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駑人與樊驚羽再一次的交鋒中，京城春圍如期舉行，由禮部主持開試，縱然朝中反對(duì)聲不斷，人人恐未來生變，但天子執(zhí)(zhí)意，又有攝政王在旁虎視眈眈，于是無人再明面說什么。

　　春圍結(jié)(jié)束后不久，樊驚羽那邊傳來消息，他們與北駑人僵持許久，周邊輸運(yùn)路線皆被阻攔，如此下去芳洛城定會(huì)陷入彈盡糧絕的困境，所以他們決定賭一把，夜中偷襲對(duì)方糧草。

　　另外，和風(fēng)(fēng)那邊已成功讓阿薩摩起了篡位的念頭，只不過被對(duì)方點(diǎn)明了身份，現(xiàn)(xiàn)在阿薩摩主動(dòng)邀請(qǐng)戚焰與自己合作，如果他篡位成功，那么便即刻撤兵。

　　看完信件沉于水塘中，戚焰瞥向?qū)γ娑俗嫴璧慕戨x，后者穿的是官服，腰間佩刀兩把，現(xiàn)(xiàn)在都放在桌上。

　　她想了會(huì)兒，開口問道：“找孤何事？”

　　江陸離先是沉默，目光沉靜的看著宮廷內(nèi)(nèi)的墻邊花圃，隨后回過來看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悅：“公主…攝政王您便是這樣隨意接待臣子的么？”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皇宮后花園，里面有個(gè)大水塘，邊上靠著大亭子，二人便在這亭子里坐著，還是戚焰決定的地方。

　　“后花園甚好，來往人多，孤這是為了江指揮使的清譽(yù)著想?！?p>　　戚焰皮笑肉不笑的回應(yīng)(yīng)他的目光，這感覺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讓江陸離的臉色很不好，欲言又止后，卻只能隱忍著所有情緒。

　　“還是說正事罷，孤想，錦衣衛(wèi)(wèi)最近該是忙得很?！?p>　　空氣似乎凝結(jié)(jié)成冰，氣氛降到了最低點(diǎn)，亭外的四個(gè)小宮女俯首低頭退的更遠(yuǎn)，她們跟著戚焰一路走到今天，有些規(guī)(guī)矩自然明白的清楚。

　　等了會(huì)兒，戚焰眉頭微微蹙著瞥向旁邊的水塘，上面小荷才露尖尖角，蜻蜓卻并不多，她輕輕咬了下牙齒，將嘆息咽回去，片刻后，江陸離才說：“謝子慕是當(dāng)(dāng)年謝家后人，您敢用？”

　　“有何不敢？孤能用他，也能隨時(shí)殺他，況且他的確有用，留著并未不可。”

　　“您想將宰相之位給他留著？”

　　他安靜的說完，引來戚焰的笑：“難不成給指揮使你留著？”

　　“我…”江陸離想爭(zhēng)幾句，隨機(jī)放棄了，他的目光顯然熄滅了，那最后的微小也蕩然無存。

　　她從那日后便一直與他界限分明，并以身作則。

　　他何嘗不清醒？他們的確回不去曾經(jīng)(jīng)。過往的無憂無慮與少年誓言，現(xiàn)(xiàn)在看來就像場(chǎng)大夢(mèng)，誰(shuí)都不被允許再繼續(xù)(xù)酣睡下去。

　　花園里太平靜，往來宮人都步伐匆忙而輕，連一聲蟲鳴也不曾聽到，江陸離又說起春圍的事情，那幾天的巡視由錦衣衛(wèi)(wèi)與禮部共同完成，暫時(shí)未出現(xiàn)(xiàn)什么不對(duì)勁。

　　“這次文試中出了不少好苗子，武試倒差強(qiáng)人意?！?p>　　戚焰垂眸思索那些被暗閣呈上來的考生情報(bào)，慢慢道著，她是不關(guān)(guān)心文這邊了，畢竟司徒君與謝子慕有絕對(duì)的決定權(quán)(quán)，對(duì)于這二人的眼光，她還是很信任的。

　　武試那邊出彩的考生意外的少，卻也沒怎么出乎她的意料。

　　想想也是，她父皇在世，天下太平，北牧王庭正亂，沒空擾邊疆，便有文壓武許久，朝堂上這些文人也總喜歡報(bào)團(tuán)打壓武臣。

　　后來皇兄繼位，不過幾年就病死了，朝堂也是在這時(shí)候逐漸散漫的，越發(fā)(fā)越無拘無束，而皇兄生前也愛用文臣，這樣一來，再有如今的景象也不怎么奇怪了。

