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與白天的粗布衣有所不同,皇甫齊穿著一身鶴髦,這是文士們的時髦打扮。她見過文若哥的行李里也有鶴髦,不過文若哥鶴髦的款式和當下流行的并不相同,頗有古風。
“皇甫先生?”念澤決定先不提孫澔先生的事情,開口問道。
“叫真義,你果然還是來了,來了就證明你的內心還有疑慮,沒有收到妖氣的影響?!被矢R嘶啞的聲音依舊不變。皎潔的月光揮灑在他略顯佝僂的身上,二人處在在黑鐘的背后,這個地點也是皇甫齊精挑細選的,黑鐘在村民們的心中是極為神圣的存在,不會隨意闖入廳內,而丑時三刻正巧是宴會結束,各家安定的時候,絕不會出現隔墻有耳的情況。
“疑慮?是指的這里和外邊的妖氣嗎?”皇甫齊的氣息令人安心,念澤并沒有懷疑他的打算。
“明明年紀這么小,道法的天賦已經肉眼可見了,真讓人嫉妒?!被矢R搖了搖頭?!壩醒龤獾牡胤獎賾械湺說漠a生,我猜,你心中的疑惑就在于,這座村莊太過完美了,不是么?”
“!”
對,就是太過完美了,村子里,每一個人都是健康的,無論從精神上來講,還是從物質上來講,每一戶人家都是和諧的,無論是夫妻之間,還是子女之間。每一寸都是都是富有勃勃生機的,前一段日子她還聽瀟姐說村莊從來沒有出現過欠收的日子,而欠收在外界幾乎是家常便飯的存在。特別是和沅江村的對比。更是凸顯了這個疑點。
每一個地方,就算是刻意的挑刺,也挑不出什么不正常的東西來。
太過完美反而讓人覺得反常,而且對于自己的父母,桃子一家三人釋懷的過于自然了。好像是有什么東西安排著讓一切美好起來的。但不可置疑的是,這里的所有的好東西,都是真實存在的,這是一對矛盾。
無數的線索涌入念澤的腦袋。卻離念澤想要的東西差那么一點兒。
皇甫齊看著念澤的思慮,滿意的點點頭。
“蝶虱,聽說過么?!彼e起一朵鈴蘭,隨處可見的蔚藍蝴蝶慢悠悠的停在了白色風鈴的花朵上。是被其中的香氣引誘而來。
“蝶虱是妖怪嗎?”
“‘蝶虱者,幻也,其身蔚藍,長生于極惡之地,出則成群,其數可觀,常產無色無味之氣,使人入幻,而不自覺,族群益多,氣障益盛。其極盛時,非天災不可消也?!@是出自黃帝內經的記載。是祖先皇甫謐將此書流傳下來的?!焙麑㈩^探進鈴蘭的花朵,仔細的嗅聞。
“蝶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嗎?”念澤仔細咀嚼著皇甫齊的話,畢竟是黃帝內經是已經失傳的古物。
“沒錯,只要在人們的腦子里種下幻覺,什么都解釋的通,只要將根源徹底滅殺,事情一定會有所轉機?!被矢R一般說著,一般轉動著鈴蘭花,蝴蝶卻沒有被驚走,仍然貪婪的停留在花上。
不對,就算有了蝶虱,也只能說明人們受到了催眠致幻,愿意主觀的快樂生活在這個地方,而無法解釋這片土地真實的繁榮。但蝶虱應該是個突破口才對。
“蝶虱存在的話,也應該是無計可施的,黃帝本人都無法找到解決辦法?!蹦顫身樦矢R的思路,提出來自己的問題。
“問得好,不過答案就在你眼前?!?p> 突然,停留在鈴蘭上的蝶虱身子一僵,宛如一片落葉,從鈴蘭上掉落下去。
“黃帝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我做不到。鈴蘭就是蝶虱的克星。”
好驕傲的一句話,只是這句話的背后藏有多少辛酸,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畢竟據孫澔先生的話,他人生的二十年都消磨在了這個地方。
“可為什么要跟我說呢……真義先生自己就能夠做到吧?”
“第一,是我的孩子還在你的手上。她是我的底牌?!被矢R一揮手,插在念澤頭發上的鈴蘭居然自己飛到了皇甫齊的手中。
“第二,我的孩子很喜歡你,她是個內向的鈴蘭妖怪?!?p> “嗯,我明白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念澤堅定的點了點頭,氣息告訴他義真先生值得信任,而且村莊的異象她也一直看在眼里,而真義先生話說的如此直白,想必是需要自己的協助才行。
“嗯,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蝶虱對于他們而言是神圣的東西,看著點,鈴蘭能夠毒死那些蝶虱,自然能夠毒死那些不長眼的村民,我可不會管他們的死活。我的目的,只有解決這場災異?!?p> 清冷的陰風吹佛著這個村落,秋天了,不少發黃的葉子紛紛掉落下來,堆成了枯葉大道,居民們也不可以打掃,任由這些東西散落著,小孩們歡快的在枯葉堆上跳來跳去,顯得極為興奮。今天對于桃源村而言依舊是活力滿滿的一天。
念澤和桃子在廚房忙活。雖然瀟姐執意叫她休息,卻還是拗不過念澤的固執。
呼!
