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朦朦朧朧，烏云夾帶著閃電在灰色的天空中化成一片黑海，小雨像哭泣的淚珠連綿不斷地低落地面。
“這破天氣，今天怎么上學？”莫莉坐在床邊，煩躁地看著滴答落在窗口的雨珠。
“叮叮叮”
莫莉打開手機，來電是母親。
猶豫不決的想法充斥整個頭腦，手機在手頭左右擺弄。
“為什么要接電話，她除了整天罵你，關心過你嗎？眼睛里除了成績，還有什么，你就是個屁！”
“可她是我母親，我的存在不就是得到她的認可嗎？”
莫莉的腦海中兩個聲音在蕩漾著。
風刮得響咧，吹落的葉子漂浮在空中，落在腐朽的泥巴上。
叮叮叮～
莫莉按下了接聽按鍵。
“在干嘛？”慵懶的女音傳來。
“沒做什么，今天下雨了。”莫莉小心翼翼地擺弄自己的指甲。
“今天上課嗎？”電話里傳來一聲哈欠。
“上晚自習。”
“在家學習了嗎？”
“學了一點。”
“嗯，上高中就好好學吧，我對你沒啥指望。”平和的話語如此地自然。
每個字，就如一把匕首刺進莫莉跳動的脈搏，無法呼吸，無法感受生命的存在。
外面的天線胡亂地纏繞在一起，外面裹著一層雨珠。
自尊的不服輸，不甘心在作祟，憑什么就可以否定我的一切。
莫莉想掛了電話，斷了這該死的自卑感與不甘感。
可骨子里透露著膽怯。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定局，自己如果反抗，母親又開始用那老一套的方法——斷了自己的生活費，來威脅自己。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學習的！”
勉勵自己，才不顯得如此難堪。
“你這句話，我都聽過好多次，你說你在那個垃圾學校，能學多厲害，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電話里那輕蔑的笑在證明莫莉就是個廢物。
雨還在下，滴答地打在落葉上，烏云陰郁地漂浮在灰色的天空上。
無聲的哭泣，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眼淚，可以帶走悲傷，委屈，不信任，也可以帶走自卑，不甘。
莫莉望著外面那片麥田，金色的麥浪，被風吹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麥浪左右搖晃，像即將要摔倒的老人。
眸子里的閃爍著的晶瑩淚珠，像大顆的寶石，滑過臉頰，低落在手中，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的水花。
不可以哭。
可是越忍住不哭，眼淚就越不爭氣地流得更多。
莫莉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不然又該來一頓冷嘲熱諷了吧。
她知道她恨這一切。
恨該死的成績，恨自己的無能，恨母親的刻薄挖苦，當然她也恨爸爸的冷眼旁觀。
沒人能幫她，人們也都如爸爸一樣只會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自己受著委屈，一副覺得自己看的很透徹的表情。
她忘不了。
忘不了，童年有段時間被母親父親照料，自己因為迷戀電視，作業沒寫完，母親讓自己跪在地板上，憤怒地拿衣架向自己走開。
“我會乖乖寫完作業的，求你別打我。”
恐懼充斥在每寸肌膚中，她被逼到墻角。
“我不打你，你能長記性嗎？”那美麗的臉頰，紅色的唇是如此地鮮艷奪目。
“求求你，我錯了。”
她用祈禱的手勢看著母親，身體蜷縮成一團，祈求的目光在等復著回答。
“不吃這套。”母親嫻熟地拿著衣架，衣架就像柳條在莫莉的身上留下長長的瀝痕。
“爸爸，爸爸，救救我！”她哭了，淚水洗刷著恐懼，兩只小手在不停著擦拭著自己涌出來的眼淚，可是還要去阻擋這帶來疼痛的衣架。
爸爸從廚房出來，旁觀這動人的畫面。
“爸爸，你別讓我媽媽打我了，我會乖乖聽話的，好嗎？”莫莉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樣，祈求著爸爸。
“要不，別，別打了～，是個意思就行了。”爸爸支支吾吾地對母親說。
“咱這一家什么時候你說的算了，不打狠點，她能長記性，你看你把她教育成什么樣子了？”母親瞪著父親。
父親不說話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母親手中的衣架，看著衣架落在莫莉身上，形成一道道紫色夾雜著紅色青色的色彩。