　　思考片刻，她話鋒一轉(zhuǎn)(zhuǎn)，提了幾個(gè)名字：“徐猶，白忠湛，趙承，他們?nèi)絲梢蘊(yùn)嵐危€請(qǐng)江指揮使辛苦一段時(shí)日了?！?p>　　“是…”

　　“還有什么事？”

　　“大約有?！?p>　　見對(duì)面臉上有躊躇，顯然不愿這么早離去，戚焰終究對(duì)他心軟一回，看著他等待這個(gè)“大約”的回答。

　　他頓了頓，才字句清晰而聲低道：“今年冬日生辰時(shí)，你想要什么？”

　　千思萬(wàn)緒卻等來這一句，戚焰冷靜的表情張開了些，眼里劃過瞬間的花火，又立刻熄滅，她斂起散開的心神，眼珠轉(zhuǎn)(zhuǎn)了半圈接著回到他臉上。

　　“江指揮使還是先干完手頭的事務(wù)(wù)再關(guān)(guān)心其他的吧?！?p>　　誰(shuí)想他攥起指站起來，目光直直的盯著她，維持著僅剩的斯文，江陸離不明白，也心痛。

　　是為她，也是為自己。

　　末了，他在女人云淡風(fēng)(fēng)輕的表情中敗下陣來，咬緊牙關(guān)(guān)露出淡淡的笑，身側(cè)(cè)垂下的手指尖幾乎要戳破手心。

　　“好…臣告退。”

　　后花園的花開的繁盛，水塘里的荷葉碧綠，亭子圍欄椅上坐著黃衣女人，她靠在欄上目光淺淺，一個(gè)小宮女上前朝她行禮：“主子，竹歸來，要事稟報(bào)?！?p>　　“罷了，回宮?！?p>　　“是。”

　　攝政殿今日有些冷，戚焰整理好外衣，到殿內(nèi)(nèi)后，竹已經(jīng)(jīng)跪著了，讓她起身后，戚焰坐在榻上掃向桌上的紙張，白紙黑字皆是姓名。

　　“這是大理寺官員更換名單，皇上已經(jīng)(jīng)決定肅清大理寺內(nèi)(nèi)部扎根勢(shì)力，頂替的人中，一些是春圍出身，一些是司馬君推薦，以及謝子慕在外結(jié)(jié)交的好友。”

　　竹語(yǔ)氣平淡，戚焰放下名單敲了敲，笑意溫和。

　　“大將軍樊佑妻妾中混入北牧王庭細(xì)作，是由宰相劉聞得與指揮使江陸離一手安排，欲以毒殺大將軍吸引風(fēng)(fēng)頭。”

　　“劉聞得可知幕后人是皇上與謝子慕他們？”

　　“不知，他只被江陸離誘惑勾結(jié)(jié)北牧王庭，想獲得他們手中的黃金寶圖，并借機(jī)除掉您，繼而控制皇上，一手遮天?！?p>　　聽到這兒，戚焰不屑的勾起唇角，摸摸桌子：“這算盤打的未免太寒磣，道觀那邊有什么動(dòng)靜？”

　　“他們主動(dòng)與我等聯(lián)(lián)系，說得到阿薩摩指示，與我們合作，目前看來，阿薩摩的勢(shì)力分部很廣，平時(shí)都隱藏為其他身份，剩余真假屬下還在繼續(xù)(xù)調(diào)(diào)查。”

　　“嗯，謹(jǐn)(jǐn)慎為好。”戚焰頷首想了想，“阿薩摩今年幾歲？”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竹喉頭一噎，很快反應(yīng)(yīng)過來回答說：“十七歲。”

　　“那還真有本事?！逼菅娌[了瞇眼睛，伸手揉揉眉心，接著揮揮手，竹便悄然離去。

　　果不其然，這之后沒幾日，大將軍樊佑受刺的消息便傳出來了，天子派御醫(yī)(yī)去看，結(jié)(jié)論是毒殺，如今陷入昏迷。

　　行刺的是他的新寵妾，趁混亂服化尸散自盡，現(xiàn)(xiàn)在連渣也不剩，這讓計(jì)劃好一切準(zhǔn)(zhǔn)備將鍋甩到攝政王的宰相氣到暈倒，醒來后暗地派人去找江陸離質(zhì)(zhì)問，誰(shuí)知對(duì)方被天子喚走了。