念澤抓起廚房的柴火,放入灶爐里,使勁的一吹,將火星子硬是吹成了小火苗兒,然后使勁的抓住活塞的把手,一推一拉,不斷的向著灶里送著新鮮的空氣。
保證了廚房的正常工作,念澤還得和其他婦女一起將飯食送到田里,畢竟收獲期間,農人們是沒有時間回到家里吃飯的,乘著白天,干一會兒,是一會兒。雖然田里的野物少,不會像在外邊兒一樣,出現人和畜生搶莊稼的局面,不過挨餓久了的農人還是舍不得一丁點兒的損失。
明明之前身上的骨折,還很重,現在卻感覺好了個七七八八,似乎是那朵掛在身上的鈴蘭幫了自己,有機會的話必須要好好的感謝它呢。
秋天的太陽照到念澤的身上,身子暖暖的,念澤背著裝著食物的箱子,跟著良家們走到了村外的田野。
農人們卻沒有忙活著農事二,三五成群,紛紛議論著。
“干啥呢,干啥呢!”瀟姐大喊著,雖然她并未婚嫁,也是加入了送飯的隊伍。
眾人紛紛回頭,瀟姐的聲音他們是在熟悉不過的了。
“瀟!過來看看?!敝笓]勞作的李重二也在人群之中,卻沒有驅散放下活計的農人,看來是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婦女們放下食盒,湊了過去。
念澤擠進一看,果然和她預料的一樣,義真先生終于動手了,本來是荒廢的田野上,不知道為何長出了片片鈴蘭,而駭人的是白色的鈴蘭上面,鋪著一層層的藍色蝴蝶,隔遠了乍一看還以為是藍色花海,而即便是蝴蝶被毒殺,落到了地上,也會有新的蝴蝶前赴后繼。
也就在這個行當,鈴蘭還在向外生長著,速度相當之快,就在人群嘈雜慌亂的那會兒,又有幾朵鈴蘭鉆出土地。
“咋辦啊,村長?!鞭r人們被弄亂了陣腳,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古人,特別是貧下的人們,特別迷信(雖然這些東西真的存在)。蝴蝶是他們認為的吉祥之物,吉祥之物遭到扼殺,沒有人不會慌亂。這就是所謂的兇兆,一旦遇到兇兆,就算是皇帝,也必須下達罪己詔,主持大祭,向百姓和上天陳述自己的罪過。
“這,先動手吧,再怎么也不能放任下去,擺在這里也不好看,蝴蝶和花一并收拾了吧?!崩鈧囟芄麤Q,直接下達了指令。
“不行的!”念澤大喊道“這花有毒,我學過醫,是不能碰到的!也不能燒掉的!”
念澤的話就像是剛下油鍋的菜,瞬間讓人群炸開了鍋。
“不試試怎么知道?”一個莽漢出頭到?!耙歡湫』▋憾?,怎么可能殺得了人?!?p> “真的不行,如果有毒,那不就是一條人命嗎?何況我可以確認,這花是很危險的!”念澤攔在了壯漢的前面。
二人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我說姑娘家,咱也是為了大家好啊,真不用你為俺操心?!泵h被念澤那堅定的目光,瞪了回去,這女娃看起來柔弱,認真起來到挺兇的。
“該不會這女娃是妖怪吧?不然為啥前幾天受了這么重的傷,還活著?說不定今天的怪就是她搞的呢。”
人群中,一個極不自然的聲音傳了出來。
常人道:三人成虎,流言就算看起來荒謬,但是正是因為相信它的愚昧盲目者多,也就有了自己存在的意義,雖然這種意義沒有一點兒積極因素。
周圍人看向念澤的目光中,除了善意,夾雜了幾分疑慮。
一堆人就僵在那里,越來越多的懷疑看的念澤十分難受。
“夠了,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再發生了!”瀟姐的聲音在人群當中響起。
“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怎么來這里的忘了嗎?被懷疑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只是一個小姑娘。”一邊說著瀟姐將念澤強行的護在身后。“現在賴在這里沒有用,該干嘛干嘛,待會兒,我會去請醫生,但是我不希望你們把自己曾經承受過的拿在這樣一個小姑娘身上。而且也沒有證據。”
這一說,周圍懷疑的目光變成了歉意,畢竟大家都是過來人。不久就在李重二有序的疏導下散了,婦女們朝著瀟姐遞出一個贊賞的眼神。
“我不要緊的。”念澤在瀟姐的背后小聲說道。
“傻孩子?!睘t姐輕輕的摸著念澤的腦袋,“我當然相信你,但是記住,無論做什么,你一定要先學會保護自己。鄉親們本身也是一時心急,我代他們向你道歉,他們是很熱心,善良的人?!?p> “嗯?!笨粗鵀t姐的臉龐念澤感覺很對不起她,但是能夠完美迅速的解決這件事兒的話,就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好好去忙活吧?!?p> 皇甫齊本來就是事件的主導者,所以鈴蘭不會有任何的消減,它布滿了山野林間,卻沒有侵蝕耕地,隨處可見的蝴蝶不見了。人們雖然心慌,卻也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生,但是再沒有人去懷疑念澤。雖然念澤某種意義上也是知情者。
但是讓念澤不安的氣息自始至終都沒有消失,當人們適應了蝴蝶的消失后,生活的與之前別無二致。甚至還準備著下一次的宴會
這是個不好的訊息。至少對于這個苦心等待二十多年的老人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