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
藍爭跑出去了又折回來:“我劍沒有拿。”她像小偷一樣麻溜兒的過去拿了劍又跑出去關上了門。
她靠門站著,深深的自責,實在是太丟臉了!
藍爭想了一會兒又輕輕推開了門,露出半張臉看著里面依舊看書的人,小聲喃喃:“那個……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告訴別人啊……”
天帝居然嚴肅的點了點頭……
想來是覺得一個姑娘家,出這么大的丑,肯定已經無地自容,他就不想追究了吧。
藍爭心里覺得暖暖的,輕輕關上門走下了樓閣。
一出樓梯,藍爭就傻眼了,看到三陌已經被挾持,對方人又多,還一個比一個厲害的樣子,藍爭馬上笑嘻嘻的說:“你們……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呀?”
為首的將軍模樣的提刀神仙聲色俱厲的責問:“哪里來的人,竟敢刺殺天帝!”
藍爭連忙解釋:“各位各位,別誤會!我只是不小心撞上去的,真不是故意的。”我去,那人居然是天帝。
不對,他不是點頭答應我不計較了嗎?怎么堂堂天帝還出爾反爾?
“是何圖謀,到天牢里去辯解,抓起來!”
三陌掙扎著大喊一句:“藍爭,快跑!”
藍爭這時候都還要白他一眼,豬腦子啊這是,跑了不就代表我是來刺殺天帝的,那就是跳進西海,越洗越臟了。
眾人圍打上來,藍爭穩了一會兒,眼看各式兵器都要招呼到身上了,一個轉身,咚咚咚咚跑上樓去。
鏤空雕金的門“唰—”一下開了,又“唰—”一下關上。
天帝目不轉睛,只淡淡道:“別把門弄壞了。”
我去,這是一個天帝該說的話嗎?掌管九重天的人已經窮到要在乎一扇門了嗎?不過,勤儉節約也是一種美德,反正凡間有這樣一種說法。
藍爭托腮坐到案桌邊,天帝抬眸看了一眼:“怎么又回來了?”
藍爭有些委屈的說:“外面你的人打我。”
天帝繼續看書,卻道:“你是奈何橋上的女子。”
“嗯,你還記得我啊?”
“記得。”
藍爭不說話了。
殿外的紫紅飄進屋里來,一片兩片,三片四片……
花香盈滿了鎏金輝煌的殿內,藍爭不知不覺就趴在案桌上睡著了。花落紛紛,案桌一角香煙裊裊,天帝慢慢放下手中書,她安靜美好的模樣還帶著墨痕,紙上墨水濺成了一樹張揚傲雪的梅枝,漸漸的被風吹干了。
藍爭睡得很舒服,可能是因為前幾日疲勞了又沒有休息好,也可能是因為,睡著了就再也不用醒來了……
沒有人問過她是否明白,沒有人問過她是否情愿,沒有人問過她是否無辜,只因生來便是魔仙。一人說魔仙不好,兩人說魔仙不好,這叫欺負,一萬人說魔仙不好,兩萬人說魔仙不好,這叫偏見,一千萬人說魔仙不好,兩千萬人說魔仙不好,全世界的人都說魔仙不好,那這就是正義。
她從明媚的陽光里撞進他的世界,那日,落花紛紛,從破開的洞飄飛進來灑滿了案桌,鋪滿了地面,也掩蓋了一個少女對世界的夢。
他起身時,抖落了一身花瓣,走動的腳步聲還驚動了夢里的安穩。
藍爭只是以為,困了就睡著了,甚至都來不及以為,沒有以為……
喪幡飛卷,百萬仙官肅立,云霧也退開了不敢上前。天宮玉墻雕金,鱗次櫛比,大殿前面,畫楹鳥撲騰著彩色的美麗盤旋于殿頂上。
天帝穩步走出來,懷里攔腰抱著長發松散,閉目安詳的小女子。
小女子呼吸淺淺,卻絲毫不動了,暖陽照著她凹凸有致,曲線優美的睡姿。大家都和顏悅色的看著,天帝慢慢走到水晶棺前,彎腰將女子放了進去,他動作小心輕柔,仿佛害怕驚擾了她。