　　事情判定下來，由大理寺與刑部合作，謝子慕提前安插的自己人起了作用，在過程中慢慢的將矛盾指向大理寺，引得大將軍府的鶯鶯燕燕擊鼓鳴冤，言語(yǔ)間直指大理寺辦事不利，包庇罪犯。

　　上朝時(shí)群臣亂成一鍋粥，天子未來之前，他們一個(gè)個(gè)神情激動(dòng)，拿這個(gè)事討論猜疑，好似被毒的是自己，定要討回公道。

　　天子入座，滿朝寂靜，謝子慕上前將事情交代完整，幾句話下來便輕飄飄的將罪責(zé)(zé)推給巡城御林軍與查案的大理寺，宰相偷摸著胡子瞇眼，精神好的不得了。

　　大理寺與攝政王交好，御林軍也與攝政王有交集，既然如此，便從他們下手，最后推出攝政王背罪也不是不可以，況且這兩個(gè)部門也該換人領(lǐng)(lǐng)導(dǎo)(dǎo)了，最好廢除他們的內(nèi)(nèi)部世襲制才是！

　　他在臺(tái)下想的美滋滋，忍不住默默夸贊謝子慕的口才與忠誠(chéng)，這樣下去，攝政王不認(rèn)罪便無法平眾怒！妙哉，妙哉！

　　可惜宰相沒有摸清戚焰的性子，等她姍姍來遲，天子已經(jīng)(jīng)下令徹查大理寺與御林軍內(nèi)(nèi)部，并且隨口提拔了徐猶三人，戚焰聽到后表情不變，正要提這次的事情，就聽宰相說：“如此大的事情，攝政王難道沒什么話要說的嗎？”

　　戚焰目光淡然瞥下去：“你希望孤說什么呢？”

　　“臣當(dāng)(dāng)然是…”

　　面對(duì)著她的眼神，什么話都得打道回府，宰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拱手要暗諷，就聽外頭傳來極其慘烈的告聲。

　　“皇上！芳洛城破了——芳洛城！破了——”

　　原本威嚴(yán)(yán)端坐的天子猛地站起來，戚焰目光微凝，司馬君與謝子慕不動(dòng)聲色的相識(shí)一眼，群臣鴉雀無聲。

　　好久，才有人慢慢反應(yīng)(yīng)過來，他們個(gè)個(gè)出列跪下，像一塊塊石頭，倒在地上叩首喊“皇上”，聲音震殿，天子退了幾步，身后有人扶住他的背，回頭愣愣的看一眼，是大太監(jiān)(jiān)。

　　他的…姑姑呢？

　　沒有他想象中的溫柔殘存，戚焰冷漠的站在原地俯視群臣，嘴角挑著涼薄的笑意。

　　“都是些什么廢物，跪來跪去，也沒見你們誰(shuí)請(qǐng)求上前線——孤倒要看看，誰(shuí)敢在這里說那些前線將士的誹語(yǔ)？”

　　于是殿里又安靜下來，天子進(jìn)退不得，他愣愣的看著戚焰，大太監(jiān)(jiān)悄聲提醒好幾次才扶著緩過神兒的他坐下。

　　“臣徐猶。”

　　“臣白忠湛！”

　　“請(qǐng)求皇上準(zhǔn)(zhǔn)許臣等支援樊小將軍！”

　　沒讓人失望，一個(gè)少年與青年出列跪下，他們目光炯炯的看著天子，身上散發(fā)(fā)著蓬勃的勇氣。

　　許久無聲，戚焰面不改色的提醒：“皇上，該作決定了?！?p>　　天子張了張嘴，表情有些癡：“準(zhǔn)(zhǔn)?！?p>　　送他們兩個(gè)到京外與軍隊(duì)集合，江陸離囑咐些話，才讓他們離開，未行多遠(yuǎn)，路上忽然有十余人攔路守候，白忠湛攔住拔劍要?dú)⒌男飒q，聽他們說了五字。

　　“攝政王有令。”

　　“臣領(lǐng)(lǐng)命！”

　　一行人明暗交織，快馬加鞭朝前線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