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楊揚(yáng)(yáng)情愿自己瘋了。這樣他就可以不用獨(dú)(dú)自承受著失去她的痛苦。要不，他情愿那個(gè)(gè)從樓上墜下的人是他，這樣他就不用眼睜睜地看著那個(gè)(gè)粉粉嫩嫩的人兒，現(xiàn)(xiàn)在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擺在他的面前。如果是他死了，至少現(xiàn)(xiàn)在承受著無(wú)邊絕望的人不是他，死，真的可以一了百了嗎？
他已經(jīng)(jīng)無(wú)力再走下去，雙腿一軟，在離麥小玲十米遠(yuǎn)(yuǎn)的地方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他腦子里回想起與她相過(guò)的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滴滴，想起她嬌俏的笑，想起她迷人的芳香，想起她誘人的身體，想起她的一切一切，但是現(xiàn)(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化做了泡影。他的眼里，只有那一團(tuán)(tuán)粉色的身影，靜靜地躺下了冰冷的地面。
四周聚集的人越來(lái)越多，有人在低呼，有人在掩住雙眼不忍直視，有人在輕輕啜泣，有人嚇得臉色蒼白隨時(shí)(shí)準(zhǔn)(zhǔn)備尖叫，那些人似乎都忘了，在這之前，他們還在口口聲聲罵著她不堪的過(guò)去，一個(gè)(gè)個(gè)(gè)還擺著一副清道夫的嘴臉要為劉湘討回公道的呢?，F(xiàn)(xiàn)在，一個(gè)(gè)兩個(gè)(gè)，都不敢再作聲了。
楊揚(yáng)(yáng)在地上爬著，雙手用力匍匐著向麥小玲爬去。他馬不停蹄，一刻不得歇地趕過(guò)來(lái)，就為了能夠陪在她身邊，可是還是晚了一步，就只差一步，他錯(cuò)(cuò)過(guò)與她相守下輩子的機(jī)(jī)會(huì)(huì)。是他的錯(cuò)(cuò)，這一切都是他的錯(cuò)(cuò)。
“小玲！小玲！你醒醒，你別嚇我！我來(lái)了，之前是我不好，是我不應(yīng)(yīng)該這么晚才過(guò)來(lái)。你起來(lái)罵我，打我，起來(lái)啊，別不理我。小玲啊——你別丟下我啊，我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你別走，你怎么這么傻啊！”他瘋了，他語(yǔ)無(wú)倫次，他不管地上的鮮血，也不管麥小玲身上流個(gè)(gè)不止的血，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里，力竭聲嘶，聲聲悲涼，聲聲哀怨，響徹云宵。
“都是你們，都是因?yàn)檳銈儯銈兌際菤⑷藘詞鄭‖F(xiàn)(xiàn)在你們滿意了，你們滿意了？她死了，她死了！你們這些人憑什么這樣說(shuō)她，憑什么這樣對(duì)她！憑什么？到底憑什么？我已經(jīng)(jīng)離婚了，我們是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你們憑什么這樣對(duì)她，憑什么??！你們害死她的，你們害死她了啊——”一句又一句的控訴，讓周?chē)娜巳繼Р黃痤^來(lái)。誰(shuí)能想到事情會(huì)(huì)發(fā)(fā)展成今天這種田地呢？不就是耍耍嘴皮子的事嗎？誰(shuí)也沒(méi)想到有人會(huì)(huì)想不開(kāi)啊。沒(méi)有人再敢說(shuō)一句話，空氣像是凝結(jié)(jié)住了一樣，除了楊揚(yáng)(yáng)失控聲音，四周無(wú)人再出聲。也許每個(gè)(gè)人的心里都在悔罪吧，畢竟在這件事上，每個(gè)(gè)人都是樂(lè)于推波助瀾，卻沒(méi)有人為她說(shuō)過(guò)一句公道話的。誰(shuí)也逃脫不掉幫兇這頂帽子。
救護(hù)(hù)車(chē)來(lái)了，醫(yī)(yī)生檢查過(guò)麥小玲，確定是無(wú)生還跡象之后，就準(zhǔn)(zhǔn)備把人抬上救護(hù)(hù)車(chē)。但是無(wú)論如何，也沒(méi)有人可以把楊揚(yáng)(yáng)拉開(kāi)。最后沒(méi)有辦法，只能把他也一起抬到了車(chē)上。刺耳的鳴笛聲穿過(guò)校園，呼嘯而去，只留下一灘血跡，還有一群受到驚嚇還沒(méi)有回過(guò)神來(lái)的旁觀者。
兩年后，云南麗江古城一家名叫“偶遇”的酒吧。兩名吧臺(tái)(tái)人員正在說(shuō)著悄悄話，其中一名高個(gè)(gè)子的男生說(shuō)：“哥們兒，你看，那個(gè)(gè)老頭又來(lái)了。這已經(jīng)(jīng)是第四次了，好像每次學(xué)(xué)生放假，咱們店里人比較多的時(shí)(shí)候，他就會(huì)(huì)出現(xiàn)(xiàn)在這里幾天。哎，你瞧瞧，他是不是那個(gè)(gè)傳說(shuō)中有故事的人？還是說(shuō)他在等著某人？在等著艷遇？”“得了吧，就他那糟老頭樣兒，還有哪位美女敢靠近?。克菤赓|(zhì)(zhì)，白天出來(lái)就是嚇人的，更別提現(xiàn)(xiàn)在是晚上了?！绷硪幻^矮的男生笑罵道。
