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麻煩。”福爾曼小姐打著哈欠，沖一旁的福克納擺擺手。“我要喝幽塔樹汁，再加上一顆卡珊德拉鋸齒蝎的眼珠。”

　　說完一屁股坐在白夜對面的那張沙發上，整個人像是被抽掉骨頭般，往沙發里一窩。

　　那動作，隨意的簡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一旁的福克納似乎習以為常，從懷里掏了掏（這次持續的時間長了一些，大約有3秒鐘），掏出來一個盛滿橘色透明液體的玻璃杯，杯壁上還凝結著細密的水珠，杯口冒著寒氣。

　　一顆紅色的眼球漂浮在液體上，乒乓球大小，上面印著三只散大的黑色瞳孔。

　　應該就是所謂的卡珊德拉鋸齒蝎的眼珠。

　　福爾曼小姐接過杯子，仰頭一飲而盡，動作十分豪爽。

　　她一邊咀嚼著那顆眼珠，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一邊上下打量著白夜，口齒不清的咕噥道。“說罷，要化妝成什么？”

　　“基蘭教徒。”一旁的福克納幫忙回答道。

　　“干嘛要扮成那群小心眼的家伙。”福爾曼撇撇嘴。

　　一旁的福克納微微皺眉，開口道。“這是客人的…”

　　福爾曼小姐不耐煩的擺擺手打斷。“知道啦，隱私對吧…真啰嗦。”

　　她先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再睜開眼時，散漫的眼神已經變得銳利，她的表情認真，雙手掌心相對，在胸前虛握，仿佛抓著一個看不見的皮球。

　　一團縹緲的霧氣在她掌間凝聚，內部的霧氣滾動，逐漸凝聚成一個模糊的，微縮的人影。

　　福爾曼抬頭瞟了白夜一眼，右手指尖微微轉動，那人影面部霧氣滾動，變得清晰許多，已經能夠看清五官的輪廓。

　　白夜覺得那長相有些熟悉，隨后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每天照鏡子看見的那張臉嗎？

　　福爾曼不停的轉動雙手，不時抬頭看看白夜，霧氣中的人越發清晰：長相和身材與白夜基本相同，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色長袍，樣式和白夜在斯塔爾大教堂見到的那些黑袍人一樣。

　　人影最終完全成型，每個細節都歷歷可見，就如同一個小巧精致的手辦，福爾曼看著自己的作品，滿意的點點頭，右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靜止的人像突然動了起來，只見這個微縮版的白夜緩緩將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低下頭顱，眼中逐漸蔓出銀色光輝，低聲禱告起來。

　　“好了。”福爾曼伸手，將手中的‘人像’…連同周圍包裹的霧氣往前一推。

　　白夜還沒反應過來，那團霧氣就被他的毛孔吸納進身體里。

　　無數冰涼的細流從毛孔涌入，順著血液，迅速向上流竄，最后匯集在大腦。

　　那些細流匯聚，最終凝結成一股龐大的信息流，包含著無數影像，文字，聲音，氣味…像是走馬燈一樣，不停有畫面在白夜的腦海中快速閃過。

　　那是一段陌生記憶。

　　記憶的主人叫做懷特.奈爾。一位虔誠的基蘭教徒。

　　在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懷特.奈爾隨父母一同乘坐‘維特蘭移民船’從遙遠的遠東來到萊德爾港口，這也解釋了他具有東方特征的容貌。

　　在他兩歲的時候，父母死在了臭名昭著的種族主義黑幫【白血】的手中，淪為孤兒的懷特被萊德爾一家的教堂福利院收養…由于從小表現出遠超同齡人的聰明與成熟，他在12歲那年，被來福利院視察的教廷苦修院的僧侶首領艾森博賞識，獲得了進入神學院學習的機會。

　　三年的學習間，他刷新了神學院許多記錄，最后以遠超同屆第二名的畢業評價，進入基蘭教廷最強大的圣殿騎士團：靜默之焰。

　　靜默之焰的職責十分重大：他們負責替基蘭教廷凈化那些最強大，最邪惡的異教徒。處理最棘手的瀆神事件。

　　進入騎士團不過兩年，懷特.奈爾已經成了靜默之焰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中隊長：他一共凈化了22056名異教徒。

　　然而，身處高位并未讓他自滿，反而是永遠清楚不玩的異教徒，讓他感到越發憤怒：一想到在王國境內，仍然有數百萬愚昧的異教徒，不尊崇主的旨意，甚至還妄圖與教廷作對，玷污主的榮耀。他渾身的血液就像是要燃燒起來。

　　他已經決心，哪怕化身成毀滅的火焰，焚盡王國的每一寸土地，也要讓那些愚蠢的異教徒付出代價…

　　--

　　這段記憶包含的所有內容，都是以‘第一人稱’發生，這些記憶迅速扎根在白夜的記憶深處，與他原本真實的記憶融為一體。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突兀。

　　白夜和懷特.奈爾這兩種人格，以及兩段完全不同的人生，漸漸在白夜的腦海中交錯，融合，幾秒種后，他甚至有些茫然。

　　枯燥碼字的撲街作家白夜，年少有為的圣殿騎士懷特.奈爾。

　　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好在和白夜的記憶相比，‘懷特.奈爾’的記憶所占比例太小，這種關于身份的迷惘只持續了一瞬，很快便消失。白夜記起自己到這里來的初衷。