他把她放進去時,水晶棺十分冰寒,甚至在他修長的手指上也微微結了霜。
小女子躺著,棺蓋還沒有合上,寒霜已經鋪滿全身,她唇角抿著一絲笑意,唇色微紅。臉上的墨痕已經擦干凈了。
天帝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的看過一個女子,他沒有見過紛御,沒有見過那個讓太子星君甘愿與世界為敵,以性命相隨的女子,但他看出棺里的小女子眼角眉梢是有些像她父親太子星君的。
那日奈何橋上一面,便是記憶深刻,卻也沒想到,竟然會是太子星君的女兒。
天帝眉眼間有些若有如無的憂傷,他施了一點仙靈推動棺蓋緩緩合上,最后一眼,只見棺材內壁開始結冰,冰花繁盛,很快就開滿了小小的空間。而冰下小女子也將帶著唇角的一抹笑意,永遠活在善意的世界里,做一場沒有結束的夢,再也不會醒來。
棺蓋合上了,發出了小聲的碰撞。像砸開了一小塊寒冰的聲音打在天帝心頭,微微一痛,表情有些凝重。
棺材抬起來了,老天帝的孫女,太子星君的女兒,飽受爭議的小魔仙,沒有作惡,而是安靜的離去,留給了別人安穩。新帝親送棺槨,百萬仙官,華衣錦服,列隊跟隨。
送葬隊伍十分安靜,只有整齊的腳步聲,每個人臉上都沒有什么表情,不難過也不悲傷,倒有一些還洋溢著淡淡的笑容。
棺槨用粗大的白色鐵鏈綁著慢慢放下了寒潭洞,里面冰天雪地,寒潭里幾朵冰封的白蓮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棺槨落地,鐵鏈垂吊著晃動不停,但也慢慢停止了。
天帝揮手封了寒潭洞口,身后百萬仙官紛紛抱掌作揖,這一拜,恭送太子星君的女兒離世。
天帝玉樹臨風的站著,看著寒潭洞走神了一會兒,這里時間停止,你好好安眠吧。我沒有權利讓你死,以換天下安寧,因為你沒有作惡,你也是受害者,你也是無辜的,但我身為天帝,也不能讓你活著,魔仙生性邪惡,留下你也是一個禍患,為了天下蒼生,我不能賭你善良。
一邊是大局為重一邊是生來無辜,為了公平,你活著長眠,時間不再流轉。
但我,把你放在心上。
一面驚鴻,兩面終止。
年輕的天帝轉過身來,眼里突然有了淚光,姻緣、生死、時間,我都掌管著,剛好,我的命定之人是你。
天帝抬步走下石階,萬物皆歸我管,我就是萬物,沒有郃稟,只有天帝。
三陌跑回藍爭谷,撕心裂肺的哭喊:“師父—師父—藍爭,藍爭她被天帝殺了。”閱藍臉色大變,張著嘴巴半天才問出話來:“你說什么?!藍爭怎么了!?”三陌泣不成聲:“已經入葬了。”閱藍受了一個晴天霹靂,一下子緩不過來,她輸了嗎?她培養藍爭長大,為了魔仙崛起,稱霸一界,她付出了這么多,到頭來,藍爭竟然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天帝手里。
藍爭死了,魔仙崛起無望了。
外面打架聲嘈雜起來,有人跑進來稟報:“不好了,師父,仙界的人進谷來屠殺了。”
閱藍渾身冒著魅靈,眼睛慢慢變成了充滿仇恨的赤紅色,眉毛倒豎起來,一身殺氣的走出去。
魔仙們被趕盡殺絕,閱藍飛出藍爭谷站在了天帝前面:“葳蕤君,殺了我徒兒還不夠解恨嗎?”
天帝面無表情,抬手化出了劍:“閱藍,你作孽太多,我容你不得了。”閱藍譏諷著大笑:“哈哈哈,自詡正派的天帝,控制欲也太強了,這是一定要誅滅異心啊—”“四百年了!天帝,你還真是念念不忘啊!”“四百年?閱藍,你做的錯事,再等一千年一萬年你也還不清了!”