莫莉呆滯地看著地面，她多想有個救世主能夠救救自己，這個救世主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他能帶著自己逃離這個家。
母親打累了，氣喘吁吁地扔下衣架，進入洗手間。
莫莉抱成一團，看著自己身上的瀝青，混著血痕，可是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精神的痛苦遠大于肉體上的傷痕。
“身上這么多瀝青，什么時候能好呀？”父親扶自己起來。
淚水已經干了，但是臉蛋覺得緊繃繃的，像揉皺的白紙。
“下次早點寫完作業，不然還會挨打。”爸爸給莫莉遞了一杯熱水。
莫莉已經分不清這是真實的關懷還是包裹著的虛偽。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一陣眩暈，想安靜地躺在床上。
床是多么美好的事物。
睡著了，就可以忘掉痛苦，忘掉傷痕，忘掉冰冷旁觀的眼神。
她累了，眼淚什么也幫不了自己…
“你怎么不說話？啞巴了？”電話里疑惑的聲音在等待著響應。
“沒有不說話。”
她在響應著母親，強忍著哭泣，從嘴里憋出這幾個字。
聲音絕對不能顫抖，這是自己最后的尊嚴。
算不上迎合，討好，可是這又算什么呢？
自己從來沒有被看見過，表揚從來都是奢侈的愿望，更別提為自己買過什么東西了，自己穿的許多衣服也從來都是母親不要的。
她多想如其他的女孩在青春歲月里，可以有一件屬于自己的白色連衣裙，有一個疼愛的母親，有一個可以保護自己的父親。
可是這是幻想，一切都是假象。
她抱著枕頭，看著墻上的天花板，看著粉色的家具，看著飛進屋的小蟲子舞動著翅膀，在屋子中打轉成圈圈。
她沒有心情去顧及小蟲子，壓抑，痛苦吞噬了她的思緒，她感覺不到外界的存在，也體會不到自己的存在意義。
“就這樣吧，掛了吧，我也不想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電話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莫莉狠狠地把這該死的手機扔在床上，蒙著被子，放肆地讓任憑眼淚浸透枕頭，被子。
窩囊，自卑像蜘蛛網，網住了她的快樂記憶，自己仿佛掉進深淵，那是一個無底洞，沒有辦法逃離。
風刮地更猛烈了，窗戶滋滋地響，雷聲隆隆地刺痛耳膜。
我就這么不堪嗎？
憑什么因為沒考好的成績，就把自己的人格全盤否定？
憑什么我連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不甘，難過，壓抑，在心頭涌動。
哽咽，眼淚，床，是她唯一可以發泄的方式。
眼睛涌動的淚水順著眼尾流向兩旁，只有枕頭中間泛著干燥。
她翻了身，側躺在床上。
一旁的淚珠開始從眼角滑落在鼻頭，滑過嘴巴。
淚水是咸的。
大海中的海水能否有這么苦澀呢？
靜靜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憤怒，悲傷，委屈，沉浮在她的腦海。
可是又該恨什么？恨自己的窩囊還是母親的刻薄？
的確委屈，可是沒考好的成績不就擺在眼前嗎？
外面的烏云壓在房屋上，像一群黑色的惡魔，吞噬灰色的天空。
是我的原因。
是我成績不夠好，所以才會這樣。
是我不夠優秀，懂事，才會惹母親生氣。
她在找尋原因。
承認別人的過錯，如此艱難，那就索性地找自己身上的原因吧，給內心一個確實的答案。
莫莉沒有開燈，房間像黑匣子，黑暗，沉悶，陰郁得讓人窒息。
睡吧，睡著了，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也就沒有了悲傷，苦痛，自卑，愧疚，不甘。
床是如此地柔軟，像棉花糖一樣。
自己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帶著委屈，悲傷進入夢鄉，也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淚水打濕枕頭，被子。
可是這才是成長不是嗎？即使多么痛，依舊要在青春中行走，成長，哪怕所有人都放棄自己，可還是要抬起頭面對生活。
漆黑的生活，無休止的貶低，不也得咬著牙面對？
她伴著黑色的天空睡著了。
雨在滴答下個不停，像沒有盡頭……
從床上起來，已經中午了。
睡覺，真的能解決憂傷，莫莉已經忍住了哭泣，也不再哽咽了。