　　他依舊有些疑惑：只是一段新的記憶，真的能暫時遏制自己靈魂中的‘污染’嗎？

　　用心感受自己意識的變化后，白夜驚訝的發現，自己腦海中的昏沉也在迅速消減，像是退潮后的海水一般，他的意識重新變得清晰明亮，即便思維再怎么告訴運轉，也不再有陣陣頭痛。

　　這就是‘化妝’？

　　白夜看向對面的福爾曼小姐，她的臉色比剛才蒼白了許多，額頭上有冷汗沁出，一副疲勞過度的樣子。

　　“好了…沒什么意外的話，懷特.奈爾的人格會持續一個月，這期間你要注意，不要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否則發生了‘角色混淆’，可是很麻煩的，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白夜先生，儀式已經完成，請問您的癥狀好些了嗎？”福克納關心的問道。

　　“好多了。”白夜閉上眼，用心感受了一下。之前盤旋在腦海中的昏沉完全消失，他現在的精神，甚至比原來還要好上許多：思維變得更加迅速了。

　　“我必須要提醒您，這只是暫時壓制了污染，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您的問題。想要徹底解決污染，您必須在這個月內找到提升靈魂強度的方法。您稍等一下。”他頓了頓，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張卷軸，和之前的相比，這個卷軸十分‘迷你’，只有一根手指長。

　　“這是一條珍貴的情報。而且價錢合適，只需要30磅。您剩下的錢足夠支付。”福克納沖白夜眨了眨眼。“我強烈建議您購買它。”

　　福克納已經表現的如此明顯，白夜再聽不懂就是傻子了。

　　“好的。”他沒有半點猶豫，伸手接過迷你卷軸。“還有剛才【化妝】的費用，您直接幫我從貸款里扣除…行嗎？”

　　“沒問題。”

　　貸款300磅還沒捂熱，就只剩下10磅。

　　看來在哪個世界里，錢都不經花啊。

　　白夜自嘲的搖搖頭，倒也沒多少感覺：畢竟他的目的達到了，3天的壽命延長到一個月…而且聽福克納的意思，手中這個卷軸里的情報，應該指向能徹底解決自己靈魂污染的東西。

　　雖然燃眉之急解決了，但對于現在的白夜來說，充其量等于死刑改判死緩，一個月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性命攸關，他必須分秒必爭。

　　既然辦完事情，留下來也沒什么意義了，白夜起身與福克納告別。

　　臨別前，福克納又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精致的木盒，遞給白夜。

　　“既然您已經成為福克納商行的客人了，那么再借用菲可小姐的要是就不太合適了，這是您的專屬鑰匙…下次您有需要，任何時候，只要將‘鑰匙’佩戴在左胸，便能激活通道，來到商行。”福克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當然，這樣的‘激活’是需要費用的，五磅一次。”

　　白夜接過木盒，打開，紅色的絲綢上靜靜躺著一枚徽章，上面印著一個奇特的圖案：和之前菲可給他的符咒不同，這個更復雜：由十數個三角形，矩形，六邊形相互不規則重疊而成，并且其中穿插著許多符文。

　　“您剩下的余額也存在徽章中，請務必要好好保管。”福克納再次囑咐。

　　“好的。”白夜鄭重將木盒收起，與福克納告別后，又沖沙發上的福爾曼小姐點頭致意，在福克納的帶領下，離開了商行。

　　踏出木門后，他的身體懸浮空中，緩慢落地。

　　又回到了那間樸素卻干凈的旅館里。

　　白夜轉身，紅色光子組成的漩渦迅速坍塌，徹底消失。

　　月光穿過窗紗，窗臺上，玻璃餐盒里的綠色透明墨水，不知何時又恢復成粘稠的綠色糊狀物，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里面的絲狀水銀都已經消失。

　　像是放了一晚上，已經變質的蔬菜泥。

　　--

　　福克納商行。

　　沙發上的福爾曼小姐又開始不斷變形，她一只手支著腮，轉動那張不停切換的臉龐，看著一旁的福克納。

　　“你給他貸款了？”福爾曼小姐的聲音高高低低的變換，聽起來十分別扭。

　　福克納點點頭。

　　“你就這么看好他？”

　　“極東之塔昨晚發布的通緝令你看了嗎？”福克納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了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你是說剛才這家伙，就是從‘黃粱’里潛逃出來的人？”福爾曼擺擺手。“這又不是什么新鮮事，那系統太垃圾了，每個月都有幾個人潛逃。”

　　“你還是沒有好好看。”福克納搖搖頭，說道。“他逃出了‘墓地…進入了‘污染池’，雖然通緝令上沒細說，但據我從內部人士聽說的消息：他出逃的方向，是那座‘斯塔爾教堂’。”

　　聽到‘斯塔爾教堂’，福爾曼懶散的身體瞬間坐直了。

　　“不會吧！”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驚訝，臉上的變化戛然而止，定格在一幅皺紋溝壑的蒼老模樣上，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那他怎么逃出來的？”

　　“我也不知道。”福克納臉搖搖頭，上的笑意又濃了一些。“但這就是我投資他的理由。”

　　“奸商！”福爾曼翻了個白眼，伸出手。“報酬拿來。”

　　“唉，虧大了。”福克納哀嘆一聲，熟練地把手伸進懷里，磨磨蹭蹭半天，掏出一個絲綢錢袋，里面發出琳瑯聲響。

　　他拿著錢袋，一臉肉痛的表情，試著商量道。“你總不能讓我一直白打工吧…多少給我幾個中介費，哪怕2磅。”

　　“少來！想賺老娘的錢，沒門兒。”福爾曼一把奪過錢袋，得意洋洋道。“說好的60磅，少一個子兒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