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朕意已決。”

　　溫體仁欲言又止。

　　其實(shí)(shí)，他的內(nèi)(nèi)心是高興的。

　　畢竟，皇帝能夠親口履行自己的誓言，終究是一件好事。

　　這個(gè)(gè)李向堂如此罪大惡極，皇帝也饒恕他一條性命，如果是換了其他人，自然也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這對(duì)(duì)于所有官員來(lái)說(shuō)，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身為次輔大人的他，居然忘記了一件小事：只要李向堂還活著，就有可能招供出更多的人。而招供出更多的人，就有可能導(dǎo)(dǎo)致更多的官員被抄家，更多的浮財(cái)(cái)被沒(méi)收，更多的田產(chǎn)(chǎn)被充公，被拍賣……你還得感謝皇帝的大恩大德。

　　皇帝多仁慈啊，說(shuō)不殺人就不殺人。

　　但是皇帝沒(méi)有說(shuō)，不可以嚴(yán)(yán)刑拷打。

　　你人可以活著。

　　但是你的錢都得吐出來(lái)。

　　我現(xiàn)(xiàn)在不需要你的人頭。

　　我只需要你的錢。

　　“陛下，賊寇有向河南流竄的跡象，還請(qǐng)(qǐng)陛下早點(diǎn)(diǎn)定奪。”吳宗達(dá)(dá)將話題拉回來(lái)。

　　“他們是沖著鳳陽(yáng)(yáng)祖陵去的。”崇禎漫不經(jīng)(jīng)意的說(shuō)道。

　　徐光啟頓時(shí)(shí)愕然，“什么？鳳陽(yáng)(yáng)祖陵？”

　　周延儒也是難以置信，“賊寇膽敢如此囂張？”

　　溫體仁皺眉說(shuō)道，“賊寇入河南，下江淮，怕沒(méi)有那么容易吧？”

　　“你們太樂(lè)觀了。”崇禎皇帝搖搖頭，“眼下內(nèi)(nèi)地的防務(wù)(wù)是什么情況，你們會(huì)(huì)不清楚？完全就是不堪一擊啊！”

　　不等他們說(shuō)話，崇禎繼續(xù)(xù)說(shuō)道：“這幾年，河南也是災(zāi)(zāi)害不斷，流民四起，人心思亂。說(shuō)的形象一點(diǎn)(diǎn)，就是一把干透的枯柴，只要是有一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的火星，就能夠燃起沖天大火。西北賊寇進(jìn)(jìn)入河南，就像是龍入大海，如魚得水。他們?cè)諍幽峽梢哉袛埖醬罅康呢毧喟儺眨鼟棟偃f(wàn)流民，聲勢(shì)(shì)雄壯。相反的，朝廷官軍勞師遠(yuǎn)(yuǎn)征，疲憊不堪，只怕是沒(méi)有什么戰(zhàn)(zhàn)斗力了。”

　　“陛下此言差矣。”吳宗達(dá)(dá)忍不住說(shuō)道，“眼下的局勢(shì)(shì)，還沒(méi)有糜爛到如此地步。只要調(diào)(diào)集官軍從山西、北直隸、山東南下，必然可以將流賊困死在河南。臣建議以洪承疇為四省都督，統(tǒng)(tǒng)籌帷幄，務(wù)(wù)求一擊成功。”

　　“臣附議。”溫體仁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

　　“臣附議。”周延儒也贊成。

　　“沒(méi)有用的。諸位愛(ài)卿。”崇禎搖搖頭，緩緩的說(shuō)道，“流寇之所以稱之為流寇，重點(diǎn)(diǎn)就在一個(gè)(gè)流字。他們來(lái)去如風(fēng)(fēng)，飄忽無(wú)蹤，根本就不會(huì)(huì)據(jù)(jù)守一城一地。他們奉行的是敵進(jìn)(jìn)我退，敵駐我擾，敵退我追的游擊策略。哪里有漏洞，他們就往哪里去。”