閱藍大罵:“我到底做過什么!人間一場殺戮而已,你就這么耿耿于懷!”“人間一場殺戮,填滿了地獄十八層!閱藍!你沒有心,只有無盡的自私和殘暴!”
閱藍陰鷙的笑著:“葳蕤君功力長進不少了吧。”她突然騰飛打過來,手快得像同時有無數的閱藍在攻擊天帝。
魅靈像火熊熊燃燒圍困了他,跟隨前來的畫楹想上前幫忙,卻打不進兩人強大的包圍圈。
仙靈破出來直入云霄,畫楹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天帝已經破開了閱藍的陣,這是最緊要的一關。
閱藍分身繞著天帝,呲牙咧嘴,眼睛里卻流出了血,她催動魅靈,準備同歸于盡。
畫楹看出了閱藍的意圖,心一下子提起來:“天帝!”
天帝咬牙對抗著如狼似虎撕咬吞噬著自己仙靈的魅靈,閱藍咆哮著使出了劍魂,劍魂像條惡犬沖撞過來,畫楹揪緊了衣服。
天帝橫劍一斬,劍魂炸裂,閱藍重傷卻依舊妄想殺死他,天帝罵道:“不自量力!昔日已是手下敗將,而今還想負隅頑抗!”閱藍口吐黑血,眼睛里流出的血絲漂浮起來,她念起了血咒,字字奪命。
天帝被捆綁了神志,仙靈開始潰散,畫楹看出了閱藍的破綻,化劍去刺,幾十個閱藍瞬間錯亂位置,畫楹找錯真身,一劍刺空,被閱藍推進陣法,刺傷了天帝。
畫楹誤傷天帝,面色突變:“天帝!對不起!”天帝皺了一下眉,看到畫楹身后魅靈要抓上來了,騰出一只手將畫楹拽過來靠在懷里護著,畫楹不知所措,這下幫倒忙了。
血咒誅心傷神,天帝執劍的手青筋暴起。閱藍自殺式的催動魅靈:“你以為,四百年我沒有長進嗎!”
“確實不錯。”天帝猛然收了仙靈,萬劍齊發,許多閱藍中劍飛出去消失了,最后的真身被天帝手中的劍刺穿了身體,劍尖血流如注。
閱藍身上散發的魅靈漸漸消散,畫楹放開抱著天帝的手臂,轉身來看,閱藍白眼一翻,用盡最后力氣吐出一口魅靈血咒鉆進畫楹額間,倒下去墜下高空摔死了。
畫楹有些站不穩,天帝扶了她一下:“怎么了?”
畫楹只覺得有些莫名的難受,腦袋一下就變遲鈍了,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天帝扶著她緩緩降落到藍爭谷里,天兵們早已經殺光了所有魔仙,魔仙們的尸體橫七豎八躺滿了山谷。
天帝獨自走進山洞,在石洞上看見了一尊小的佛像。他有些奇怪,誰的住處出現佛像都很正常,但怎么偏偏出現在了這里?他走過去拿下小佛像,還是觀音菩薩。
閱藍這個女魔頭是決不會有的,難道是藍爭的?想到這里,天帝就有些難過。應該是吧,不然解釋不通了,藍爭雖然是魔仙,但因為體內有太子星君的血脈,魅靈并沒有太大的煞氣。
天帝看著手中小小的佛像,凝神站了一會兒,收在衣袖里出去了。
天兵們排好方隊等著天帝出來,畫楹走了過來:“天帝,這些尸體怎么辦?”
