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氣候就像人的心情,冷暖不定說變就變,早上出著大太陽,一個小外褂套在身上正舒服。到了晚上,連續降溫十幾度,套上棉襖都嫌冷。
溫度劇烈驟變,好幾個反射弧過慢或者根本不以為意的同學,光榮地晉升為感冒大軍的一員,很不幸,徐圓也在其中。
“你們南方的冬天也太冷了,沒有暖氣的我實在撐不住。”嵐哥哆嗦著身子,拎著三個人的飯盒邊走進寢室邊瑟瑟發抖。
傅倩倩穿著粉紅色的毛絨睡衣坐在床上,聞到她手里飯菜的香味,立馬歡呼雀躍地撲上去。
嵐哥眼疾手快,一個閃退完美避開。
傅倩倩穿著厚重的衣服,沒剎住車,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倒在旁邊的椅子上。撅著粉唇雙眸幽怨瞪了嵐哥一眼,然后委屈巴巴地望向旁邊的徐圓,轉身求抱:“圓圓……”
徐圓正閉著眼睛趴在桌子上,兩道秀氣的眉毛緊緊蹙起,腦子里像灌了水似的,亂哄哄的,對周圍環境的注意力明顯下降,見倩倩撲上來,一時竟沒躲開。
她慢吞吞地坐直身子,瘦弱無骨的小臉透著一股不正常的潮紅,滿眼的紅血絲,眼窩周圍有很深的黑眼圈,整個人一副血氣不足、精神憔悴的模樣。
徐圓連眼皮都不想抬起來,豎起一根指頭有氣無力地將身邊纏著她的無尾熊戳開,“起來,直女不搞基,況且……現在不是午……午夜電臺時間,注意影響。“
她捂著嘴,不停咳嗽,一句話簡短的話說得磕磕絆絆,聲音嘶啞得不行。
最近積在手頭上的事情實在多不勝數,不僅有一堆未完課業要解決,手里還壓著一篇才剛具雛形的論文,準備在十二月份未到來前發表到SCI國際期刊網站上。
上課、搜尋資料、找導師對接、修改潤色文章,她忙活地昏天暗地,全然忘記吃飯睡覺這回事,昨夜在立式臺燈下奮筆疾書了一晚上,窗戶沒合上都全然未覺,也難怪著了涼。
葉菁接了杯熱水放在徐圓書桌上,“先別睡,喝點熱水潤潤嗓。”見徐圓滿頭是汗,像個剛出生的小貓似的有氣無力地抿著水喝的樣子,葉菁黛眉微皺,不放心地說:“我們等會去醫院一趟吧,我看你這樣子不止感冒這么簡單,萬一發燒就嚴重了。”
“沒事兒……”徐圓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小毛病,下午還要去找老宋給論文署名,回來的時候,咳咳……去醫務室包些藥就好。”
瞧她咳嗽地厲害卻一副又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的態度,葉菁雖然無奈,卻也只能由著她。圓圓看起來雖然好說話,實則比她們誰都有主見,她打定主意的事基本不會變。大不了自己隨時注意著她的健康情況就是,葉菁心里想。
迷蒙地盯著板正地立在桌上的紙杯,看著上方緩緩冒出的白色氣團消散在空氣中,似乎想到什么,徐圓看向傅倩倩。
“你和宋師兄最近也注意些。”她吸了吸通紅的鼻尖,勸告:“現在季節性感冒特別容易通過親密行為傳播。比如……你懂得。”
傅倩倩聽到徐圓意有所指的話,似乎想到什么少兒不宜的畫面,粉嘟嘟的小臉一下子漲紅起來。
“學長不是那樣的人。”傅倩倩揪著衣角,不好意思地說,“他其實的很在乎女孩子的感受,不會,不會勉強我做不喜歡的事情。”頂多就是情到深處時忍不住親一下她的臉頰。
“我們哪里是怕他把持不住,是怕你把持不住。”葉菁雙手交疊在胸前,好笑地打趣。
傅倩倩臉更紅了,頭頂直冒熱氣,“誰把持不住,我天天都有帥哥作伴。“她指了指上鋪墻壁上貼滿的某韓國偶像團體的海報,看著烏泱泱的一群帥哥,兩眼冒星。
“有這么多老公的陪伴,我才不寂寞呢!”話罷,還大膽地反問葉菁,“倒是你,上次回來嘴怎么腫了呀?”傅倩倩笑地奸詐。
葉菁無聲地瞇了瞇眼睛。
“什么時候?”