　　“諸位愛(ài)卿，你們覺(jué)得，要將河南的所有通道都圍困起來(lái)，需要多少兵力？洪承疇的手里，又有多少能用的戰(zhàn)(zhàn)兵？我看頂天就是三萬(wàn)！其他都是附庸。三萬(wàn)戰(zhàn)(zhàn)兵就能封堵河南？不可能的。河南乃是四戰(zhàn)(zhàn)之地，賊寇進(jìn)(jìn)入河南以后，就是四戰(zhàn)(zhàn)之軍。”

　　“向南，他們可以下湖廣。向西南，他們可以入川。向東南，可以入南直隸。那么多的作戰(zhàn)(zhàn)方向，洪承疇一個(gè)(gè)人能顧及幾何？據(jù)(jù)聞高迎祥賊寇的主力，不過(guò)是幾千人。其中尤以騎兵居多。行動(dòng)(dòng)迅速。一個(gè)(gè)晚上，就能前進(jìn)(jìn)三四百里。官軍在后面追趕，什么時(shí)(shí)候才追得上？”

　　前世的楊崢是名副其實(shí)(shí)的理工男，并不喜歡政治軍事。

　　然而，后世乃是知識(shí)(shí)爆炸的年代，一些基本的軍事常識(shí)(shí)，他還是知道的。

　　想要依靠封堵消滅起義軍，是絕對(duì)(duì)不可能的。朝廷官軍沒(méi)有這樣的力量。

　　天下那么大，高迎祥、李自成、張獻(xiàn)(xiàn)忠可以去的地方，實(shí)(shí)在是太多。形象的來(lái)說(shuō)，就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天下那么大，除了京師，哪里不能去？哪怕是在某個(gè)(gè)地方遭受了極其嚴(yán)(yán)重的損失，隊(duì)(duì)伍都被打光了，但是到了另外一地，立刻就能恢復(fù)(fù)元?dú)狻?p>　　為什么？

　　因?yàn)橛袩o(wú)窮無(wú)盡的兵員啊！

　　大明朝那么多的貧苦百姓，那么多活不下去的災(zāi)(zāi)民，就是起義軍天然的兵源。

　　“皇上……”

　　“陛下……”

　　內(nèi)(nèi)閣諸臣都是面面相覷。

　　怎么感覺(jué)皇帝的語(yǔ)氣非常的悲觀啊，分析的似乎也是頭頭是道。

　　他們都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jué)，似乎皇帝和以前不太同樣了？但是具體哪里不同，卻又沒(méi)有辦法說(shuō)的上來(lái)。

　　總的感覺(jué)，就是皇帝悲觀了，務(wù)(wù)實(shí)(shí)了，仁慈了，正在向好的方向發(fā)(fā)展。

　　難道說(shuō)，西北流寇真的這么難對(duì)(duì)付？

　　連洪承疇都無(wú)法剿滅？

　　要不要這么悲觀……

　　崇禎完全明白各個(gè)(gè)閣臣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們肯定是還沒(méi)有意識(shí)(shí)到流寇的曠日持久。他們肯定想不到，在十年以后，賊寇會(huì)(huì)攻克京師！

　　在崇禎六年，他們肯定覺(jué)得流賊還是可以剿滅的。只是時(shí)(shí)間問(wèn)題。

　　“纖芥之疾，何足為患？”吳宗達(dá)(dá)不以為然。

　　“臣以為然。”鄭以偉也是沉聲說(shuō)道，“只要措施得力，必竟全功。”

　　崇禎皇帝暗暗的皺皺眉頭。

　　這兩個(gè)(gè)老家伙，就是太樂(lè)觀了。其他人也是如此。

　　他們都是沒(méi)有深入的研究過(guò)，流賊到底是怎么出現(xiàn)(xiàn)的，是怎么發(fā)(fā)展的，又是怎么生存的。只會(huì)(huì)張大嘴巴藐視對(duì)(duì)方。

