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微微拱手，神色淡然的說道：“原來是王縣尉，不知您因何發笑？”

　　王仁則跳下馬來，把韁繩往后一扔，有個馬童裝束的漢子接過之后，牽著馬退了幾步，站在路邊。

　　王仁則看上去十分年輕，也就二三十歲的年級，卻對竇建德毫不客氣，單手一劃拉，冷冷說道：“竇法曹你好大的官威，難道食物有毒都要吃死人了，就不能問嗎？你沒接到舉告，是因為你整日練武，擅離職守，他們舉告給我了，這些人是奉了我的命，難道你也要左右本官嗎？這些難道還不好笑？”

　　李泉一聽不對勁啊，這縣尉和法曹是直接的上下級關系，關系不應該這么僵啊，這其中定有隱情。

　　王仁則和竇建德還真是不對付，最根本的原因是王仁則的出身。

　　要說王仁則，就要從他的曾祖父說起。王家的祖先本不姓王，而是西域析支的一個姓“支”的氐族胡人。王仁則的曾祖父向往關內的風華，帶著老婆孩子把家遷到了陜西新豐，可能使水土不服，家安下不久這位一家之主就去世了。王仁則的曾祖母帶著他的爺爺支收，改嫁給了在當地為官的一名漢人官員王粲（跟竹林七賢的王粲同名）。能帶著前夫的孩子嫁入官府，想必王仁則的曾祖母也是一位有著異族風情的美人。王仁則的爺爺從此改名叫王收了。王粲這位繼父真的是很仁義，從小就對王收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培養他成才，王收成年后混的也不錯，最高做到州長史，算是正式邁入仕途。王收成家后，生了一些兒女，其中有哥倆，兄長叫王世惲，弟弟叫王世充，王仁則就是王世惲之子。

　　王世充在父親王收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他自由就廣泛涉獵經史，尤其精于易經、天文歷法和兵法，口才敏捷，邏輯嚴密，加之善于逢迎，在開皇年間就積累資歷升為了兵部員外郎，開府儀同三司，躋身高官的行列。王世充在后輩里面，最喜歡的就是王仁則，也養成了王仁則飛揚跋扈的性格。由于他出身異族，內心深處有著嚴重的自卑，這種自卑投射出來則變成非常敏感，總感到別人對他有所鄙夷，而竇建德又性格耿直，剛正不阿，對王仁則貪婪斂財徇私枉法的行為看不慣，兩個人本來就有一些積怨，只是竇建德行得正走得端，王仁則無從下手。

　　這一次，王仁則派竇建德去查病牛案，是受了劉憑的蠱惑，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這樣的一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當不了推行《大業律》的典型。但是竇建德不但沒有遵照他的暗示去法辦李泉一家，反而給田中定罪的做法，讓他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反而不去追究劉憑和田中他們了，而是把苗頭對準了竇建德。

　　竇建德被王仁則這樣一番排揎，也有了火氣，反諷道：“不分青紅皂白就斷定能吃死人，這才可笑吧？”

　　李泉不愿竇建德在中間難做，雖然知道此時插話不妥，但還是挺身而出，對王仁則施了一禮：“小子李泉，請教這位上官如何稱呼？”王仁則冷冷道：“本官，柏鄉縣尉王仁則！”

　　李泉覺得這個名字好熟，猛然想起，電影《少林寺》中，覺遠和尚殺得不就是王仁則嘛，還有十三棍僧救唐王什么的，李世民去洛陽干啥，那不是剿滅王世充去了嗎？這樣看，王仁則肯定跟王世充是一伙的。李泉在后世雖然對隋唐史有所了解，但是王仁則是個小人物，李泉對他沒什么印象，于是李泉問了一句：“敢問王世充是您什么人？”

　　“嗯，”王仁則有些驚詫，這鄉村少年怎么知道我叔父的名字。不僅又上下打量了幾眼李泉，看著李泉溫文爾雅不卑不亢的樣子，王仁則心里也有點打鼓，這不像是普通的農家子弟啊。

　　李泉見王仁則面目雖然還是不善，但有所緩和，于是又說：“小子雖久處僻壤窮鄉，對王世充大人卻早就有所耳聞，王大人文武兼備，雄才大略，小子十分敬仰。”李泉心想這也不算拍馬屁，王世充要是沒有雄才大略，能先擁立隋朝的小皇帝，再受禪登基建立鄭朝嘛？

　　李泉見王仁則不再發飆，這才又把剛剛判斷劉憑他們是訛詐的話講了一遍。這倒提醒了王仁則，他心中暗想：管這個小子是不是真正的田舍漢，按照田中和劉憑的說法，拿到包子的秘方，就能有不斷的財源。這兩個匹夫哪里知道，這只是銅錢嗎？要是把這去除麥毒的法子獻給朝廷，可是稀世的功勞。

　　起下這個心思，王仁則又拉下臉來：“哼，你說他假裝中毒就是假裝中毒了？開口醫理閉口穴位，黃口孺子妄談醫道，小心本官問你個妖言惑眾之罪！”

　　李泉一聽心說要麻煩，這個家伙比劉憑鬼，他不跟你分辨你的判斷是不是有道理，而是從根子上摧毀你這個判斷的合理性，這可怎么辦？

　　竇建德也看出王仁則在強詞奪理，忍不住插話道：“這好說，既然王縣尉認為李小郎君不能確診，可以請縣里的幾位醫生來看看，到時候不就明白了。”說完還看了李泉一眼，那意思是說，我看好你哦。

　　竇建德的自信來自于李泉治好老牛腸辟的經歷，以及巧煮銅錢表現出的聰慧。李泉聞聽可暗暗叫苦，又沒法跟竇建德明言。

　　果然，王仁則陰陰一笑，吩咐他的那個馬童：“去，快去請幾位名醫過來，給這位傷者瞧病。”那人聞言，找個樹樁把馬拴好，撒開腿一溜煙的去了。不多時，那人就一手一個，拉著兩個老者來到包子鋪門前，自己一低頭又站到馬匹那邊了。

　　兩位老者都是縣里有頭有臉的醫生，他們兩個對視一眼，也不用什么人吩咐，徑直奔門板上的家伙而去，蹲下身去翻翻眼皮，摸摸手腕，片刻之間就站起來對王仁則躬身說道：“王大人，這個病人因吃了不潔食物引起脾胃不適，如果不速速治療，可能會轉為痢疾，這大熱天的，恐怕還要傳染全城百姓。”

　　這一切都在李泉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只是搖了搖頭，沒有什么過激神態。可竇建德按捺不住，伸手拉住了兩個醫生，厲聲喊道：“兩位夫子，醫者仁心，這給人看病可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啊。”兩個醫生頭也不抬，只是結結巴巴吧的說：“法曹大人……多心了……我們怎么會呢？”

　　王仁則見狀上前一步，一手把兩個醫生扯開，一手反抓住竇建德的手腕：“竇建德，你目無上官，太也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