“就是上周你請假回家那天呀,哦對了,那天好像是陸教授生日吧,偏偏第二天回來你嘴唇就破皮了。不知道中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事呀?”傅倩倩笑瞇瞇的不怕死地問。
“最近一直忙著做實驗,上火不行嘛?”
“是嗎?”傅倩倩故作不解的撓撓頭,“可我記得你這兩周好像不到十二點就睡了呀。”
“傅倩倩!”葉菁惱羞成怒,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說,”我的實驗剛好缺個人體標本,你想躺在試驗臺上體驗一把嗎?”
傅倩倩被她陰測測的語氣嚇得秒慫,趕緊躲到了徐圓背后。探出腦袋吐了吐舌頭:“不說就不說,有什么好害羞的,沒聽過愛情促使人生活幸福,快樂成長嗎?你看人家康有為,年輕的時候寫不出好文章,聞一下小老婆的三寸小腳,靈感立馬就來。”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她頓了頓,“不過,這必須有個前提,是她老婆的腳不臭,萬一三天不洗腳,那酸爽,哈哈哈……妙不可言啊!”
徐圓原本全身酸軟乏力,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偏偏碰上倩倩這個沙雕的活寶,趴在桌子上笑得肺都疼了。
下午三點,法學樓一樓。
老宋今年也五十有六了,或許學校考慮到年齡較長的教師來回上下樓梯不安全,老一輩的辦公室都統一安排在一樓。
徐圓站在連廊過道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門上寫著的宋軒文教師的字樣,摸著下巴,看著這個與老宋氣質完全不符的名字,再聽到里面不甚清晰的交談聲,一時猶豫要不要進去。
法學樓的走廊又長又寬,沒有任何復雜的設計結構,冷風直直地毫無阻礙地從過道的窗口灌進來,凍得她渾身發涼,再也站不下去。
手放在門上,饒有節奏地輕輕地敲了兩下,只聽到一道渾厚卻氣得跳腳的聲音從里頭傳來。
徐圓推門進去的一剎那,頓時就愣住了。
只見諾大的辦公室,充斥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氣氛。
低矮的茶幾旁,兩道身影相對而坐。其中一人端坐如松,長腿交疊,目光平靜地看著桌上戰況,依舊是那份冷冽而淡漠的姿態,臉上未見什么喜悅或自地神色。
與之迥然不同的,老宋瞪大眼睛,目光灼灼,一手不停地捋自己所剩不多花白的胡子,嘴里嘰里咕嚕念叨個不停。
“又輸了!”
老宋不情不愿地將手中的白棋放回棋罐,看著木制棋盤上黑棋從一開始便未雨綢繆,步步為營,故作兵敗之勢誘導白棋不斷進攻,不知不覺間就讓白子陷入它的包圍圈,隨即找準時機果決動手,不留余地將其殺得零丁無幾、獨木難支的局面。雙手一擺,像個不講理的“老頑童”似的耍賴。
“這盤不算,黑子先行有優勢,再來一局!”
