濕的。
“沒騎單車嗎?”藍血回頭看了他一眼。
“拿去修了。”冷阡陌開始解開腰間的腰帶。
他走上樓,來到臥室中的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嘴唇上似乎開始有一些細軟細軟的茸毛了,每天都仿佛能夠聽到關節噌噌拔節的聲音。
他盤腿在條案前坐下,案前已經擺好了菜,豬扒、涼拌海蜇皮、香菇菜心、意大利肉醬面、蕃茄牛尾湯。
藍血將湯盛好遞給了冷阡陌,冷阡陌接過后默默地喝掉了。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有一位叔叔以后會來我們家吃飯,你是什么態度?”藍血斟酌著言辭說道。
“只要你沒意見就好。”冷阡陌淡淡地說道。
藍血笑著夾了一塊豬扒放在了冷阡陌的碗里,然后說:
“有時多一個朋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知道這樣會給你帶來很大的不便,但是,這個朋友我想幫幫他,人生在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莫非他身陷困境?”
“人都有難的時候,伸手幫一把何樂而不為,對不對?”
“可是我還是更喜歡東方教練,什么時候也讓他來我們家吃一餐飯?”冷阡陌一提到東方魄,滿眼的崇拜,整整六年了,他既像自己的兄長,又像自己的父親。
“那就周日吧,到時你約他一下。”藍血說道。
“你不覺得如果是你親自打電話給他,他會覺得更有誠意嗎?”冷阡陌反問道。
藍血愣了一下,很快她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她才想起,家中的餐具已經遠遠不夠了,看來是該添置的時候了。
“我去一趟超市,你要和我一起去嗎?”收拾完廚房后,藍血對著站在門口欣賞夜色的冷阡陌說道。
“走吧,我陪陪你!”冷阡陌朗聲地說道。
冷阡陌和藍血并排走在林蔭道上,他穿著一件白色的T裇,風把他的衣服吹得略略地膨脹起來,眼看著快要下雨了,難怪這個星期的天氣這么酷熱,看來是需要一場暴雨讓氣溫緩和下來。
經過MISU面包坊的時候,只見MISU一家人正坐在外面的方桌上用餐,遠遠地,MISU便爽朗地和她打著招呼:
“嗨,藍血,今天阡陌怎么有興致陪你一起走走啊?”
藍血走上前去,摸了摸他們可愛的小女兒茱麗葉的頭,她的頭發細軟金黃。MISU是法國人,她的先生是中國人,所以生出來的孩子都特別漂亮。
“去買點東西。”藍血笑著解釋道。這時冷阡陌很有禮貌地彎了彎腰對著這一家人打著招呼:“你們好!”
“阡陌哥哥,下次我去看你練跆拳道好不好?”這時他們的大女兒安娜跑過來揪著冷阡陌的衣服說道,她已經九歲,一雙藍色的眼睛發出熱切的光芒。
冷阡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時藍血說道:
“安娜,有時間你可以去我們家玩呀,也可以在我們家吃飯睡覺,好不好?”
這時他們一家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這倒弄得安娜有點不好意思了,她低聲嘟噥了一聲:
“人家就是喜歡阡陌哥哥嘛!”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純真,喜歡一個人會毫無顧忌地說出來,總是那樣的坦率和脫口而出。
剛走到拐角處,突然一陣狂風大作,周圍的樹被吹得歪七倒八,濃重的咸腥撲面而來。
“不好了,要下大雨了,我們趕緊回去吧,看這樣子這雨要下很大很久。”冷阡陌這時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藍血這時也轉過身,他們朝家的方向奔跑而去。
風劇烈地吹著,藍血感覺臉被刮得生疼,不知道為什么,在這種強烈的痛苦之中,她的心仿佛被蘇醒過來。也是這樣一個刮著狂風的炎炎夏日,她也在奔跑著,只是,那一次是她一個人,當大雨傾盆而下的時候,她根本分不清臉上流淌的是洶涌而下的淚水還是揮灑臉上的雨水,但是,她感覺到一種深刻的絕望,那是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絕望。只是哭過那次之后,她從此很少哭泣。
還沒到家時,雨就傾盆而下,看見雨水灑在藍血的頭上,冷阡陌脫下自己的T裇護住了她的頭,藍血一把奪下,替他套在了身上,她氣喘吁吁地說:
“沒事,快點跑!”藍血一把拉起冷阡陌的手,兩人在空曠的道路上狂奔起來。
到家后,兩人已經完全濕透,藍血對冷阡陌說:
“趕緊洗個熱水澡,當心感冒。”
洗完澡之后,藍血和冷阡陌同時來到了樓下。
“你那個要來吃飯的朋友是你的男朋友嗎?”冷阡陌用毛巾擦自己的頭發,門是開著的,一股腥氣飄了進來。
“不是,只是一個普通朋友而已,媽媽說過,要一輩子單身的。”藍血解釋道。
“其實你談一個男朋友也是挺好的一件事情,我一點都不反對。”冷阡陌看了一眼藍血。
“你不懂媽媽。有些事情等你長大之后就會明白的。”藍血盤腿坐了下來,她將手平攤著放在桌面上。
“為什么你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我的爸爸?別的男生都有爸爸,為什么我沒有?”冷阡陌的情緒微微有點激動。
“你這樣不是過得挺好的嗎?他在你的生命中缺席,這是上一輩子人的事情。為了讓你感受家庭的溫暖,我付出了比其他母親多出一倍的辛苦,這些你都能理解嗎?我們沒有必要糾纏一個與你生命無關的人,那樣毫無意義。”藍血的聲音提高了。
“可是,我想知道一下自己的父親是誰,難道這有錯嗎?”