天帝飛出去,眾人也跟著飛上去了。
等大家全部出來,天帝一掌打下去,藍爭谷便塌了。
到了晚上,星河涌動,眾星拱月。
藍爭谷成了一個大墳墓,一片死寂。
土堆里慢慢伸出幾根傷痕累累的紅色手指,曲起來用力的扒著土挪動。過了幾個時辰,土里終于露出了半顆腦袋,三陌臉上沾滿了血染紅的土,他摳了一下鼻孔里的土,呼吸到了一個山谷的土都掩蓋不住的血腥味。
師父死了,藍爭死了,所有魔仙都死了。
他流下血淚,在滿臉臟兮兮的臉頰上濕了一片。
天帝帶著畫楹來到妖界漫步,妖界大街上,什么奇形怪狀的人都有,人面豬耳的剃頭師,惡狠狠的拿菜刀使勁刮著另一個長尾巴的漢子本來就沒有幾根頭發的大光頭,刮下來一層死皮,漢子還閉目搖腿,十分享受的樣子。
畫楹長得好看,雖是一身素色衣裳,已經很低調,但也姿容出色,再加上妖界沒有什么好看的人,大家很快就圍住了兩人。
畫楹有些不自在,天帝卻不在意,伸出手臂擋了一下挨緊的人群,探出一條路來,畫楹趕緊跟著過去。
有個客棧小二抹布一甩,差點打到天帝的臉,畫楹呵斥:“大膽!”
小二笑歪了嘴,落了一顆牙齒出來:“哎呦,兩位客官初來乍到,在小店歇歇腳吧,小店的東西可豐盛了,都是人間沒有的珍品。”
小二雖然長得歪瓜裂棗,卻也會說點人話。天帝看他身后的客棧也還可以住人,只是門前掛了兩個豬皮做的油膩膩的燈籠有些煞風景。
畫楹是不想在妖界多待的,天帝卻說:“畫楹,逛了一天了,歇歇吧。”
天帝要歇,畫楹自然是不說什么的,微微笑著,有些甜美:“好。”“走吧。”“嗯。”
小二十分高興,能邀進去這樣好看金貴的客人,在掌柜面前都能得意一番:“好嘞好嘞,兩位里面請—”畫楹跟著走了兩步,小二大驚小怪的喊:“快抬腳啊!”
路人的目光本來就一直在關注兩人,這下小二一吼,大家又陸陸續續圍上來看熱鬧了。
畫楹茫然的抬腳,小二趕緊彎下腰去,臉幾乎是擦著地面看了一會兒才撿起了那顆剛才說話掉落的牙。“你踩壞我牙齒了,賠錢!”
畫楹無語:“之前掉了你都沒有撿。”“那是不是你踩到了?”“是啊,可是—”
天帝拿了一兩金子給小二:“帶我們進去找房間。”小二看到金子,眼里都是貪婪的喜悅,趕緊收了揣好:“好好好,兩位里邊請—”畫楹看著他隨手就把牙齒給安回去了。
走到門口,畫楹剛抬起一只腳跨進去,另一只腳就被一個沒有眼睛的尖頭婦女抱住了。畫楹嚇到了:“你干什么?”掙脫中,畫楹被骨頭門檻絆了一下摔過去,天帝剛好轉身,畫楹就撞到天帝胸膛上了。
畫楹趕緊站好,理了一下頭發尷尬的說:“天—公子,我—”天帝看向她身后的婦女:“你有什么事嗎?”
婦女挪了一下肥大的圓屁股坐到門檻上,小二連忙轟趕:“趕緊起來趕緊起來,門檻要坐爛了!”圍觀的人群紛紛笑出聲來。婦女卻不以為然:“這位俊朗的貴人,兩位幫幫我吧,我一個老弱病殘,被賣身青樓,好不容易跑出來,想要點錢討生活。”
眾人聽到她滿口胡言,特別是說到賣身青樓的時候,一陣各種聲音都有的大聲嘲笑席卷而來:“尖頭寡婦,守寡多少年了?怎么又賣身青樓了?”“她怕是想錢想瘋了吧。”“哪里,人家漂亮著呢,還幻想自己賣身青樓被男人輪番寵幸,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頭寡婦大罵路人:“老娘不想去那種地方,不然你們以為沒人要啊?我不就是老了點嗎?看不起誰呀!”路人笑聲不斷,有個女子丟過來一個雞蛋:“賞給你吃。”“哈哈哈—”
尖頭婦女趕緊一把抓了雞蛋,帶殼啃咬,滿嘴蛋黃的轉過臉來,又轉成后腦勺用兩只黑乎乎的小眼睛一看,只見半片衣角轉上樓梯,兩個貴人已經上樓去了。
婦女還想往里面闖,掌柜的吼她:“不干凈的東西,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