徐圓手還握在門把上,看著老宋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撲在棋盤上的架勢,忽然不知道該走是該留。
桌上泡的茶早已經涼了,那道年輕的身影卻毫不在意,端起來抿了幾口潤嗓。
“三場已過,下次吧。”清冷而略顯慵懶的聲音,一如往日地疏于講話。徐圓心頭一動,拿著的論文的手不由攥緊了些。
老宋長吁一口氣,顯然意猶未盡,不甘心地抬起頭,像是才注意到屋里有人站著,稍微整理一番情緒,將棋盤和棋子收起來。
徐圓見狀,深呼一口氣,慢慢踱步走上前。
然后就看到他放下茶杯,抬頭的瞬間,很自然的朝她這邊看過來。
漆黑如同湖水一樣的雙眼,深湛沉亮。
明明才一個多星期沒見,卻仿佛有一個月沒見般,恍若隔世。
灰白的天花板上,白熾燈開得很亮,燈光照在韓瀟烏黑的短發上,映出柔和的光澤。他今天沒穿正裝,一套灰色毛呢絨針織衫和休閑褲,領口沒有豎起,大片白皙的后頸露了出來,背靠在褐色沙發上,整個人看起來沒有往日那般嚴肅,隨性又帥氣。
四目凝視的剎那,他什么也沒說,徐圓卻覺得皮膚靜了電似的泛起一陣戰栗,
視線假裝掃向別處,不經意經過他。
老宋抬起頭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徐圓,停了幾秒,樂呵呵地笑出聲,“哎呦,這是徐同學吧,今天怎么沒戴鴨舌帽啊?我差點沒認出來。”
上過宋教授課的人都知道他說話有喜歡調侃人的惡趣味,徐圓自是知道。可現在,偏偏當著韓瀟的面,被老宋這么一打趣,她尷尬地就差用腳趾抓地板了。尤其透過玻璃窗,偷瞄到某人眼底閃過隱約的笑意,白玉般的耳廓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紅。
好在老宋終歸有教授操守,見她面色微紅,頗不自在,玩笑兩句后就回歸正題。看了眼她手里的論文便了然她的來意,隨即讓徐圓把論文的大綱和思路給他大致講講。
徐圓處于感冒的狀態,喉嚨本來就不舒服,一開口聲音雖然勉強能聽清,但卻嗓音像泛著一層蜜的沙粒般,微微有些沙啞。講著講著,喉嚨帶就像充水似的變得脹痛。每到句節停頓處,她便忍不住地克制性地輕咳兩聲。
老宋是個心大的,完全沉浸在徐圓這篇主題新穎、邏輯清晰的論文內容之中,加上她語言節奏感掩飾地好,那幾聲輕咳也只會讓人以為她是清一下嗓子,韓瀟就沒這么好糊弄了,幾乎在她抬手捂嘴的瞬間就意識到她的不對勁。
徐圓面對著窗戶站著,根本看不到韓瀟的表情,可說著說著,背后突然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不用回頭,她也能強烈地感受到一道晦暗的視線停流在她身上。心頭莫名泛起一絲酥酥麻麻的感覺,不知緊張還是其它,不知不覺就走神了。
老宋見她突然降低語速停住了,不明所以,“怎么了?”
徐圓“啊”了一聲回過神,搖了搖頭,正想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下去,突然一陣冷風裹挾著寒意從身側半開的窗口迎面吹來,從她寬松的褲腳滲進內衣里面,冰涼的溫度刺激得她渾身一哆嗦。
韓瀟目光下移,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某女露出一截的光滑的腳腕,英俊的臉上眉頭微微蹙起。
入冬了還穿這么少出來,難怪凍感冒。
“宋叔。”韓瀟突然出聲,語氣淡淡地聽不出什么情緒,“你下午的會議,時間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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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盡頭,單間的教授辦公室。
徐圓怔怔地看著站在窗旁,將大衣脫下搭在椅子上的某人。回想他剛才一句話,老宋便拎起車鑰匙急急忙忙出去并將批改她論文的任務轉交到他手里,依舊有點恍惚。
“要一直站著和我說話?”韓瀟將透風的窗戶關好后,轉過身看著她。
徐圓這才回過神,抿了抿干燥的唇角,乖覺地在他左手邊的長沙發上坐下。
誰都沒有先主動開口說話,辦公室內一片寂靜,惟有空調運轉散發熱氣時發出的嗡嗡聲響。
好暖和啊!徐圓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感覺剛才在老宋辦公室里沾染的寒意全部被暖氣驅走了,舒服地忍不住瞇了瞇眼。
她悄悄地抬起頭,看著他端坐在靠椅上,低著頭,一頁一頁地翻動她的論文,眉目冷峻。
心情莫名開始緊張。
檢查地這么認真啊……她努力回想自己寫的內容,應該沒什么不規范的吧?
“過來。”低沉的嗓音響起,他合上論文的封面,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
“寫的有什么問題嗎?”