藍血想沖口而出當初池淺是如何地背叛拋棄他們母子,可是她還是竭力地忍住了,她不想讓冷阡陌的內心留下任何的陰影。
“我們以后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了好不好?”藍血恢復了自己的理智,她冷靜地說道。“要學會放下!”
“如果你做到了放下,那么你就可以坦誠地開誠布公地跟我討論這件事情,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有權利知道所有的一切,它對我的成長只會有好處。如果你不把所有的一切告訴我,我怎么去分辨世間的善惡真假?”冷阡陌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他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他都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外面依然暴雨如注,有一種升煙的感覺。藍血走上前去,把門關上了,她轉過身一字一句地對冷阡陌說道:
“我撫育你十二年,不是讓你來和我討論關于父親這個話題的,如果沒有什么事情的話,早點回房休息,明天還要去道館。”
冷阡陌不解地看著藍血,他不明白為什么提到父親的時候,母親會是這樣一種態度,與平日溫婉柔和的她大不相同。可是,既然她不愿意說,也許有她的苦衷,他也不想再勉強。整整十二年,母親是如何把自己拉扯大,他歷歷在目,有些往事,一直烙印在他心底,怎能不感激母親的養育之情。
待冷阡陌回到房間之后,藍血走進了廚房,她從柜子中拿出面粉,準備和面醒面,用于第二天的北海道制作。在揉面團的時候,她用力地揉著,仿佛把那股勁全用在了面粉上,以此來發泄心中的那份悲苦和怨恨。
可是,很快地,她恢復了平靜,把和好的面放入碗中,用保鮮膜覆蓋好之后,放入了冰箱當中,天氣太炎熱了,東西很容易變質。
看看墻上的鐘,還不到十點,她在條案前盤腿坐下了,從壺中倒出一杯白開水,靜靜地喝了起來,這時,電話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鮮于行駿。電話響了很久,她一直沒接,沒有心情去和任何一個人說話,她只想靜靜地呆著。很顯然,冷阡陌對于鮮于行駿的到來抱著的是一種并不怎么歡迎的態度,他的內心除了東方魄,排斥任何一個異性靠近自己的母親。這是藍血最擔心的問題。
所以,她更加希望鮮于行駿能夠加入這個家庭中來,至少他可以打破冷阡陌的心理禁忌,要讓他知道,他的世界不只是一個母親一個東方魄,而他母親的世界也不只是一個他。
電話一直很固執地在響著,她按下免提鍵接了。
“這么晚打擾你是不是很不方便?”那頭的聲音中有一絲等了很久終于接聽到的焦慮外加一絲絲的膽怯。
藍血內心感到一種愧疚,一個外表看上去如此剛硬的男人,在面對一個女人的時候也會變得如此敏感和細膩。當一個人在意一個人的時候,往往內心是沒有那么多少底氣的,因為佛祖曰:愛生憂,愛生怖!
“沒事,剛剛有點事,沒聽到你的電話,不好意思!”藍血找了一個借口,她不想傷害任何人。
“明天我可以去你家吃飯嗎?冷阡陌是什么態度?”鮮于行駿問道。
“沒事,你來吧,他沒有反對。”藍血淡淡地說道。
“沒有見過他,說不定能一見如故呢。”鮮于行駿開著玩笑說道。
“那敢情好!”藍血被他逗笑了。
“我不能白在你們家吃飯,這樣,以后每個月我算伙食費兩千塊錢給你,我知道這點錢很少,因為你花在烹飪上的時間和精力遠遠不是用金錢能衡量的,但是,我只能略表心意。”鮮于行駿說道。
藍血一聽,笑著說:
“商人就是商人,做什么事情都明碼標價。伙食費你就不用交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永遠都不能在冷阡陌面前提父親二字,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一切都不是問題。”
“你誤會我了,我只是不想白吃一個女人的,這樣傳出去多不好,更何況無功不受祿啊。”鮮于行駿的男人氣概可容不得自己占女人的便宜。
藍血一聽,自己僵持下去可能會令鮮于行駿的顏面失去,于是她婉轉地說:
“既然這樣,我答應你。不過你只能在我這兒吃一年的飯,一年之后你必須離開。”
“為什么呢?”
“到時你就知道了。”
鮮于行駿放下電話,他自始至終覺得這個女人很神秘,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的事情,可是生命中能有一年的時間與這個女人和她那個傲岸的兒子在一起用餐,未嘗不是人生當中一件值得回味的事。
雨已經停了,窗戶上有流線型的雨滴緩緩地流下,他推開窗,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看來今晚可以不開空調了,就這樣開著窗對著風,靜靜地入眠。
他把手機的鬧鐘調到了六點半,從明天開始,他要堅持長跑。所有的人生都必須有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