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辭卻有些激動:“若是當初我知道要犧牲的是你,我怎么可能答應?!”
“為什么不可以?”花決明有幾分好奇的看著江云辭,“難道只是因為我的身份?那如果現在換一個人呢?你可還愿意?”
“……”江云辭有幾分沉默。
花決明帶著幾分自嘲的神色:“不過是恰好有這樣的機會,為何不好好的利用?戰爭都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而過去的理由已經過去了那些時效性,如今又不需要犧牲他人,這樣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江云辭皺著眉頭,一時不知該說一些什么,最后看著一身黑衣滿是憔悴的花決明,對著他深深鞠了一躬:“末將領命。”隨后翻身上馬,不再猶豫,揚鞭而起向外飛奔出去。
戰爭,總是需要一些明證理順的緣由。如果北幽打的是侵略之戰,怕是會招惹來天下人的非議。失去一兩個無關緊要的人,也不會引起太大的后果,但是皇室之人若是在寒國的地界死去,那么這樣的情況,就算是寒國人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不過是在死前最后做一些事罷了,至于為何要為北幽做事,花決明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為了斬斷最后對那個師父的情分,也或許是離開了北幽,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不是花決明死亡,而是作為三皇子死去,這個消息,或許也算是對一些人的報復?
思及此,花決明突然一個人笑了起來,只是滿眼的譏諷和自嘲。
就當他已經瘋了,徹頭徹尾的成了個黑心的人。就像他現在正在實施的一些事情一般。
回到那個宅邸之內,行走在蜿蜒崎嶇的路上,就像是在一個迷宮大陣之內。隨后,走到了那個寬闊的花園,他的步伐頓了頓,再一次好好的看了看四周的景色。說不清道不明什么感覺,只是內心一片的虛無,甚至有幾分空落落的。
而后,花決明轉了方向,走到藥房,開始熬藥。
一個時辰之后,花決明端著甜點與藥回到了蘇翎的房間。聽到響動,蘇翎很是警覺的睜開了眼睛,看著花決明端著藥走到她的面前。
“不是說會晚些回來的嗎?”蘇翎坐起身,看著窗戶的外面還沒有完全黑。
“提早結束,所以就回家了。”花決明笑的很是溫和,“怎么樣,今日的身體有好一些嗎?”
“沒有,依舊很疲乏。”蘇翎搖了搖頭,連日來不尋常的疲憊讓蘇翎的嘴唇此刻都泛著白色,臉色很差。剛剛才換了心和命的人,根本就承受不住這樣的折磨,連著下巴都消瘦了下去,看起來有些瘦弱的不像話。
“藥還有些燙,你想與我說一會兒話嗎?”花決明將手里的藥放在了桌子上,順勢坐在床沿,幫蘇翎墊好枕頭,讓她坐著舒服一些。
蘇翎看著花決明:“你想要聊一些什么呢?”
“不知道。不如什么都聊一聊吧,現在的你,過去的你,還有你在乎的人和事。溫兒,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花決明的眉眼此刻溫柔的像是含了蜜糖,瞇著一雙眼睛看著蘇翎的眼神,滿滿的都是蘇翎一個人的身影。
“我?”蘇翎抿了抿嘴唇,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一些什么,“我想,我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可以講。從出生到現在,我就像是白活了這些時候,到現在才尋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前的我,連真正的自我都沒有找到,又有什么好說的呢?倒是不如來聊一聊你?”
“也好。”花決明勾起唇角,“那些年的歷練,倒是經歷了許多事情,你想聽的話我就給你說一說。”
從當年的茅屋藥廬到邊疆縣城的游歷,從寒國到北幽。花決明講的很生動,很細致,沙啞銹鈍的聲音帶著幾分滄桑,這些年,當真是經歷了許多事情。花決明自己也很久很久沒有坐下來,回憶過去的事情了,當時的所有感悟,哪怕是驚慌的痛苦的令人后怕的經歷,如今回憶起來都是那樣的有趣。
并不是事件本身有趣,而是那時的經歷和身份,那時的心情。
如今的花決明只覺得背后有一個巨大的枷鎖,淬了毒的枷鎖,正壓迫著他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不知說了多久,說到花決明自己都快要沉溺在這些回憶之中。他忽而回了神,看著蘇翎緊皺著眉頭,望著他的目光,不由得捏了捏蘇翎的鼻尖:“故事說完了,藥現在的溫度正好。”
說著,他將桌上的藥端到了蘇翎的手中。
捧著手中黑色的藥,蘇翎低斂下了眉眼。那些回憶,怎么聽,都像是一種最后的訣別之詞,一種敞開心扉的絕言。
蘇翎捧著藥,忽而抬頭看向花決明,笑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我在聽。”花決明回以一個微笑,說道。
“我于你,是怎樣的存在?”她問,只是神色之中帶著幾分希翼。
“很重要的存在。”這一次的回答,慎重的不同于當年,其中的意味更是深厚了幾分。
只是聞言,蘇翎卻忽而抬起頭,眼中一片晶亮的光芒,那樣的神情幾乎要灼痛了花決明的雙眼,她只是擰著眉頭:“我于你,已經好似重要到,即便死亡都想要我與你同去?”
