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高二不會輕易換老師,尤其是主科的老師,尤其是在尖子班,但這只是一般情況。
高二下學期剛過了一個月,薛露凝班上就突然迎來了新的語文老師,原來的老師升成二班的班主任,或許是她忙不過來了。
新老師姓李,最大的特點就是很能說,尤其是在與課本無關的事情上。
他經常在課上滔滔不絕,講一些名人傳記,再恰如其分地插入鼓勵的雞湯,一堂課下來書上的內容沒過一行,年輕的同學們卻被雞血打得精神萬分,很是受了一些鼓舞。
他還鼓勵大家看課外書——其實就是課本上列的名著和名人傳記,他經常在自習課留出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的閱讀時間,還帶了自己的書給同學們傳閱。
當然該背的該講的他多少也會說一點,只是這種一邊打雞血一邊又似乎不很負責的教學方法,讓同學們私下花了更多的時間自學,所以成績整體而言竟然不算很難看。
其中當然也有受益者——比如薛露凝,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課堂上不用掩藏封面地看課外書。
她看《紅樓夢》看得如癡如醉,興致勃勃地在草稿紙上畫出大觀園的布局圖,想象美好的女孩子們在里面度過的那些歡樂時光;也看新出版的《百年孤獨》——是童磊送她的,看到那句“你憎恨他們,跟他們斗了那么久,最后卻變得跟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為代價。”時淚如雨下;擦干眼淚又看到《飄》,斯嘉麗也在自己破敗的土地上哭泣,但她會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然后繼續一步一個腳印做好自己能做的所有事。
她從這些虛擬故事中得到的力量遠遠大于老師每天打的雞血,所以至少從這點來說,換老師對她而言不算壞事。
時間在一個個故事間流逝,她抓緊機會在高三來臨前,多通過閱讀握住一些力量。
高二的暑假如同夏日熱浪般來勢洶洶,在薛露凝的記憶里,還沒有過這么熱的夏天。
往年的最高溫也就是三十度,家里兩面的窗戶打開,就會有一陣陣涼爽的穿堂風,這時候就顯出一點水泥地的好處,在地上灑水降溫很方便。
一旦入夜,逼人的熱氣就會逐漸消散,薛露凝躺在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風,拉過毛巾被的一角蓋好肚子,伴著微弱的蟬鳴和鳥叫聲沉沉睡去。
暑假本該如此。
但今年氣溫直沖三十五度,空氣變成凝固的熱墻,沒有風,即使在陰涼地坐一會兒都會出一身汗,晚上更是熱到睡不著,電風扇已經供不應求,只好在床上翻來覆去等到沒那么熱的時候才困到不行得睡著。
然而一旦太陽出來,夜晚存住的一點點涼氣又倏地消失不見,只能伴著一身黏膩的臭汗不情愿地醒來。
睡不好讓她的黑眼圈更重了。
這樣的日子沒能持續多久,因為薛露凝提前開學了,高三的學生提前半個月開學,校車湊不到足夠的人所以她只能和樂鸝騎自行車上學,聽上去更熱了。
兩人在路上無心聊天,只一味往陰涼里騎,并期待能有一場酣暢淋漓的風,甚至下雨也行,只要能讓這該死的空氣流動起來,什么都行。
期望沒能實現,倒是有意外的人出現。
薛露凝剛在車棚里放好車打算掏出小毛巾擦擦汗,樂鸝已經先走了,她找空位總是比自己厲害,反正到的算早,她也不急著去教室。
于是當毛廈劼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時,她第一反應是睡不好真影響腦子啊,你看這都出現幻覺了。
她轉過頭,看見一個穿著跟自己同款校服的高大身影正笑意吟吟地看著她。
薛露凝下意識伸手戳過去想試探對方是不是真實存在的,明明去了那么遠的地方的人,怎么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呢?
手指突然被人捉住,她覺得自己眼前一黑,一股熟悉的皂香味傳來。
“你怎么來了?”這個聲音聽上去很不高興,甚至帶了點戒備。
童磊站在她的身前,表情嚴肅地瞪著毛廈劼。
毛廈劼“撲哧”一聲笑了,這兩個人還跟從前一樣。
“我放暑假了,想回家看看,順便,也有些話想跟露凝說。”他不再叫她“凝凝”了。
“現在快上課了,我們課外活動的時候操場見吧,可以嗎?”他真誠的目光投向薛露凝,她還是一臉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童磊很想替她回答“沒什么好說的!”但還是忍住了,只是腳下挪動了一步,把她在身后擋得更嚴實了點。
預備鈴驟然響起,一下驚醒了呆滯的薛露凝,她先把手指從童磊已經有些潮濕的手心里抽出來,再輕輕“嗯”了一聲,又在離開的時候回頭對童磊說:“你稍微等會兒再進教室。”
童磊不情愿地“哦”了一聲,沒再理會毛廈劼,乖乖等了兩分鐘垂頭喪氣地去了教室。
下午兩節課薛露凝上得心不在焉,不專心的倒也不止她一個,童磊頻頻回頭看她,連任真都注意到了。
“你倆又吵架了?”課間的時候任真問她。
“誰?”薛露凝漫不經心地問。
“童磊啊!我看他上課的時候老往你這兒看,現在下課了也不來找你,你們一定有事兒。”任真說得有理有據。
“沒有啊。”
眼見沒有問出想要的答案,對方又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樣子,任真識趣地閉了嘴。
轉眼課外活動時間到了,但因為只有高三的學生在,學校里并沒有那么熱鬧。
薛露凝看向窗外,臨到頭突然猶豫起來。
她今天不是值日生,課外活動去操場玩挺正常,可是外面這么熱,她也不是愛運動的人,現在去操場是不是有點奇怪?但在車棚的時候明明答應了人家,這種天氣放鴿子也不太好吧?不過見了面又要說什么呢?她覺得自己想說的已經在那次聊天里說完了……
就在她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童磊走到她面前,塞給她一本書,攤開的那一頁貼著一張小紙條:去說清楚吧,別擔心。
他放下書就立即離開了,好像真的只是普普通通來還個書。
薛露凝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抱著那本書離開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