　　殊不知，看不起自己的對(duì)(duì)手，就是最致命的毛病。尤其是在軍事上。

　　你說(shuō)李自成不會(huì)(huì)打仗？

　　你說(shuō)張獻(xiàn)(xiàn)忠不會(huì)(huì)打仗？

　　拜托，別人都是從死人堆里面滾出來(lái)的。

　　就算是再不會(huì)(huì)打仗的人，在經(jīng)(jīng)歷了無(wú)數(shù)(shù)的戰(zhàn)(zhàn)事以后，都會(huì)(huì)變成驍勇善戰(zhàn)(zhàn)的指揮官。

　　別人李云龍的指揮才華是怎么來(lái)的？還不是在戰(zhàn)(zhàn)場(chǎng)(chǎng)上摸爬滾打歷練出來(lái)的？放在大明朝，李自成、張獻(xiàn)(xiàn)忠就是李云龍那樣的人物啊！你說(shuō)他們?cè)謖紊喜恍校瑳](méi)有問(wèn)題。他們的政治水平的確不高。但是軍事水平，絕對(duì)(duì)可以吊打大部分的朝廷官員。管你是什么總理，什么巡撫，什么總督，什么督師，遇到了都沒(méi)有好果子吃。

　　忍不住就要訓(xùn)(xùn)斥這些老家伙幾句，免得他們自以為是，忽然看見(jiàn)王承恩躡手躡腳的過(guò)來(lái)了。

　　卻是小太監(jiān)(jiān)來(lái)報(bào)(bào)，說(shuō)是孫承宗在殿外求見(jiàn)。

　　“朕親自出去迎接。”崇禎霍然站起來(lái)，大踏步的走出勤政殿。

　　孫承宗是帝師，他當(dāng)(dāng)然要親自出門遠(yuǎn)(yuǎn)迎。

　　何況，孫承宗能夠在這么短的時(shí)(shí)間里趕到，也充分說(shuō)明他的忠心。

　　對(duì)(duì)于大明朝，孫承宗的確是嘔心瀝血，耗盡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啊！

　　事實(shí)(shí)上，孫承宗的確是一路風(fēng)(fēng)塵仆仆的趕到了紫禁城。

　　皇帝的詔命很急，讓他盡快的到來(lái)。孫承宗憂心國(guó)(guó)事，不敢怠慢，以高齡之軀，三日之內(nèi)(nèi)就到了京師。

　　“老師。”崇禎皇帝規(guī)(guī)規(guī)(guī)矩矩的行禮。

　　他和天啟皇帝是兄弟。天啟皇帝的老師，自然也是他的老師。

　　作為后世來(lái)人，崇禎皇帝對(duì)(duì)于孫承宗，還是有比較深的認(rèn)(rèn)識(shí)(shí)的。這個(gè)(gè)人有能力。就是有點(diǎn)(diǎn)穩(wěn)(wěn)。太穩(wěn)(wěn)了。

　　或許，他可以這么說(shuō)，我的老師實(shí)(shí)在是太穩(wěn)(wěn)健了……

　　穩(wěn)(wěn)健的在遼東一寸一寸的推進(jìn)(jìn)，讓建虜韃子無(wú)計(jì)(jì)可施。不得不連連后退。

　　但是這樣做的結(jié)(jié)果就是，全國(guó)(guó)大部分的軍費(fèi)(fèi)，七成以上，都被孫承宗消耗掉了。以致惹來(lái)其他諸多主帥的不滿。

　　歸根到底，還是沒(méi)有錢。

　　如果是有錢的話，完全可以用堡壘堆死建虜?shù)摹?p>　　就好像是玩游戲那樣，用密密麻麻的城堡，一步一步的蠶食敵人的地盤，讓敵人毫無(wú)辦法。

　　“皇上，老臣惶恐……”孫承宗規(guī)(guī)規(guī)(guī)矩矩的行禮。

　　“老師，你以后可以隨時(shí)(shí)入宮。見(jiàn)朕也不需要行禮。”崇禎皇帝大派廉價(jià)(jià)的皇帝恩德。

　　別人都是接近七十歲的老人家了，他怎么好意思受禮？

　　放在后世，那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老師請(qǐng)(qǐng)。”崇禎親自攙扶著孫承宗進(jìn)(jìn)入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