走到鏡子旁，望著疲憊的自己。
兩個眼睛浮腫，像兩個紅桃子。
鼻子紅彤彤的，淚水已經干了，只剩下眼角充斥著小顆淚珠。
兩個手指抹去眼角的淚珠，從僵硬的面頰擠出一絲微笑。
她要堅強，她不愿讓別人，哪怕自己的親人看到一丁點自己的不堪。
大步地走下樓，像流星。
“怎么起來這么晚，叫你起來吃飯，也沒人回應。”奶奶抱怨地切著手中的菜。
“睡得太香了，我沒聽見。”莫莉偽裝了自己的情緒，打開洗手間的門。
打開水龍頭。
水流穿過指間，像一條小魚在親吻指間。
雙手把水棒起，連著劉海一同浸濕。
一次兩次三次…
她要沖洗掉那張喪的臉，她要沖洗掉陰郁。
那毛巾擦干自己的臉頰。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清爽許多。
從洗手間走出來。
安晨盤坐在沙發看電視。
“姐，你眼睛有點腫，怎么了？”
這個模樣和平時安晨記憶的不同，眼神迷離，空洞。
“沒什么，我昨天沒睡好！”
她不愿弟弟看出她的悲傷，極力地隱藏自己的情緒，從面頰擠出一絲笑意。
“你以后別玩這么晚的手機，你眼睛都腫了。”
安晨相信了姐姐的話，他關心姐姐的身體。
“你今天去哪玩了。一上午也沒見你上樓？”莫莉岔開了話題。
“我去找隔壁阿輝玩了，瞧我贏來的卡片。”
卡片游戲是安晨這樣的男孩最喜歡的游戲，把紙盒折疊成長方形簡稱卡片，一個人把卡片放在地面上，另一個人用卡片擊打地面上的卡片，如果誰擊翻了地面的卡片，那么這個卡片就屬于誰。
安晨興奮地掏出一沓卡片，他渴望向姐姐炫耀他的戰績，想因此獲得表揚。
“很棒！等下次我回來，你也教我玩。”
她摸了一下安晨的腦袋，安晨是多么的可愛，天真，她沖安晨笑了笑。
“好。我要想想怎么教你～”
受到表揚的安晨開心極了，受到姐姐的認可是極大的鼓勵。
奶奶除了和爸媽打電話表揚我，其他時候從來沒有表揚過我，不像姐姐，不管我做得怎么樣，姐姐總是表揚我。
安晨開心的露出了笑容。
莫莉坐在安晨身邊，把自己抱成一小團。
“看電視吧。”
她今天格外地疲憊，她不想說話，多說一句話，就會覺得很吃力。
“好。”
安晨看著盯著電視的姐姐，以為姐姐想看電視，就不再說話了。
客廳的燈明朗閃爍，在黑色的天空中像一顆明亮的星星。
她只想盯著眼前的多彩畫面，雖然自己也沒有心情去品味劇情，可是總比胡思亂想舒服得多。
大腦一片空白，呆呆的靜靜地就這樣坐在這，化成一幅石像也心甘情愿。
吃完飯。
莫莉收拾好東西，又呆坐在椅子上。
雨下的小了，像割不斷的琴弦，連接著天空與大地，烏云離開了，天空恢復了灰色。
“莫莉，今天下雨，帶把傘，還有再穿個外套。”
奶奶很關心莫莉，她眼中的莫莉是個很聽話懂事的小女孩，這些年，沒有任性過，沒有向自己提出過無理的要求。
可是，莫莉越懂事越聽話，奶奶的內心越不安，這種不安就像破碎的玻璃，在某個深夜突然刺進她的回憶里，在內心留下深深的愧疚。
莫莉背負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成熟。
電視的畫面不停地閃現著，電視傳來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客廳。
“好，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你也要好好照顧好自己身體。”
莫莉又是一貫的露出微笑，像一道彩虹掛在臉頰。
莫莉知道，奶奶是這個世界唯一不求回報，溫暖自己的人，她不愿意給奶奶添麻煩，況且奶奶這幾年身體也不太好，自己更應該照顧奶奶的情緒。
莫莉提著行李，撐開傘，走出了家門。
奶奶和弟弟站在門口目送她。
“進屋吧，太冷了。”
莫莉忍住悲傷，溫暖就是如此短暫，淚珠在眼中打轉。
她走的不遠，扭頭卻發現弟弟和奶奶依舊站在門口，望著自己。
她看到奶奶枯皺的臉頰滑過兩滴透明的淚珠，奶奶扯著圍裙擦著眼淚。
奶奶心疼自己，如今一走就是一個月，莫莉自從待在自己身邊，從來沒有離開自己這么久。
舍不得。
她再次擺擺手，咬緊牙，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愿在見到那副畫面，她怕自己的情緒真的會抑制不住。
風狂烈地刮著，連綿的雨像斜線，打在雨傘上。
不能哭。
不能哭。
可是，僅有的溫暖已經不再。
留戀，舍不得吞噬著莫莉的肺腑。
淚水混著雨珠低落在水坑里，在水坑里激起一層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