“糟老頭？”他們兩人的話話聲很輕，但是這個(gè)(gè)時(shí)(shí)候天色尚早，人也沒(méi)多熱鬧，這幾個(gè)(gè)字還是讓他給聽(tīng)了進(jìn)(jìn)去。原來(lái)，他在別人的眼里，已經(jīng)(jīng)成為了一個(gè)(gè)糟老頭子的形象。他心中苦澀，今夕是何年，他已經(jīng)(jīng)無(wú)心所記。沒(méi)有了她的日子，他度日如年，春夏秋冬，春花秋月，對(duì)他來(lái)說(shuō)，一切都不存在任何的意義。
他從手中酒杯的倒影里看到，里面的人影模糊成一片，只剩那一頭灰白頭發(fā)(fā)讓人看得一清二楚。他腦海里想到了四個(gè)(gè)字“未老先衰”，也許，他真的是時(shí)(shí)日無(wú)多了吧。
還記得兩年前，麥小玲死在了他的懷里，還記得那一年他千辛萬(wàn)苦要跟她在一起，到頭來(lái)竹藍(lán)(lán)打水一場(chǎng)空。如今，他到了這里，到這里的一家名不經(jīng)(jīng)傳的大學(xué)(xué)來(lái)任教，只是每當(dāng)(dāng)夜深人靜的時(shí)(shí)候，當(dāng)(dāng)年的那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在腦中浮現(xiàn)(xiàn)。他已經(jīng)(jīng)不記得上次安睡是哪個(gè)(gè)晚上了。每當(dāng)(dāng)一閉眼，麥媽媽那瘋狂尖銳的聲音就在腦中出現(xiàn)(xiàn)，充滿整個(gè)(gè)耳膜。“是你害了她，是你害死她的。我要你償命，我要你償命！”有時(shí)(shí)他在想，如果當(dāng)(dāng)時(shí)(shí)在醫(yī)(yī)院的時(shí)(shí)候，麥媽媽把他給掐死了，那他現(xiàn)(xiàn)在是不是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呢?？上В溂胰税阉蛄艘活D，躺在床上半個(gè)(gè)月，卻沒(méi)有要了他的命。只是他的心，在那一天就已經(jīng)(jīng)死了。現(xiàn)(xiàn)在只剩下這副殘敗的身軀在茍延殘喘，度日如年。
兩年來(lái)，他不敢回去面對(duì)家人，沒(méi)有回去面對(duì)劉湘那充滿悔意的臉，沒(méi)有勇氣再去面對(duì)那個(gè)(gè)城市。只能逃，逃到這個(gè)(gè)遙遠(yuǎn)(yuǎn)的地方來(lái)。這里曾經(jīng)(jīng)見(jiàn)證著他們兩個(gè)(gè)人最幸福甜蜜的時(shí)(shí)光。他想在這里呆著，一直到老去，死去。
這里沒(méi)有人知道他的過(guò)去，只知道有一個(gè)(gè)奇怪的老頭子，年紀(jì)(jì)不老，但是卻雙目無(wú)神，心如死水，不言不笑時(shí)(shí)，就像一座孤墳，孤獨(dú)(dú)冷清，了無(wú)生意。但是這個(gè)(gè)老頭很有才，在學(xué)(xué)校里又是名人一個(gè)(gè)，卻不與他人來(lái)往，所以私底下他的故事有很多個(gè)(gè)版本，傳得最多的就是他為情所傷，孤獨(dú)(dú)終老。
別人怎么說(shuō)他都無(wú)所謂，在這里難得的平靜，的確是一個(gè)(gè)適合孤獨(dú)(dú)終老的好地方。他每個(gè)(gè)月都會(huì)(huì)給麥小玲的父母轉(zhuǎn)(zhuǎn)一筆錢(qián)，兜兜轉(zhuǎn)(zhuǎn)轉(zhuǎn)(zhuǎn)，找到麥小玲生前的好友，借好友的名義，給她父母錢(qián)。只有這樣做，他心中尚得一絲安寧。就如他替她在做著她沒(méi)有完成的事，也只有這樣，他活著才有意義。
即使到了現(xiàn)(xiàn)在，他還是沒(méi)想明白她當(dāng)(dāng)時(shí)(shí)怎么就那么狠心，那時(shí)(shí)的她到底是怎樣的傷心絕望，才會(huì)(huì)對(duì)自己做出那么殘忍的事來(lái)？心中的疑問(wèn)，讓他永無(wú)寧日，心疼無(wú)比。想著想著，他用手輕輕撫了撫左胸，那里一下一下的跳動(dòng)(dòng)，證明著他還活著，可是這個(gè)(gè)地方，已經(jīng)(jīng)如木如石，再無(wú)熱度。
耳邊響起那首熟悉的歌，往事如街燈閃爍，不斷地回放著，不知不覺(jué)，他的臉上冰涼一片?！捌鸪醪唤?jīng)(jīng)意的你，和少年不經(jīng)(jīng)世的我……來(lái)易來(lái)，去難去，數(shù)(shù)十載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難聚，愛(ài)與恨的千古愁……”
歌聲幽怨，像是在訴說(shuō)著一個(gè)(gè)不為人知的故事，有些人，活著卻猶如死去。有些人，死了，卻永遠(yuǎn)(yuǎn)活在了他人的心中。情字傷人，伊人已不在，獨(dú)(dú)留他一人，黯淡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