徐圓猛地站起身,起來得太急太快,大腦回血速度跟不上,腿一軟,只覺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
韓瀟剛要說話,就瞥見眼前的人一個踉蹌,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地向玻璃制的茶幾上倒去,瞥見上面茶壺正燒著的滾燙的熱水,臉色變了變。
或許本來就是重感冒,身體綿軟,之前又在窗口吹了涼風,只感覺腦子暈乎乎的,渾身乏力,快要倒下去的一瞬間甚至沒反應過來,只感覺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她的手腕,溫暖而強大的氣息將她籠罩。
徐圓趴在韓瀟的胸口,雙手無意識地攥著他的衣角,呼吸粗重,頭也越來越昏沉,聞著身旁圍繞的清淡的帶著松木味道的氣息,意識仿佛陷入片刻的迷失。小臉緊貼著溫熱的胸膛,那柔韌溫暖的觸感對于一個暈暈乎乎的人似乎具有難以言喻的吸引力,鬼使神差地……忍不住蹭了蹭。
韓瀟身體一僵。
徐圓忽然感覺到他攥在她腕間的手,陡然收得更緊。她迷茫地睜開眼,就撞進他的眼睛。
那漆黑幽深的眸子深不見底,令徐圓感覺如墜深淵,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么,她意識陡然清醒幾分。
午后的陽光明亮寂靜,照在韓瀟晦暗不明的臉上,他的臉俊美地如同浮雕,而兩人隔的這樣近,他的雙臂將她圈成一個小小的空間,身后便是辦公桌,這樣的姿勢對于他們來說實在過于曖昧。
徐圓見他臉色不佳,想起傳聞中他的所作所為,明顯不喜歡女人碰他,再看她剛才的行為,徐圓心里暗罵自己作死,攥著衣角的手漸漸松開,轉身就想往后退,拉開距離。
腳步還沒邁出去,額頭先感受到一股很舒服的涼意。韓瀟的胳膊已經搭下來,手背輕輕覆在她的額際,保持著合適的分寸。
手背上灼熱的溫度讓他眉心緊蹙,低下頭,見徐圓嘴唇發紫,沒有一點血色,鼻翼上冒著絲絲點點的汗珠,整個人一副被燒糊涂的樣子。
難怪連站也站不穩。
“徐圓,”他為了讓她聽清,彎下腰,側著身體虛扶著她,“你發燒了,我現在帶你去看醫生。”
“哦……”一會被冷風吹,一會又在空調屋里,她從進門起腦袋就漲得難受,昏昏沉沉地不在狀態,也沒聽清他說什么,只是慣性地回應,腳步虛浮地跟著他,等到停車場才意識到不對勁。
這條好像不是去校醫務室的路……
她側目看著他,見他漠然看向前方,不吭聲,她也不敢多問。
他一手扶著她,一手從大衣里掏出車鑰匙,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讓她坐上去。
徐圓雙眸微閉,乖乖地靠在副駕駛座位,一動也不動,但她的臉色顯而易見地不好看。
車子啟動時,空氣中隱隱彌漫著一絲汽油的味道,怕冷風吹得她病情加重,韓瀟把車窗都關上,外面的空氣根本進不來。她現在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一坐下來,頭疼引起的想要嘔吐的感覺越發強烈。
正是每周放學的高峰時段,T市二小校門口已經擠滿了各路接送車輛。原本寬闊的馬路被堵得嚴嚴實實,難以通行。
韓瀟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路況,隨后抬了抬眼眸,透過內視鏡看到徐圓蜷縮著身子,眉目緊閉的模樣。他單手從置物盒里拿起圍巾,輕輕繞過她的脖頸,把她遮得密不透風,隨后將車窗微微開了個小口。
徐圓察覺到溫暖的氣息靠近,慢慢睜開眼。
“老師?”她摸了摸圍在自己身上柔軟的棉質男士圍巾,訝異地看著他,然后脫口就是一句。
你不是有潔癖嗎?
徐圓發誓,如果她腦子足夠清醒的時候,絕對問不出這樣的話,更不會說出下面的對話。
韓瀟頓了頓,好整以暇地淡了語氣:“你聽誰說,我有潔癖?”
徐圓腦子里亂哄哄的,一會出現嵐哥在網上調查的他的資料,一會出現周叔笑談韓瀟不留情面拒絕閆大美女的畫面,像是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下巴一抬,不能再理直氣壯:“你沒有潔癖的話為什么不近女色,閆律師碰一下你的外套你二話不說就扔掉?”
徐圓好事地歪過頭,湊近他一點,不怕死地問:“老師,你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