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開始慢慢地變老了。經歷這一次事件之后爺爺就生了重病。父親猝不及防地挨了爺爺那一扁擔也被傷到了腰。母親遍體淋傷，卻還得邁著艱難的步履服侍著父親，父親整日里不停地咒罵著為他端茶送飯的母親。他對于母親所承受的那種切膚的傷痛是毫不在意的。在他的眼里母親的皮肉生下來就該是給他發泄的，無論他怎樣去踐踏和鞭打都是母親活該的，他沒有將母親活活打死已經是他最大的慈悲和善良了。

　　我每分每秒都陪著爺爺，我害怕爺爺會離開我，那樣我的天就會塌下來，地也會陷下去。我日夜守在爺爺的身邊給爺爺喂藥，喂飯，喂水。我跪在爺爺面前用紗布包那只被我情急之下咬傷的手背，我咬了爺爺，我竟然咬了最疼愛我的爺爺。我的淚水此時再也無法控制，像下雨一樣流淌下來落在爺爺那只長滿黑斑的手背上。我撫摸著爺爺那只像干柴的手，心被刀子狠狠地切割著，被皮鞭使勁地抽打著。爺爺的手背上沒有流血，爺爺安慰我說他不疼，他的皮老了，一點都不疼。爺爺真的是老了連他的手背也老了，老得連血都不流了，老得他都感覺不到疼了，可我的心卻疼得很厲害，那上面正在嘩嘩地淌出鮮紅鮮紅的血，淌出很多很多的血。

　　爺爺在病痛中對我說，他現在還不能死。他說我還小，就是死他也要等我過完十二歲的生日。

　　也許是因為爺爺對我的牽掛讓他對生的意志變得堅強了起來。

　　在一碗又一碗極苦的藥湯喝下去之后，爺爺的臉色慢慢變得好看了，不再是那種嚇人的灰白顏色。爺爺的身體好一點的時候，我拉著爺爺的手紅著臉小聲問爺爺：“爺爺，在我小的時候吃過小改她媽的奶沒有？”爺爺用他那只大手握住我的小手，我的手心出了很多的汗，我害怕我真的吃過小改她媽的奶，如果我真的吃過了那我會覺著自己也很惡心，我身上就不止是六指難看了。

　　爺爺的眼睛有些潮濕，像我掌心沁出的汗漬：“六六，你是爺爺用羊奶一勺一勺給喂大的。別人都覺著你活不了，出生才幾個月就斷了母奶，每天就知道哇哇大哭。你不知道，你哭起來那個要命呀，聲音能把外面樹上的麻雀給驚跑了。你只要是哭起來就會哭個沒完沒了，爺爺什么招都用盡了，你就是不停地哭，一直哭到你睡著了，在夢中你還在抽泣。你把爺爺哭的是筋疲力盡啊。爺爺以為是羊奶喂不飽你，你是餓得哭，就抱著你去小改子家。小改當時和你差不多大，她媽媽身體好，聽說奶吃不完就擠出來喂羊羔。可是她沒給你吃奶，她說怕沾上晦氣。爺爺這一輩子，就乞討過一回，就是那一回。到底還是我的六六爭氣，硬是讓爺爺用羊奶給喂大了，喂得臉蛋紅紅的像一個大蘋果可人。”

　　我聽了爺爺的這番話一下子高興地撲進爺爺的懷里緊緊地摟住爺爺的脖子，那一刻，我覺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爺爺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