蘇翎帶著幾分悲憤,將手中的藥狠狠摔在了地上,抽出了夾層之中的匕首,卻在起身的時刻,身子一軟,歪倒在花決明的懷抱里。
“我的溫兒,當真是聰明。”花決明神色溫和的看著懷里的人,他的眼神中已經是一片暗沉的死寂,“我大概也猜到,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意圖,所以……”
“之前的藥?!”蘇翎忽而反應過來,只是咬著牙,卻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你既然已經知道,為何還要喝下去呢?”花決明依舊是那一副溫柔的神色,只是已經帶著幾分死亡的味道,神色空洞可怕,“這世間我唯一舍不下的,就是你啊。”說著,花決明輕輕的奪過了蘇翎手中的匕首,橫在了她的脖頸之間,鮮紅的血液,順著刀鋒緩緩流下。
忽而一聲悶響,花決明被狠狠踢到了墻角,蘇翎被前來的謝東籬抱在懷里,他帶著幾分氣喘,額頭上是一層冷汗。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
謝東籬帶著幾分憤怒的看著一邊的花決明,還來不及說什么,反而聽他說道:“你終于來了。”
“你什么意思?”謝東籬皺眉,有幾分不解的看著花決明。
花決明卻是靠著墻角,嘴角忽而流下了一絲黑色的血跡,這看得謝東籬與蘇翎二人皆是一驚,他竟是服了毒藥?!
“你們放心,我沒有在溫兒的藥中下毒,不過是讓人四肢麻痹的藥罷了。”花決明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解脫后的輕松,“我怎么舍得呢?我自然是不舍得的。”
他一個人坐在墻角喃喃自語,恍惚之中似乎看見了那條閃亮的小溪流,還有棕灰色的茅草屋。
“我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們。”方才他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藥,如今花決明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北幽的錦衣衛聽命于北幽皇帝,但是他的首領盧奇,并不是全心全意的忠誠者。我希望,你可以將我的尸體掛在寒國的城墻上。”
“你為什么不交給你的屬下?”謝東籬依舊是帶了幾分戒備的看著花決明。
只是花決明對著那兩個模糊的人影,微微一笑,隨后緩緩閉上了眼睛。一個白色的殘魂從花決明的軀體之中飛逸而出,謝東籬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副場景,當下也有些驚愕。
“那是人死后精魂飛逸的殘影。”蘇翎忽而開口,為謝東籬解釋。只是語氣實在帶著幾分沉重。
謝東籬抱著蘇翎,有些氣惱,這人當真是個惹事精!所以如今就這么不負責任的死了?!這倒是死的輕松,一干二凈的,倒是叫別人為難。他將懷里的蘇翎放在床榻上,看著她脖子上的傷口,皺著眉頭,眼中一片怒火。
當真是,太不愛惜自己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謝東籬一邊為蘇翎清理傷口,一邊皺著眉頭問。
“自然是按照花決明說的做。”蘇翎緩緩開口,“這并不是一件壞事,你應當能感覺的到。”
謝東籬皺著眉頭,滿臉的不滿:“我能感覺到的只是你的想法,誰知道這是不是壞事。”語氣雖說是充滿了不耐煩,但是手上的動作依舊是溫柔緩慢,“我會布置下去的,這段時間,你給我好好的養傷,再要丟了命,當心我找你的麻煩!”
蘇翎聞言,只是輕笑道:“好。”
聽著這樣一句沒輕沒重的話,謝東籬只是冷哼一聲,知道這姑娘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算了算了,他也就是說說而已。
在夜色的掩護下,謝東籬暗中派人將花決明的尸首掛在了京城城門的側邊,不易被巡邏的士兵發現,但是第二日又能夠被人看見。
當寒國還在沉睡的時候,江云辭的部隊已經在夜色之中行了百里,直直的逼上城門。初升的太陽還籠罩著睡眼惺忪的人們,那些身穿銀色鎧甲的北幽軍隊已經到了城門不遠處。
馬蹄踏過地面就像是地震一般,帶著地面都在隱隱抖動。
這一切將那些沉睡中的人喚醒,當那些守衛看到了城下沐浴著金色照樣的鐵騎時,一瞬間嚇得遍體生寒,睡意瞬間就消退下去。
江云辭抬頭,看著偏門出花決明的尸首懸掛在那一處,雖說事先有所準備,但是當真的看見的時候,不由得還是有幾分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