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門口一下車，見孫家宅外已經(jīng)停了四五輛大車，門首的車夫都在挽著韁繩，卸鞍轡。春萱心想莫非孫褚和他阿耶回來了？

　　卻見宅中走出一個婦人來，迎接春華，同時通知說：“舅老爺一家都來啦！”

　　春華笑了笑，攥緊了春萱的手，低頭囑咐她道：“待會兒別忘了叫人，別亂跑。”

　　春萱才知原來孫家有客，心中只擔(dān)心著是不是有時間溫書，因為記掛著剛剛的考試，有兩道問，自己的“答”有些拿不準(zhǔn)。

　　但也只好跟著二姊邁步進來。

　　一進到正院，只見上次冷落無人的前庭正房里，此時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坐滿了人。春萱往堂上一望，見杜荀氏坐在主位，案幾之旁坐著一個跟她年紀(jì)相仿的高個兒老頭，穿著一身華服，一雙眸子看起來甚是精明。

　　其下兩邊的椅上排排坐，一邊坐了兩個中年人，一邊坐了三個中年婦人，都是穿戴甚是整齊鮮亮，還有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站在椅后，庭中地上，有四個跟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幼童，三個男娃，只有一個女娃，那女孩兒生的甚是伶俐，穿著一身折枝梅花紅緞子的襖裙，正沖著杜荀氏嬌聲嫩語的說著什么話，不但杜荀氏，堂中的眾人皆是呵呵大笑，望著那女娃的神色無不憐愛。

　　見春華領(lǐng)著春萱進來，杜荀氏就笑道：“喏，姊姊來了，在姑婆家也有玩伴了。”

　　春華就領(lǐng)了春萱上前，叫：“祖母。”

　　杜荀氏指著旁邊老者先道：“這是你大舅公。”

　　又指著下面的眾人一一指道：“這是你大表舅，二表舅，三個舅母，這是你大舅家表妹，二表舅家表妹，幾個小表弟——”等等，等等，春華一一見過，春萱便覺那大表舅和大舅母的眼光一直暗中打量二姊，似乎有些比較之意，口中卻都夸贊道：“敏兒這等有福，娶了好俊的新婦！”

　　杜荀氏笑道：“哪里的話，莊上人家粗粗笨笨的，有什么好夸的。”

　　另一人道：“真的，我們雖沒見過什么世面，這些年仗著家里的鋪子，也見過不少女兒，哪有孫媳這般品貌的。”

　　又有一人說：“要說敏兒的才學(xué)人品，也須得這上等人才般配的起，況且敏兒將來時要走仕途的人，更是一點兒錯不的——聽說敏兒今年就要大考，可進場了？”

　　首座的大表舅說：“進場要在三月底四月初，還有二十來天，這外甥我從小兒看著長大的，聰敏過人——名字還是我給取的。今歲必有所得。”

　　那大舅母又說：“孫媳好福氣，將來要做狀元夫人的。”

　　春萱只感到她們似乎話中有話，繞的人眼暈，抬頭看二姊，卻見二姊只一笑，推她說：“出去和月兒妹妹玩玩去吧。”

　　這些人說了幾句酸話，見春華似乎毫不生氣，而杜荀氏又不發(fā)話，便都轉(zhuǎn)了話頭，對地上那小女孩兒說：“月兒，出去玩玩吧，和哥哥們一起。”將三個小男孩也趕了出去。

　　春萱自從上學(xué)，有了一種小大人心態(tài)，“玩”對她來說已經(jīng)有些不熟悉了，但二姊吩咐，她也就同這幾個孩子一同出來，家下人見她們都是小孩子，也不甚照管，任她們自己在院中玩耍。

　　這幾個孩子卻是七歲八歲狗也嫌的年紀(jì)，跑跑跳跳，一刻不肯安定，又都跑到西院孫褚的院子里去。原來孫褚雖然不在，他的房門卻不上鎖，那女孩子年紀(jì)雖然不是最大，膽子卻似乎最大，一推門進了孫褚的書房，就開始東逛逛西逛逛，還翻動桌上的筆墨。

　　春萱本是站在門口，不愿進去，可見那女孩子在案上亂翻，也不禁走了進來，阻止道：“妹妹，孫哥哥的東西，卻不好亂動的。”

　　一邊說著，扭頭見桌上一摞攤開的宣紙，用一卷書壓著一半，露出幾個字：“析東莊地土?xí)保狠嬉膊淮竺靼資裁匆饉跡皇且娔橋⒆郵擲鎰チ稅干系拿P，要往紙上涂抹，便忙拉了她手，要哄她出來。

　　那女孩子便有些不高興，甩脫了她的手，自己跑出來，這時她那三個堂兄也不知親兄弟正在前院馬圈里看馬，這女孩子便也跑了進去，反手一指春萱道：“你姊姊又窮又丑，配不上敏哥哥，呸！”

　　春萱大驚，剎住腳步，從小長到大，她一直是在李家莊忠厚和平的氛圍中長大的，從來不曾見過這樣惡言惡語的小女孩兒，李家莊半數(shù)的人都姓李，都是一個老祖宗，便是有恩怨也是在私下里，表面上卻一直維持著和氣，她的父親李厚才更是，作為東門長房長子，對誰都客客氣氣。

　　這等惡言惡語聽在她耳朵里，先是不敢相信，心口一疼，繼而胸中一股厭惡和怒氣升騰而起，她咬了咬下唇，道：“你說什么？”

　　那小女孩兒站在三個堂兄弟身側(cè)，繼續(xù)刮臉羞她道：“說你姊姊——既不漂亮又又……又像你一樣討厭！”她說著忽然一步?jīng)_過來，就猛推了春萱一把。

　　春萱正站在馬廄這偏院的門首，不防備被她推的猛往后一仰，眼見的那月兒和幾個哥哥都瞪大了眼睛，“啊”了一聲，以為自己就要摔倒在門口的青石上了。

　　誰知后面卻是一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將她扶了起來。

　　就聽孫褚的聲音在頭頂問：“誰讓你推她的？”

　　那女孩兒的嘴努了起來，臉紅紅的，梗著頭不說話。

　　孫褚雙手扶著春萱的肩膀，瞪著她注目良久，又道：“剛剛那些話是誰教你的？嗯？”

　　這下不但女孩子臉上現(xiàn)出慌亂的神情，連那幾個男孩子臉上都現(xiàn)出了尷尬的神色。

　　孫褚手里還拿著馬鞭，他瞅了那幾個男孩子一眼，又瞅了這女孩子一眼，道：“以后這樣的話再不許說，知道了么？包括你們?nèi)齻€！”

　　那三個男孩子都不情不愿的點了點頭，這女孩子卻很是倔強，依然瞪著孫褚，眼中已經(jīng)有了淚光，孫褚放手，牽著春萱走到這女孩子面前，卻是說：“給她道歉。”

　　“我，我不！”女孩兒倔強非常的說。

　　“不道歉我就告訴你耶娘！讓他們滾蛋！”孫褚冷冷的說。

　　這下這女孩子終于“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道：“娘，娘，有人欺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