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瞧著蘭亭：“黑布上有洞？”

　　她的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地說：“眼前看不見光的時候，心中更該有光。”

　　我靠在墻上，盯著屋外被風吹動的樹葉：“在宮里是不是只有害人才能活下去？”

　　她輕聲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靠近墨潭的人更容易被染黑。出淤泥而不染太難，也因為如此，保持本性才更加可貴。”

　　爹娘從小便對我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以怨報怨，只會結下更深的仇怨，世世代代無從解開，以德報怨，又實在無法忍氣吞聲。如此看來，怨真是難以對待，可世間眾生不可能人人無怨，因為選擇就更加困難。

　　香爐中不知放置了什么熏香，聞起來清香撲鼻，如同雨后青草的味道，又像是回春時寒冰消融，化為清泉的味道。香自爐中騰空而起，在空中織成一片繚繞的云煙，朦朦朧朧，如云如霧。

　　見我盯著香爐，蘭亭說道：“這香名曰月照寒泉，安神助眠，是殿下讓我送來的。”

　　月照寒泉，聽著便是一副靜謐的景象。我突然有點想見趙延和，但白日里他的態度冷淡，并不是很愿意看見我。而那只鴛鴦我還沒洗干凈，也不知道該用什么理由去見他。

　　我陡然想起那把干草：“那些干草是什么？”

　　“不清楚。”

　　我沒再多問，蘭亭又留了一會兒便走了。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樹影落在地上，投出一片交疊的影子。天上無星亦無月，遠處隱約穿來幾聲雷響，暴雨當前，空氣中悶熱得厲害。

　　我坐在掖庭門口看人們來來往往，雖是夜晚，宮女太監還是行色匆匆，都在為明日皇后壽宴奔波勞頓，唯我一人坐在掖庭門口無所事事，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風愈發大了，醞釀良久的雨傾盆落下，砸在屋檐上，地面不一會兒就被染成了深色，宮女太監的腳步也加快了些，卻并無一人到屋檐下避雨。天猛然亮了幾分，緊接著是一聲巨響，有幾個膽小的宮女被嚇得驚聲尖叫，緊接著所有人都看見了一副極其詭異的畫面。

　　掖庭前那顆五人抱的青檀樹被雷劈中，從中間裂開，向兩側轟隆倒去。樹下的人避閃不及被樹砸中，慘叫幾聲便被壓在樹下。有些人一命嗚呼，還有存活下來的人，被壓在樹干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救救我。

　　血夾雜著雨水流了一地，青檀樹旁圍了些人，大多數人身上有差務無法停留，留下的人寥寥無幾，我連忙跑到青檀樹旁，隨他人一起手忙腳亂地抬起樹干，救被壓的人出來。奈何樹太粗，抬樹的人又太少，樹干被抬到半空，不知是誰手脫了力，樹干猛然往下一沉。抬樹的人本就累得精疲力盡，再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重量，樹干直直地掉下去，眼看著就要再次砸向方才存活的人。

　　那人嚇得臉色慘白，驚慌地瞪大雙眼，喉嚨里發出幾聲嘔啞的聲響，凝不成一句完整的話。不遠處的宮女紛紛捂住雙眼，尖叫聲此起彼伏，有人大喊了一句：“避開！”

　　圍觀者紛紛退后，為那人讓出一條道。蕭澤三步并作兩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沖到樹下，用后背頂住砸下的樹干，生生用自己的軀體為幸存者擋出一道空隙。

　　幾個人抓住幸存者的手，再一用力就將他從樹下拖了出來。其他人這才大夢初醒似的，又齊心協力地喊起口號，咬牙將樹干抬起。因為蕭澤被壓在樹下，來抬樹的人比方才多了些羽林郎，不過片刻就將樹干托舉起來，蕭澤從樹下爬起身，背后被樹干砸得鮮血淋漓，還未等羽林郎將他扶到一旁休息，他就跑到另一顆樹旁，朝圍觀眾人喊道：“這邊樹下也有人！”

　　人們一窩蜂地跑到另一側，又整齊劃一地喊起口號，將那半邊樹干也抬起來，那半邊樹干下沒有清醒的人，全都沾滿了血污，看不出死活。

　　羽林郎將那些人搬到屋檐下，蕭澤蹲在他們身前，挨個在頸邊探了一遍，表情沉重地說：“只有一個還活著。”

　　活著的那個人并非被樹梢砸到，反而是被最粗最重的樹干砸中。身后圍觀者議論紛紛，我隱約聽見寇叔的名字，蕭澤的耳朵動了動，厲聲喝道：“都在瞎說什么？”

　　眾人連忙斂了聲，太醫背著藥箱姍姍來遲，他看也沒看地上躺著的人，直直地跑到蕭澤身前，頷首道：“蕭將軍還請將手伸出來，讓下官號號脈。”

　　蕭澤大怒，抬手就給了太醫一巴掌，太醫始料未及，被他一巴掌打得在地上翻滾兩圈，好不容易才爬起身，顫顫巍巍地說：“下官憂心將軍的傷勢，一時失態，還望蕭將軍恕罪。”

　　蕭澤指著地上躺著的那一排太監宮女，怒氣更甚：“那里還有人活著，你看不見嗎？”

　　太醫遲疑道：“太醫院沒有配備為宮女太監診治的太醫。”

　　蕭澤冷冷道：“枉費你們為齊朝最好的醫者，竟醫不好他們的傷病？”

　　太醫拱手道：“并非是醫不好，只是……”

　　“既然醫得好，那你還推脫什么，莫非是嫌我沒給銀子？若你醫活他們，要多少銀子我給你。”蕭澤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砸在太醫身前。

　　太醫嚇得臉色煞白，連聲道：“下官惶恐。”他不敢再耽擱，提起藥箱就跑到方才幸存的太監身旁。

　　蕭澤轉過身對眾人道：“這件事不許同他人提起，都知道了嗎？”

　　眾人將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他臉色稍微和緩了些，揮揮手道：“下去吧。”

　　眾人爭先恐后地各回各家，我腳底抹油正要溜之大吉，蕭澤忽然指向我道：“站住。”

　　我只得停在原地，怏怏朝他道：“奴婢拜見蕭將軍。”

　　蕭澤抬頭看了看天，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鋪天蓋地地砸在地上，又低頭看了看我，說道：“你今天又是來看星星的？”

　　我也抬頭瞧了瞧，天上并沒有一顆星星，便說道：“我坐在門口聽雨。”